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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祠堂小门上面的钨丝灯早早就被人打开了,常年半开半闭的两扇门板此刻也洞开着,门后深而长的走廊由此露出了全貌中的一角。

      虽然已经是早上,门上的灯也还亮着,但廊道里依旧昏暗,可能是因为上边的房梁实在是低矮,也可能是因为回廊过于深长,直射的光线照不进来,漫射的光线成了助纣为虐的影子,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凌驾在这一片阴影上面的是个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要是卜一一在这的话,她大约能认得出来,这是叶阿婆的儿子,在她刚来泮村的那个夏天,她曾经看见过叶阿婆找他拿钱。

      男人站在小门边上,微低着头,手里还拿着一根没抽完的烟,眉头深皱着,似乎是有些烦乱的样子,身后的影子跟后边昏暗的长廊连成了一片,却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通常村里人办丧事,都是在家里先给亡者收拾好,再移到祠堂中停灵,让亲友祭拜吊唁。

      但是这个时候,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叶锦添深吸了一口气,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而后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把压在心口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往旁边影影绰绰的昏色影子里头看了一眼。

      和周围的影子相比,叶锦添看的那地方的影子似乎更深一些,大约是感觉到叶锦添看过来的目光,那片阴影突然懂了一下,大丫从阴影里面抬起头,一点不避让地回看叶锦添。

      一双眼睛过分干净,干净得叶锦添能轻易地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镜子一样,完全不带一点其他的色彩。

      他暗暗道了一声晦气,却也不敢真的说些什么,又把脸转了回去。

      大丫于是有把自己埋进了那片阴影里面,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只剩下昨天晚上那些兵荒马乱的零碎片段,像是万花筒一样,看着色彩斑斓,然而全都是无意义的残破碎片,走马灯一样轮回着,无意义,却又坚持着。

      歇斯底里的,争吵的,尖叫的,恐慌的,刻薄的,最后都归为死一样的沉寂,还有不甘。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守在了祠堂门口,谁也不先说话,谁也不先离开。

      但是再安静,再不说话,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还是注意到了祠堂小门上那盏不起眼的灯,还有灯下保持着诡异安静的叔侄俩。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真的诡异,看到祠堂边上的灯就亮了,再一看叶锦添,大家就都知道约莫着是叶阿婆去了。

      虽然说去得有点突然,但也挺正常的,并不大意外,毕竟算起来,叶阿婆今年也差不多有九十了,抛却儿子儿媳小孙女那一摊子让人不知如何说的家务事,大约,也算得是个喜丧了。

      虽然悲切,却也不必太过伤怀。

      喜丧都是大事,村里惯常的做法是大家能帮忙搭把手的就帮忙搭把手,好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的。丧礼是真的丧礼,热闹也是真的热闹。跟现在祠堂这边的氛围那是完全不在一个调调里面的。

      于是明明是大白天,明明再往前三米的地方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明明象征着有事发生的事灯已经亮了起来,甚至主人家都已经有人在那边站着了。

      但是看见这一切的村人们都愣是把自己当成了睁眼瞎,平日里再缺根筋的人都没敢上去问一声,只能强行把自己的目光挪回前面,当做没看见灯亮,也没看见小门边站了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开,等到估摸着有一段距离了,才脑心挠肺地跳起来,快走两步赶上前边的人,抓着人问怎么回事。

      然而大家都是平等的一问三不知,谁也没有比谁多一点内部消息,只有几个住的离叶阿婆家还比较近的人说夜里好像听到了点动静,但是没声响也就没起来看。

      跟村里面其他挠心挠肺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同,卜来恩跟刘春兰大概是除了作为主人家的叶锦添跟陈美娥夫妻俩以外,最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了。

      但,老两口都一致觉得这个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呢。

      平时村里边哪家的老人去世都不会找到老两口,甚至对老两口多少都有点忌讳。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就是,他们平日里做的就是沾点阴的事,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怕冲撞了,没事都要闹出事来。

      两人也听说过这个说法,很多时候碰上红白事都很自觉,托人给个红包或者上柱香,自己是从来不出席的。

      碰上白事,被主人家主动找上门来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实话实说,不管是卜来恩还是刘春兰,这会都有点麻爪。

      屋子还是那个破败的老屋子,里面除了陈美娥和叶阿婆的尸体外,还有村里的一位擅长办白事的老人家,看见卜来恩和刘春兰进来,几乎是立刻给两人让出了位置。

      前脚刚刚迈进门槛,后脚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卜来恩跟刘春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尴尬,有心想说大可不必如此,但是最后还是默默把苦果给咽下了。

      大概在两人来之前,已经给老人收拾过一遍了,叶阿婆的遗容并不吓人,虽然身上的寿衣并不算合身,但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安详,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般。

      卜来恩跟刘春兰仔细看了一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抬头看向屋子里的两人。

      陈美娥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只远远地站开了,并不做声。

      被请来办白事的七婆等了一会,没等到人做声,于是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床上被蚊帐围着的叶阿婆,心想,这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成这样,还真的不如一块叉烧。

      只是有再多的不满,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人先安葬了再说,于是朝着刘春兰招了下手,两个人背着说话去了。

      七婆也没比刘春兰两口子早到多久,一来到,屋里就只有陈美娥一个,那也没什么说的,给人擦洗身子换衣服吧,好歹体体面面地走了,结果一看人,跟睡着了似的,一摸身体还是软的,以为人刚走,七婆也每当回事,只是后面让陈美兰搭把手帮忙的时候,她死活不肯。

      一问,好家伙,人凌晨没得呼吸。

      七婆说,现在天已经大亮了,都已经过了将近七个小时,但是她刚刚过来给人擦身子换衣服的时候,身体还是软的,体温虽然偏冷,但是也绝对不是正常去世七个小时的人应该有的。

      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还躺在床上的叶阿婆的尸体,表情奇怪多于恐惧,间中瞄一下作为主人家但是却格外沉默的陈美娥,朝着刘春兰露出了一个苦笑。

      刘春兰很轻易地就从七婆的表情里面读出了两个字:难办。

      从她们进门到现在,唯一应该知道些什么,也应该说些什么的陈美娥始终一字不吭,她不说话,就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本该自然僵硬的尸体到现在还是软的,七婆说她刚给穿衣服的时候,顺利得让人头皮发麻,瘦得几乎就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太太,穿上去的寿衣空荡荡的,显然是匆匆忙忙临时买来的,触手的温度明明不像别的尸体那样冷冰冰的,却硬是让人凉到了心底。

      这要不是想着自己平日里跟叶阿婆也没什么仇怨,还真的扛不住这一遭。

      跟刘春兰不一样,七婆娘家是专门做白事的,对这里面的规矩习俗比较老道,所以村里人办事的时候都喜欢找她帮忙,帮过那么多人家办事,像叶阿婆这样的,七婆说她还是头一遭遇到。

      当然,像是陈美娥这样的也是头一遭。前头过来帮忙多半是看在都是同一个村的情分上,经过了刚才那么一遭,还能留下来,说不得也是看着叶阿婆可怜的份上了。

      人临了老了,避讳就没那么多了,心倒是越来越软了。

      虽然是半桶水神棍神婆,但是刘春兰和卜来恩几乎在七婆说尸体还是软的的时候就猜到大约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去世后身体迟迟不僵,隐隐还留有温度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的,多是亡者有什么事情挂念着,或是临死前心绪激荡,一口心气吊在身体里。

      通常一般的人家遇上这种事,多半是顺着亡者的心意,让人安安心心地离开,但是按照现在陈美娥一声不吭的模样,就知道人不甘心顺着,但是又怕真的出什么事,所以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直接把老两口都叫了过来。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刘春兰心里有了点底,问陈美娥,叶阿婆去世前是不是有交代他们什么事情。

      潜台词就是,现在情况不大对头,老人家生前有什么交代就赶紧办了吧。

      陈美娥先是看了罩着人的蚊帐一眼,然后索性一推二五六,“我们家什么情况,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没住在一起,我能知道什么。”

      到底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刘春兰她们帮忙,又说了一次软话:“以前也听说过婶子的本事,不管怎么样,求婶子们帮帮忙,让人干干净净地走了,不要临了老了,闹出什么事来,对大家都不好。”

      话里头的意思竟然是真要除了什么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倒霉。

      刘春兰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七婆直接骂了一句晦气,抬脚就走了。

      刘春兰本来也想骂人的,但是旁边被七婆先这么一骂,倒是骂不出来了,大约是气够了,心情反而平淡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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