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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肆 (三十七) ...

  •   我固定在这里,悬灯一般静默于血案的一角,看得见、听不见,不能动也无法醒来。仿佛梦魇。这滋味并不好受,但也在心里替这陌生女孩儿的遭遇惋惜——即便是梦,她也不该承受这样惨烈的恶意。
      我在心里默念哀悼,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找到这梦的出口,老这样看着感觉实在很不好,总觉得自己是帮凶。
      冷风吹来一阵,自我与超我都是一个寒噤,那个女生打结的乱发被吹起毛茸茸的光圈,一个停滞间,我看见她眦裂血青的眼睛似乎动了动,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不可思议地向我这边转动,瞳孔没有焦距地对着我……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风灯晃影,越盯越紧,我见她流涎带血的嘴角似乎动了动,那个四肢折断的女孩儿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姿势伏在桌上,表情全都朝着我,几乎要挤出笑意。

      “阿律哥,阿律哥……”
      一道彻骨的寒意自眉心沁入头顶,我惶然惊醒。
      “你梦魇了。”
      陈双扶住我的手臂,一条毛毯搭在了我背上。
      我慌忙按住额头,湿凉一片。
      “是我用水洒在你的眉心,不然你到现在都醒不来。”
      “好冰。”我忍不住嘶气,真的好冰。
      不知道躺了多久,肩膀都麻了,两手活动着四下扒拉,握到了长榻椅的横木,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是刚化的冰块吗?”
      “哦,它吗?”陈双指着一只厚陶罐,“不是,这是院子里的小池水。”
      我接过纸巾,闷头擦头,只觉得跟遭了霜劈似的,满脑子发麻。也但确实清醒不少。
      “院子里的……等等,”我一想来,这后院里似乎就一个水池,那个青石累成的台子,里头还放着嶙峋的太湖石小假山,上面刻着三个字——“是那个孟婆汤吗?”
      “啊,你见过。”
      “我就是在那里被黑猫挠破了裤子。”
      陈双掩嘴笑了。

      十六岁的女孩儿,穿着紧肩宽身的校服T恤和松阔的棉质纯黑长裤,蹬着一双不太脏也不新的运动鞋。现在的她还不会挽起裤脚露出脚踝,美丽止于时间轮刻尚浅的恩赐,朴素且纯粹地洋溢青春原色。
      粗略看上去这具身体的发育还不算完全,这一点跟我方才的梦中少女不一样。
      眼前的这位姑娘还缺少性征之美(也可能是将曲线刻意隐藏),整个人是一种文质的纤细和无忧的明丽,那张饱满的脸颊呈映细腻的光泽,清秀的五官,双眼亮亮的,眉毛杂乱一边勉强成形,一边只有一半儿,头顶几根细细的硬毛笔直地支棱起,流动的空气在房间里旋转木马一样在慢悠悠地拂动它们,形成同样毛茸茸的光晕。
      陈双对我歪歪头,扎起的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我觉得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正经端详她。

      “看什么呢?”
      一条毛巾在我眼前用力挥过,啪——打了个空响。
      “咳。”我摸了摸榻面,问道:“什么时间了?”
      “你手机,橘先生拿去充电了。”陈衣旧道:“五点过七分。”
      “橘俊秀。”我抓了抓头发,那个梦真实地让人有点发虚,“橘先生他……有没有孪生兄弟之类的啊?”
      陈衣旧很奇怪地看着我,摇头。“怎么突然这样想?”
      我深呼吸。
      人醒了梦没醒,满脑子都还是浆糊,孟婆汤滴在脑门上,也只不过是从家里的稠粥转成了食堂里的稀汤,头依旧乱乱的。
      怎么跟他们说呢?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橘俊秀在一个无名之地残酷虐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
      我脚踩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下,又缩回去,盘腿靠坐在榻上。
      “你这张罗汉榻真不错。”
      “我也觉得。你真不打算起来啊?”陈衣旧店小二一般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索性坐在了我面前,拍拍垫子,“酸枝木罗汉榻,加乳胶垫,套的这层垫单是埃及长绒棉。合计两万七,半年前在淘宝上买的,我可以给他家店铺的链接。加个微信吧?”
      “好眼光,链接就不用了。我背上这东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先长着呗,只能这样。”陈衣旧耸耸肩,接过陈双拿来的一个瓷瓶,“这叫焦明散,每天取两枚硬币大的量,化水,打湿毛巾,贴在背上敷脊背,半小时就够了。它可以在催生寄痕生长的同时,防止皮肤开裂出血,当然你自己洗澡的时候最好也要少搓。”
      “哦。”
      说着,陈衣旧打开了瓶塞,用月牙针刺破了自己的手腕,两滴深青色的液体破出皮肤,滴进装着焦明散的白瓷瓶里。
      陈衣旧迅速塞回了塞子,捏着瓶底和瓶盖,上下摇匀。
      “你这是在干嘛?”
      “给你的药开封。”
      “……”
      “那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寄痕的颜色。”
      我看了眼他的手腕,陈衣旧确实长着那条名叫寄痕的东西,但它明明是几近透明的乳白色……不去认真刻意地观察,很容易忽视。
      而血,应该是红色的,我想。
      陈双为陈衣旧拿来一只两指宽的银镯子,陈衣旧熟练地套上了。
      我看了看陈双。
      陈衣旧很警觉。“看什么看?”
      “她也有吗?”
      “我们都有,”陈衣旧低头动作着,突然一笑,揶揄道:“你不是也有?”
      我意识到他指的是我背上的东西。
      “但你们的不会要命。”
      “我们不是都在帮你?你是半会儿你不会死的。勉臣带来的人,我们可不敢怠慢。”陈衣旧拍拍我的肩,“睡眠跟食物总要拥有一样,不然,人岂不是跟中阴身没差别了?橘先生在做饭。”窗外晨光熹微,“明天,啊不,是今天了。今天是周末,大家都有时间,忙了一晚上,吃完早饭再修整一下,正好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橘俊秀早餐做了鸡骨汤三鲜粉丝,每碗分配三颗鹌鹑蛋,陈衣旧觉得汤好喝,自己又从冰箱里拿了一个隔夜的水煮蛋敲了泡汤。
      没成想他吃完就开始放屁,大家一边收拾碗筷他一边放,臭得不像屁,那简直就是气态屎。我不慎误吸了两口,呛得直呕。
      陈双忍无可忍踢了她哥两脚,跟踩了气球似的,噗得更欢了。
      我掐着鼻子看了橘俊秀两眼。
      我其实一直觉得橘俊秀有点像生物实验室里的骷髅,整个人不算T台意义上的笔直,但劲瘦,所以虽然气场亲和接地气,但站在人群里依旧很打眼。而那张脸,不算骨感,当然也没有时刻都在呲牙咧嘴,可一旦笑起来唇角提到了颊边时,真的像骷髅头。看起来实在中带着疏离,那种感觉是不太好描述,但总觉得这人有种超世的冷淡。

      这超世的家伙眼下也遇到了瓶颈,我看他脸扭曲了几下,不收拾东西了,放下背包,强令陈衣旧做家务,屏风掸灰,桌椅擦净,爬高下低,再加上前堂零零总总那么多架书物都要搬着梯子去重新检查一遍归位顺序。
      总之就是要陈衣旧把他肚子里的存货消磨完。
      橘俊秀拉着陈双,叫我一起到外面歇会,本是想趁着晕饭小眯一会儿什么的,结果里头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橘俊秀坐在门廊下听了一会儿,皱眉抱怨了一句,“我觉得我现在点根火柴丢进去,角书斋能直接爆咯。”
      “沼气池么?”陈双手指头戳了戳里头,悄声补刀,望着橘俊秀笑得前仰后合。
      我心想,妹子这可是你亲哥嘿。

      陈衣旧终于做完了家务,好像很累的样子,抹着汗,出来喝了两口茶,又捂着肚子说要蹲坑。
      快到上午九点,四个人才出门,陈衣旧叫了辆滴滴,陈双坐在前面,三个男的挤在后面,我靠着窗玻璃在车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这次没有做梦,所以直到陈双叫我下车,我才颇不舍得地睁了眼。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浑身懒洋洋落地一看,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也不知是哪里,四周很像是什么风景区一样,风都是湿润的,空气景色极好。
      我原地转了一圈,随手捡起旁边景观灌木上的一张宣传广告单一看,这是一个卖楼的小册子,也卖商品房,但主推别墅,联排的,独栋的都有。
      “……惊爆价,首付最低八十万……仅需一万九,轻松坐拥美岸美景,”上写几个大字——“擎水临天。合庆物业,相伴您独揽绚烂人生更高峰……”
      地址是:藏龙岛湖中路3号。
      “我们在藏龙岛?”
      “嗯,”陈双拉紧了双肩包带,接话道:“前面就是了。”
      “啊?”我抖了抖手里的广告单,“我们要去这里?这个擎水临天小区?”
      “是啊。”

      四人踌躇了几步,陈衣旧隔着老远的距离就朝两个男人招手,“查叔!这里,云经,云经!嘿!”
      年轻一点的见到我们就退步跑开了,年老一点的则迎了上来。
      “衣旧,俊秀。”
      中年人拍拍他们的肩膀,对我点点头。
      陈衣旧指指我。“律陟遐。”
      又指指那位中年男人,“老查,我们都叫他查叔。”

      “你好啊,年轻人。”
      简短的而又客气地寒暄了两句,查叔扭头对橘俊秀道:“黄老通知得很突然,我们也是刚知道。”
      “本来也就没多大事。”
      “呵……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查欲言又止,扫视我们一圈,只道:”算了,等会儿你们跟黄老谈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是云经那帮小子,有意见也是难免,你们千万别介意。”
      “咍,哪儿的话。”
      橘俊秀很了然地保证着。
      跟着他们一路往前走,几十米外是个转角,我在最后面,听他们闲聊。
      橘俊秀道:
      “谁都没想到啊,就是璞先生,最初收留他时也并没有想那么多,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病变。您也知道,引灵人是需要培养的,从婴儿起就不能离开本家,而他与我们失散多年,月牙针都没练出来,我们还只当他是个难得幸运沉醉没醒的未蒙人而已。”
      “呵……是啊。”
      “他或许真的有他母亲的血脉天赋,是条失散在石头里的游鱼,但是谁又指望他什么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可就已经废了。璞先生和衣旧当时也不过就想着送他今世最后一程罢了。”
      不远处一辆还算新的七座尼桑缓缓开来。
      “嗯,这倒也是。造物主的惊喜,又不是盗宝者的赃物。从来不会直接标明在地图上的。”老查点点头。“车来了。”说着便要帮我们拉开车门。手握着门把,老查突然又扭头看着我,语气委婉,“不过,你们最好还是要保护好你这位朋友啊。“
      “那是当然。”
      “早已经变天了。我们已经有一百四十五年没过过安生日子了,这一次,一定要将主动权夺回自己手里。”

      老查耸耸肩,先一步上去了。
      擎水临天的门口人其实早有人在等了,不然这种小区外面的人随便也进不去。
      只是原本来接的人并不是老查,原本安排的人似乎是一个叫夏天的。他见我们迟迟未到,换了老查来顶,说是自己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你们晚了一个钟。”
      开车的小伙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对我们晃了晃腕表。
      “云经~”
      陈衣旧一见着他,捏着怪异的强调热切打起招呼,像是在发嗲。
      “滚。”
      “不好意思。”橘俊秀致歉,解释道:“陈衣旧屁太多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那个小伙子从后视镜里对我的打量就没停过。
      我被看得有点不舒服,从左右车窗里打量着车外,犹豫着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们直接来角书斋接我们呢?”
      “呵呵。”
      开车的那个小兄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还真当自己是块香饽饽了,想得还挺美嘿?”
      我隐约看见他翻了个白眼,不明所以地转头看陈衣旧。
      他压低声音跟我讲,“黄老是长辈,跟璞先生一样值得敬重的人物,你给我客气点。”
      “咳,那不敢当,”这话让老查听到了,笑着打圆场,“璞先生就是璞先生,就是黄老见他,也得敬着。”
      “您这话就生分了。”
      我听他们一路说着不暖不粘的客套话,倒也不算夹生,就是听多了嗳气,不知不觉车一路七拐八弯开进了一个铁门里,接着左拐。
      然后开车的小伙子对我们说,“下车吧。”
      这院子,倒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地主一样占山头式的空阔。进门左侧是留着两车宽的平整水泥路,顺这一条车道开过去,尽头就是车库。
      右侧是大片绿化,草皮上铺着地砖小径,颜色是深绿与苍灰相间的石砖和长条的深棕色木头,它们组成规整且重复的图形,直通别墅楼。这栋别墅楼,我抬头数了一下,三层,外面用石膏弄出装饰用的弧窗和罗马柱,房顶上还带几个尖儿,像是用来扎车胎的长钉子。
      这风格说不上来是巴洛克还是哥特又或者是西洋组装农家乐,我看了眼陈衣旧,终于知道该怎么概括这种感觉了——大约是大头蒜炒白松露,颠锅烹火后,用柏图的瓷盘盛装起来。

      老查引我们上台梯,阶上就是别墅的正门,那紧闭的两扇高门不知道是铜的还是镀过金,黄亮灿灿的,看着晃眼。门从里面无声地开了,想来是门后早有人守着楼外的动静。他们朝老查颔首鞠躬,幅度都是十六七度角的样子,态度恭敬但不卑微,从向我们致意到各自散开的动作,能看得出来这帮人相当训练有素。
      我着实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黄老在书房。”
      这次再没有什么寒暄,我们径直坐电梯去了二楼。

      黄老。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本以为这应该是个年过半百的矍铄老人。如果是女的,可能是个迟暮美人,不一定清冷,但一定免不了威严;如果是男的,样貌很难说,但或许脸上会蓄着杂白的胡须或短髭。
      面前的人转过身。
      眼下看起来,黄老是男的,这无所谓,但他看上去竟然也就四十岁左右而已,两眼极亮,单论那张脸,甚至可以说是年轻的。只是发型和穿着过于保守和讲究舒适,因此显得人有点老气横秋。我想,如果我是在别的什么场合见到这个人的话,我最多叫他一声老哥。
      当然,要是为了套近乎,我也有可能会叫帅哥,或是黄总。

      “你好。”
      这位黄老脚上只穿着一双绒拖鞋,走上前来同我打招呼,他很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一手是请的姿势,将我引到沙发上坐下,仿佛没看见其余的四个人一般。黄老几乎没有同他们打招呼,也没有寒暄的意思。而这四个人在书房里,各自或坐或站,大约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了。我看见陈双很自然地从壁橱里拿了一只白瓷杯,在正给自己倒花茶。
      回顾他们一圈,倒看不出什么尴尬的意思,只是陈衣旧,抱着手臂,脸色隐隐严肃起来。
      “你叫律陟遐?”他道。
      “谢谢。”我接过他手中的茶,“是的。”
      “很少见的姓名。”他笑笑,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开了一场动员大会,但语气是精神的,只是声带免不了疲惫。他就这样坐在我对面,上半身陷进真皮沙发里,脚尖勾着拖鞋,脚底跟鞋面打着轻不可闻的节奏,浑身放松,看上去是一幅只想跟我闲聊的样子。
      “有什么深意吗?”
      “没有。”一时间,我也打不起什么戒备。事实上,在屁股接触到这个单座沙发的瞬间,就觉得有点想要睡觉了,腰枕和沙发是一样的材质和颜色,像柔软的绵羊皮,经过无限的层层揉展,使得触感格外细腻。
      我也陷在沙发里,舒展了一下脖子,感觉似乎有一只大手抚过我的后脑。

      “取名字的时候父母意见很不一致,于是约定全权交给字典。他们把一本老字典放在窗台上,风翻书页,两片黑叶子落在了陟字和遐字上。遐陟像瞎子,所以就叫了陟遐。咳——我个人还是觉得有些拗口的。”
      “哦?”
      黄老拿出一盒雪茄,轻轻抖出半根,握着盒尾递到我面前。
      我摆摆手,“我不抽烟的。”
      “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极好。”
      他也没有抽,将半根雪茄塞了回去,然后掂着烟盒朝橘俊秀抛去。
      “好?别人填空都做五题了,我名字才写完。”
      黄老笑笑,“很有缘份啊。”
      “嗯?”

      烟盒在室内抛了一圈很快又回到黄老的手中——这些人里只有老查接了一根。
      “风翻叶命,律陟遐。照这么说,你的名字也是风给的,就像我们一样。”黄老的语速始终是不快不慢的沉着悠然。
      他颔首拿出一根烟雪茄,并没有立即点燃,先是弹了弹烟身,接着用双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拈着雪茄烟的两端,轻轻地揉捏着,在鼻尖下打着转儿,闭上了眼,皱眉嗅了几下。
      随即低眉抬眼之间,抿唇朝我笑了。

      那笑,真像个巫婆——虽然他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巫婆。这人体面健气的反倒像个与吸血鬼为伍的狼人。
      只因为我对这个笑实在是有了阴影。陈衣旧,橘俊秀,甚至是陈双,他们都曾在有意或无意间这样笑着对我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迷惑、深奥又沉重。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件比一件的令人绝望与狂躁。

      回忆一下子涌上脑中,直觉告诉我对话的走向不会太令我开心。
      我点点头,十分了然道:“棘人。”
      “呵。”
      黄老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沙哑的声音里凭生许多趣味。
      一开口却像是质问。
      他歪头,跟我身后的人说道:“俊秀,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说他的?这个石生人一无所知,很不开窍?我看他倒是弄得很明白了。”
      “所有人在听到牛顿的时候或许都会想到苹果与万有引力,但是能立即复述出万有引力定律内容的,又能有几个?”橘俊秀手里玩着果盘里比毒苹果还要暗红的车厘子,“我建议您再多问他两句试试。或许您会发现他连苹果花什么季节开都不知道。”
      黄老总道:“你知道我们的来历吗?”
      “……”
      老子怎么可能知道。
      我心道。
      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黄老一下子就笑了。
      “说了半天,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我面前这个人瞬间又像是换了张脸,“我叫黄蒙瞬。”
      黄蒙瞬说着站了起来,对老查示意。
      “来吧。”他对我道。
      “给你看样东西。”
      我一头雾水地随他站起来,回头看老查,他似乎是想反锁上书房的门,门却在这时从外面被敲响了,老查只得重开一条线,瞄了眼外面,回头对黄蒙瞬道:“是云经和夏天。”

      这两个小伙子大约与橘俊秀和陈家兄妹都很熟悉,简短的寒暄间,我能感觉到这俩哥们儿在偷偷打量我的同时,还对我有着很刻意的无视。
      我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只得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地开始打量黄蒙瞬书房的装修。
      这真的是个采光极好的书房,挑高很高,四壁包裹着柔软的鹅绒墙衣和精雕细琢的护墙板,看上去更巴洛克了。至于这室内结构我不知道怎么准确表述,感觉上总的来说有点像loft,房间的落地窗边有一个旋转楼梯,通向上面的跃层,层边留出六十公分的走道,临壁都是一派派的书架,摆放着书籍、古董装饰,跃层走道的尽头留出一块较为阔绰的小地方,放着一把摇椅和一个圆圆小小的咖啡桌。
      我抬头远远地注意到那个摇椅背上系着的一个晴天娃娃,还在晃晃悠悠,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嘿。”
      黄蒙瞬一出声,那边一堆人就都不说话了。他“梆梆”地屈指敲了两下护墙板,示意我走过去。
      他站在旋转楼梯的下面,一手拿着一只pad拍拍自己的大腿根儿,一手正按在深褐色的精雕护墙板上面,我注意到那如壁屏风一样精美的浮雕上刻着一个圆形的图案,圆心处是一个正方形,每四边各伸出两个尖角。
      他对我说道:“你看这像什么?”
      “嗯……圆形的。里面像是四只燕子尾巴,尾尖朝外,面朝魔方。”
      “魔方?”
      我指了指圆心,“它不是正方形的嘛?”
      黄蒙瞬愣了一下,“倒也没错。只是,算了,眼下这并不重要,你迟早会知道的。”道:“你只需要记住他的样子就行了。”
      说着,两手一使力,墙被推开了——面前这块壁雕竟然是扇隐藏门。

      我没想到这门里竟然真是个会议室。
      里面摆放着长条的桌子和十把高背椅,整长条桌子只有头位与尾位的座位前各摆着一束花和一块儿石头,余下八座面前什么装饰都没有,房间里的陈设挺简单,但无论是桌椅或是墙板或是吊灯或是四壁上仅有的数件陈设给我的感觉除了价值不菲就是那句广告词,‘简约不简单’,可惜我识货有限,叫不出来它们各自的名堂。
      这条桌的左侧是十米长六米高的一整块儿落地窗,浅木色的遮光卷帘是放下来的,窗与帘之间像是另外有一块玻璃屏风一样的格挡,五米宽七米高,与落地窗玻璃交叠出一个粗略的十字型。
      这里面没有丝毫灰尘闭塞的气味,大约是经常有人打扫。
      遮光帘垂挡及地,想撩都撩不开,不知怎地,恍然之间我突然想起了角书斋下,圆间厅里那些被老旧的大布遮挡起来的高架子,那些遮灰布像是被法术定格了的龙卷风,自天幕凝固直降而下。我向落地窗又走近了好几步,伸手隔着遮光卷帘触摸后面五彩的玻璃屏风,像是西式教堂里常用的花窗玻璃,支离破碎的颜色在视觉上被明晰分割成毫无色系关联的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穿过红色与绿色的棱形碎片之后才是真正的落地窗,自三层遮挡看向外面的世界,即便是上午十一点的晴天下,也像是在夹缝中追望落日。
      我辨认了又辨认,从我所站立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别墅的大门。看来,这个落地窗正对着的原来还是南边。

      这里头什么破采光。

      “随意坐啊。”黄蒙瞬拍拍我的肩膀道。
      我回头,他们已经全部进来了,暗门悄无声息地合上,让这里更加晦暗了,室内光线像浓茶,气氛开始乏味起来。
      他们各自在长桌边坐下,十个座位八个人,没有人去坐那两个首位与末尾,我面前这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被黄蒙瞬坐了,只有桌子对面那一边的左手第三个还是空的。
      我又不可能叫他站起来让位给我,只得自己朝空位子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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