28、心境 ...
-
“大兄……”许负看着许执离开的背影，有些担心。
虞雁的离世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许负已经渐渐从喜欢的姊姊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认真抚养燕燕，不辜负虞雁所托。
在这个时代，因为战乱，死亡和离别似乎是最常见不过的一件事。许负很幸运，她的亲人一个都没有在战争中离世。
但许执是怎么想的呢？他亲眼看着自己年少时爱恋之人挥剑自刎，死在自己面前，是作何感想呢？
许负想起虞雁把孩子托付给她时让她归还给许执的那根金钗，又想起那卷许执尚在咸阳戍卫时托人带给许母、又由许母让许负转交给虞雁的信，因为月娘子一家搬走，那封信至今还保存在许负手中，未曾送出。在皇城戍卫的少年，给远在家乡的心爱的姑娘写信，他会在信里会写些什么呢？
许负不敢去探究，也不知道要不要把这根归还的金钗和未送出去的信交给许执，或许等以后她老了，回首往生，才有勇气将这两样东西送出吧。
“在想什么？自从大兄走了之后你就一直发呆。”裴钺一只手抱着许玄，一只手伸到许负眼前晃了晃。他怀里的小许玄娇娇地喊了一声：“娘娘抱——”
许负正要把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裴钺阻止了她：“我抱着吧，你看起来挺累的。该用暮食了，二兄和三郎都已经走了，我们也走了。”
许负惊讶于裴钺的变化，他看起来真的比以前成熟了不少。那个为了拯救父亲，千里迢迢从上郡跑到温县的少年，已经不再变得冲动莽撞，而是学会体谅别人了。
许负问道：“过完年你有什么打算？”
裴钺道：“跟三郎游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以前和叔父一同在朝为官的同僚，他收了我和三郎做学生。他如今已经降汉，在长安整理典籍，所以过完年，我和三郎都会回长安帮忙。你呢？你如今业已封侯，今后有什么打算？”
许负陷入沉默，她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她知道不久的将来，韩王信会谋反，会和匈奴勾结。刘邦率兵攻打匈奴，发生白登之围，开启中国历史上屈辱和亲史的序幕。再后面，刘邦吕雉这对夫妻会逐步做掉封赏的各个诸侯王。刘邦病死，吕后掌权，诸吕之乱，文帝，薄太后，七国之乱，景帝，窦太后……如果她活得够久，活到汉武帝时期，她甚至还有可能看到卫青、司马迁和霍去病。
许负突然高兴起来，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我接下来打算好好活着，努力活得久一点。”那样没准就能见到大将军卫青小时候了。
许负：突然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前途一片光明。
裴钺迷茫：“……啊？”好好活着算什么打算啊。
……
用过一顿团圆的暮食，众人正打算各自回屋休息。
却见许父咳嗽了两声，把众人都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说起来，你们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可有心慕的小娘子小郎君，需要阿翁去帮你们提亲呀？”
他又特别对着裴钺强调：“阿钺若是有心慕的小娘子，也可以和我说。我视你为半子，看你和大郎三郎都是一样的。”
裴钺大方回答道：“好，多谢许伯父，到时候我会和您说的。”
许父乐呵呵地抚顺胡子：“那就好，那就好。”他看向许执，沉默了一下，跳过了他，问许钦：“什么时候给阿翁阿娘带小娘子回来？”
许钦只觉得自己倒霉，按理来说应该兄长先娶妻，但因为发生了虞雁的事，他又不敢拿这种事去挑衅许执，只好道：“阿翁，我还小呢。”
许父大怒：“小什么小，你都二十好几了还小，再不娶妻你都要老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夸张了，秦时男子一般年满十七岁开始服兵役，所以时人一般认为男子十七就算成年了。当然，这个年龄不是固定不变的，如果当时有战乱缺少兵员，服兵役的年龄就会下调，反之，和平年代这个年龄也会相对上升。许钦如今二十几岁，虽然成年已久，但倒也称不上一个老字。
许钦被许父逼得满嘴说胡话：“哦，我喜欢的姑娘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阿翁你若真想要我娶妻，我就得去做赘婿了。”
秦时赘婿低人一等，这不是指现代所说的男人入赘没面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地位上的不平等。奴隶，囚犯，接下来就是赘婿了。赘婿会比普通黔首承担更多的劳役。所以除非是穷得没办法了，一般人是不会去做赘婿的。许负以前知道这条规定的时候，不由感慨，这时代果然不止是封建社会，还是男权社会，统治者会制定法条拼命阻止男人堕落。
现在虽然是汉朝了，但律法还没修订，大体上还是遵照秦朝规定的。
听完许钦的话，许父沉默了一下。
许钦心中洋洋得意，这下阿翁应该放过他了吧。
谁知许父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说：“也行。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和你阿娘多给你备些钱，你自小娇生惯养，等服劳役的时候用钱请别人帮你做吧。”
许钦：……
许钦这下真的开始慌了，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他连忙道：“刚才我说错了，我喜欢男的，但那户人家是独子。”
许父道：“那你和对方商量一下，是你过去还是他过来。虽然都是男子，但这六礼还是该走的。”
许钦被他搞得奔溃，慌不择路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三郎也还没娶妻呢？还有阿负。”
许负抱着小许玄挥挥她的小手：“我已经有燕燕了，可以不用成婚了。”
许游道：“长幼有序。要娶妻自然得二兄先娶。”
许钦被这两道回旋镖扎得透心凉，趴在案几上大喊：“放过我吧。”
燕燕小盆友不明所以，也学着大喊：“啊啊……”
许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经历汉朝版催婚，而且许父真是意外地开明又固执啊。他也没说一定要儿女娶谁或者嫁给谁，还希望他们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但他又固执地希望儿女成婚，入赘也行，男的女的都行，就是不许不成婚。至于许母，她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但许负总觉得许母对于许父强迫许钦娶妻这件事看得非常开心，乐在其中。
新年在爆竹声和许钦被迫相亲的哀嚎声中度过。新年过后，许钦回归周勃帐下，许游和裴钺回长安跟着老师整理书籍。至于许负，她打算跟着许母一起回颍川看看。
因为不放心许玄，所以许负把许玄也带上了牛车。
是的，牛车。
经过这么多年的灭秦战争、楚汉相争，天下资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刘邦登基的时候，连四匹花色一样用来拉车的马都找不到，只好用牛拉车。
其实要是真的好好去找，倒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但好马都在军中，是战略物资，刘邦用牛车也有显示自己的节俭之意。
再者，这时候的路实在是太坏，牛车走得又慢又稳，坐起来比马车舒服。可惜她们要去的是颍川而不是去咸阳，不然走驰道路就平坦多了。
带好护卫，依依惜别许父和许钦，她们就朝颍川出发。
温县距离颍川的新郑不算太远，温县以前属于魏国，颍川属于韩国，这两个国家的边界线本来就是挨着的。
韩国北面是魏国和赵国，东边是齐国，南边是楚国，西边是磨刀霍霍的秦国，排除掉魏国，这么多强国就围着它一个，难怪是六国中第一个被秦国灭掉的。
韩国也不是没有出过能人，申宁的先祖申不害，就曾经对韩国进行过变法，让它短暂地辉煌强盛过，只可惜，很快又衰败下去。
许母对着许负评价道：“后面几代的韩君都只是平庸之辈，就算申侯有天大的本事，也挽不回韩国的颓势。”
许负小心翼翼问道：“那张家呢？”
许母和张良的家族张家，三代韩相，就没有做点什么吗？
许母道：“我大父、阿翁和阿兄都是忠君之人。”她顿了顿，道：“但，也仅此而已了。”
就算臣子再忠心，也无法拯救平庸的君王。
许负觉得如果非要打比方的话，就像诸葛亮扶不起阿斗。而且韩国的地理位置也太差了，国弱不说，还被几个大国挤在中间。历史上的长平之战，战争双方是秦赵两个大国，但作为战场的长平县，曾经可是属于韩国的领土。
不过现在别说韩国了，连秦国都没有了，许母也逐渐释怀，不再想以前的那些事了。
从河内到颍川需要经过三川郡，三川郡曾经有一部分也是韩国的土地，被蒙恬的祖父蒙骜打下来之后就被秦国改名成了三川郡，因为它的境内有黄河、洛河、伊河三条河流，由此得名。不过三川郡现在已经被刘邦改名成了河南郡，三川郡不过是它的旧称罢了。
这日，天色已晚，一行人要进洛阳城落脚休息，却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因为护卫许负一行人的守卫都是精兵，而且都带着武器，虽然人数不足百人之众，但对整座城池来说还是莫大的威胁。
还是许负拿出了自己鸣雌侯的私印，才被守城将领请入了城。
驻守洛阳的将领叫娄敬，他原本只是个小兵，听说刘邦打算定都洛阳，便前去劝他定都关中。当时跟随刘邦的将领都想要刘邦定都洛阳。
洛阳曾经是周王朝的国都之一，周朝延续了几百年，而秦朝定都咸阳只传了两代；再者，洛阳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又有现成的宫殿，比起已经被项羽烧毁的咸阳，改建起来要方便得多；最重要的一点是，跟随刘邦的将领大多数出身泗水县，比起关中，洛阳距离泗水县近得多，他们要是思念家乡，想要回去看看也方便得多。
但娄敬这个从前和刘邦没有丝毫瓜葛的小兵，却特意跑过来求见刘邦，请他定都关中。
刘邦迟疑不定，又请教了张良，最终决定定都长安。为了奖励娄敬，刘邦还特意给他赐姓刘姓，还给了他郎中的官职。
许负看着眼前这座古老的城池，心中感叹，等到东汉的时候，天选之子光武帝刘秀就把都城定为洛阳了，洛阳这座城最后还是成为了汉朝都城之一。
许负跟着许母住在驿站里，娄敬，不，应该是刘敬前来拜见她，送上赔罪的礼物，但又没有见她就走了。
许负询问侍女：“刘郎中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侍女摇头：“郎中只说向女侯您赔罪，别的就再没有了。”
许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她以相术起家，旁人就算要给她送礼，也会趁机让她帮忙相面，刘敬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对她的相术不感兴趣的人。世人极少能够抵挡知道自己命运的诱惑，刘敬却是个例外，倒是让许负颇为惊奇。
不过，许负没有打算和刘敬深交的意思，离开洛阳之后，就继续命人驾车前往新郑。
新郑曾经是郑国的国都，郑国被韩国灭国之后，韩国就迁都到郑县，等秦国打下韩国，就把这片土地命名为新郑。许负总觉得这个取名方式，和之前的犬丘改名为废丘有异曲同工之妙。
韩国在新郑经营了几百年，这座城池已经被刻上的韩国的烙印。
许母带着许负摸过新郑的城墙，带她去看曾经的张家旧宅。她们在曾经的韩王宫前遥遥看了一眼。汉朝新立，讲究无为而治。秦朝曾经的那些大型工程都停了下来，平民们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去服艰辛的劳役。虽然他们现在的生活可能还不够富足，但脸上却已经浮现了安定的笑意。
对这些劳苦人来说，曾经的韩国和秦国被灭，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陪着许母在曾经的韩地走了一圈，不仅许母解开了心结，就连许负也觉得心境开阔疏朗了不少。
从前她讨厌，甚至憎恶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不仅没有纸和抽水马桶，它还没有能让人上升的渠道。阶级被固化，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奴隶永远是奴隶。所以曾经的秦朝才那么叫人向往，它有军功授爵制，普通人如果足够努力，再加上一点运气，也有可能摆脱曾经的阶级，成为士，成为大夫。
现在的汉朝，经过一次洗牌之后，新一轮的阶级固化开始，不知道等到多久之后才会重新迎来新一轮的洗牌呢？
在颍川逛了一圈，等许负和许母回到温县的时候，刘邦新一轮的削藩已经结束了。
这次削藩削的是楚王韩信，这次刘邦没用暴力手段，而是用了和平手段，把韩信削成了淮阴侯，把他迁到太原，还把他的封国一分为二，一半分给堂兄刘贾，为荆王；一半分给亲弟弟刘交，为楚王。
刘邦顺便还把韩信在楚汉相争时期管辖过的齐国封给了大儿子刘肥，算是彻底剿灭了韩信的势力。
许负觉得这次韩信莫名其妙被刘邦判定谋反，找借口削掉王爵，还挺冤枉的。
韩信的罪名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收留了项羽曾经的属下钟离眜，韩信曾经在项羽帐下任职过，和钟离眜是旧交；另一个罪名则是说韩信在楚国巡行县城乡邑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带着军队。
前一个罪名还好说一些，后一个罪名简直是莫名其妙，诸侯王巡查自己的领地，身边还不能多带点兵吗？
大概是刘邦也没有找到韩信谋反的充分证据，所以对他，不像对燕王臧茶那样一撸到底，而是把他从诸侯王贬为了淮阴侯。
这件事彻底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新的一年马上又要开始了。
张良托人带给许负的信已经在温县攒了厚厚一叠。在信里，张良从不和许负谈及国事，他只和许负说，他跟申宁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信的最后，字迹已经换了一个人，申宁告诉许负，她如今怀孕了，想请许负给孩子去个名字。
许负觉得头疼，该给她的未来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取什么名字好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心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