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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朱红的墙泛着寒气,明黄的瓦上挂着冰棱。
      日头渐渐升起来,冰消雪融,愈发显得清晨的空气冷冽。

      抱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朱红的宫门,抬手轻轻扣响了景乾宫的门环。

      沉默。

      景乾宫里一片诡异的死寂,不仅没有人应门,就连清晨该有的人声脚步声洗漱声也没有。

      抱琴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仿佛堵着一团什么般声音发哑:“王美人在么?婢子是凤藻宫的抱琴,奉命前来送东西的。”

      整座景乾宫就好像一座死宫,抱琴站在门外茫然地等待着,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艰涩,和着她剧烈的心跳声一起,在耳畔发出不祥的嗡鸣。

      半响,她才在这巨大的无声中辨认出了一声不甚分明的,属于太监的尖利的轻笑。
      接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景乾宫的大门蓦地洞开了。

      抱琴深吸一口气。

      朱墙映着天光,老梅承着薄雪。庭院的青砖上结着冷冷霜,一色深青棉裙墨绿绸褙子的宫女在庭中排开,深紫色圆领锦袍的太监黄门们分列两旁。
      玉春楼房门口守着戴权,白鹤补子栩栩如生,银线织作翩然欲飞的模样,明晃晃地照人眼睛。

      “哟,抱琴姑姑。”戴权和抱琴打了个照面,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守着门口,眯了眯眼,不咸不淡的笑意就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更深的东西,都悄悄隐进眼尾的褶子里,“你来了?”

      “戴公公。”抱琴强忍着挤出笑来,“您怎么在这?”

      戴权盯着抱琴,笑得像屋脊上蹲着的那只魇兽:“我在这里,这还不是为了办事嘛。”

      办事这个在深宫里多少带着些杀戮气息的词撞进抱琴耳中,使她的心神猛地一震。

      抱琴颤声问道:“娘娘她......现在如何了?”

      元春日渐失宠,戴权对凤藻宫的人日渐爱答不理,这一次倒是耐着性子有一句答一句,嗤笑道:“说来好笑,皇上与娘娘与寻常民间夫妻一般,时不时地有些争执。这不,大晚上的,又吵了一架,摔得景乾宫里乒乒乓乓的。”
      他举起手扇一扇空气,小而细的眼睛仍是笑模样:“你闻闻,这血腥味儿。”

      抱琴这才嗅到景乾宫中飘出来的浓烈粘稠的血腥气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袖中攥着剑的手不自觉地使劲,直到冰凉的指尖蓦地被剑鞘尖锐处割开了,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敢!”抱琴仿佛忽然爆发出无穷的勇气来,直视着戴权的眼睛。眼眶泛红,又悲又愤,“娘娘一贯善良,戴公公你倘若还记得,你唯一的妹子因脚生得好看,陛下起意要效仿古人,将她的脚割下来赠给治水有功的江知府,娘娘为此不惜当庭条陈力驳陛下,最后总算保住你妹子全须全尾。但是也正是因为你,娘娘挨了陛下一耳光,禁足凤藻宫一个月。你那日哭得有多惨......”

      她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软软地跪了下去。
      从荣国府到凤藻宫,墨水糊了一脸的小元春,放风筝时认真祈祷国泰民安的元春,蹲下来忧切地问她伤势如何的元春,在御花园深处小心欢喜又赶忙改为温敦有礼的元春,从家中归来后悄悄痛哭不已的元春,怜悯地望着宫中众人沉思的元春,面对和尚的谒诗无忧无惧的元春,走马灯似的掠过她的心头,使她的心痛得几乎抽搐起来。

      戴权静静地看着她,似是怜悯又似是有些好笑,脸色隐没在景乾宫长廊那被初冬太阳照出来的浅淡阴影里,并不明朗。

      抱琴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又沉重又绝望:“娘娘她一贯善良,待人很好,你们、你们满庭的宫人哪个没有得过她的恩惠?还能不能救,拿我的命去换娘娘的命好不好?她可是荣国府的大姑娘、是、是天子的......贵妃......”

      她顿了顿,意识到她提到的这些品质,对于皇帝来说并不重要。而在皇宫里提起这些名号,归根结底都是这皇宫的主人赐予的,说出来毫无意义,于是这点低低的声音也委顿下去,转为了抽泣。

      满庭寂静,只有一个宫女跪坐在地上,哀哀地发出细碎的哭声。

      忽然景乾宫的门嘎吱一响,干脆利落地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和抽噎。

      *

      “虎兔相逢......”
      雪白的刀刃握在女子纤细的右手,刀口闪过一道危险的寒芒。
      从从容容一声笑,朱唇轻启:“......大梦归吗?”

      鲜血顺着匕首割开的口子蜿蜒流出来,已经一声不响地缓缓洇透了明黄的衣襟。

      满地腥红的星星点点,像寒夜里怒放的腊梅,随着莲步轻移,绽开了一路殷红的痕迹,甚至有零星几滴溅到了元春的脸上。
      这并不有损她的美貌,反而使那雪肤花貌,带了点妖娆而诡异的艳色。

      元春抬手擦掉颊上的血,垂眸看了一眼沾着血迹的手指,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

      真麻烦,本来不想自己亲手杀了他的。

      元春俯身看了那尸体最后一眼,入宫后的漫长岁月拂过眼底,但是很快就化作了轻松而漫不经心的释然。她朱唇噙笑,抬手轻慢地替皇帝合上圆瞪着的双眼,笑意里似乎半是惋惜又半是不屑。接着毫不犹豫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长长的裙摆用金线绣着尊荣无比的凤凰和祥云的纹样,拖在台阶上,随着她的步伐迤逦而下。

      一片静谧中,只有长廊上的宫烛随着走动在深夜的风中颤动了一下,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冬夜。

      *

      抱琴的哭声停息,面色一黯,暗暗握紧了手中佩剑,手腕上浮起浅浅青筋来。

      一只橘色的宫鞋轻快地迈出红漆的门槛,赤色的蜀锦上用金线绣的双面云纹的裙摆在庭前所有人面前闪出锋锐的细芒,旋即被乌色的貂裘掩住了。

      抱琴呼吸一滞,手上下意识地卸了力,袖中剑骨碌一下滚出来。

      她竟看到了活生生的、完好的元春。

      只这一错眼,她立即屏息俯身跪在原地,不敢再抬头。

      "是抱琴啊,难得你来了。"
      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一双橘色织锦的宫鞋映入眼帘,鞋头缀着小而圆润的珍珠,两旁细细地绣着粉色小花,煞是可爱。

      “虎兔相逢大梦归。你以为,天子是人王,必然是虎,而我只能是那只可怜的小白兔,是不是?”
      那双宫鞋停在自己面前,鞋尖的珍珠懒懒地晃了晃。

      “可是,焉知他是虎,还是我是虎呢?”

      尽管眼前的这一切场景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亲耳听到元春这样说,抱琴还是震惊得舌尖发麻,一时说不出话来。

      焉知他是虎,还是我是虎呢?

      她竟从来没想过。

      虎兔相逢大梦归。人生一场大梦,既然一定要有人归那阴曹地府,谁说死的那个人,就不能是皇帝呢?

      元妃傲慢的声音荡悠悠飘到耳畔,轻柔宛转,带着一贯的天真和蔼,雍容柔弱:“喏,抱琴啊。如果我和天子一定有一个人要死的话......吾,杀了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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