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人生万事东流水》etizenryoma

29、番外

　　番外夺舍7.

　　顾意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

　　他感到“自己”正背着范伯，叫开了陈叔陈婶儿房间的门，然后靠陈叔帮忙，把范伯安置在了桌前。

　　桌上放着三碗米糊，正冒着热气。

　　“自己”全然没有去注意桌上的吃食，只颠三倒四地跟陈叔陈婶儿说阿伯想要寻短见，让他们帮忙看着，不要揭下阿伯身上的定身符，麻烦陈叔帮忙喂阿伯吃食，“自己”一定努力研习术法，一定尽快杀了邪祟，或带大家一起逃出去。

　　陈叔直点头，而“自己”的心绪正混乱紧张，竟是全未发觉陈叔神情有异。

　　然后在陈婶儿如往日一般的温柔笑意和宽慰安抚下，傻乎乎的“自己”便被哄着去用功研习术法了，只在去书房前，担忧地多望了望范伯。

　　范伯也平静地看过来，还对“自己”笑了，笑出一脸褶子。

　　他像往日一样道：“伢儿，去吧，别怕。”

　　然后范伯笑着张嘴含住了被陈叔递到嘴边，有些颤抖的木勺。

　　顾意心如刀绞，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他用了小九的身体，看过小九的所有经历，一直反反复复在梦中回顾这一段伤痛。直到如今，他仍不习惯当个旁观者。也许人在梦里，总不会那么理智，他如从前的每一次般开始挣扎，他心中嘶吼：不要离开！快去打翻碗勺！让阿伯把那口米糊吐出来！！！

　　但也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他”还是离去了。

　　“他”刚刚在书房坐定，便听到院门被拍响，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叫道：“小九！快去陈叔屋里！他们做的吃食有毒，他们要自尽！”

　　于是“他”一边心急如焚冲出去，一边痛苦地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恨意在心中陡然升起。

　　这不是小九的恨意，是顾意自己的。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一点爬起来，为何之前不把元神修炼地更强大一点，就一点点，只需一点点，只要早那么一点点，范伯他们也许就活下来了。

　　就差一点点。

　　于是当“他”撞开陈叔陈婶儿的房门，就见范伯和陈叔都倒在地上，面色紫胀，已没了气息。

　　陈婶儿不在屋中。

　　“他”哭喊着扑过去，死命摇晃两人，但有什么用呢？顾意知道他们已经故去了。

　　小九痛苦万分，又听院门被拍响，之前提醒他的那个沙哑声音道：“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小九浑浑噩噩去开了院门，也顾不得对方是谁，是人是鬼，怎会知道范伯陈叔自尽的事情，他脑中空白一片，只茫然落泪。

　　顾意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只用了那具身体不到一日，但常常在梦境中透过小九的眼看到。

　　他看到自己越过小九，冲进了屋中，失望地发觉人已没救了。他回头看看魂不守舍跟进来的小九，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那原本是用来糊灯笼的，上面写着“小九，走，立刻走，阿伯在天上看你。”义庄的看守者常要写牌位，都识字，范伯的字迹不算很漂亮，只能说工整，下面却有一行缺胳膊少腿、满是错字的话“小九，婶去江陵城了，鞋垫给你的。”那张纸下，果然有一双鞋垫，一旁还放了一个包袱，定是他们给小九准备的。

　　顾意将手中信塞给小九，跟小九道：“看看。”然后将鞋垫给收拾进了包袱里。

　　小九去看信时，顾意衡量着，如今内有邪祟作乱、外有江氏将至，可他元神大损、新身体又无修为，定无法在江氏手中保住小九，确是让他离去更好。

　　他对小九道：“你就听范伯的话，立刻走吧，不要回来。”

　　小九和顾川一样，修了鬼道，顾意知道那云梦宗主对鬼道修士向来下手狠辣，他没能救下范伯他们，只希望小九能离开，走的远远的。按他两日前在酒馆听到的，这几天江氏之人随时可能到来。

　　小九此时反应十分迟钝，有些木然道：“要……收敛了。”

　　顾意道：“我来收敛他们，你放心。快去吧。”

　　小九目无焦距地看着顾意，只怔怔落泪，没有说话。

　　顾意拍拍他的肩，劝道：“快去追你陈婶儿，她路上万一遇上邪祟。”

　　小九的眼睛眨了眨，两颗泪滑落到他下巴尖上，他终于像是活过来了。他道：“好。”

　　顾意把包袱塞在他怀里，说：“去吧。”

　　小九看着他道：“你呢？你可能会死的。”

　　顾意将他往外推，道：“不会的，快去吧。”

　　小九在义庄大门前站定，转过身来，向顾意深深一礼，才往江陵城方向跑去。他担心陈婶儿，只得相信这个鬼——上身了死去的赵郎中的鬼——能帮他收敛范伯和陈叔的尸骨，他们已经去了，陈婶儿还活着，也许正等着他去救她。

　　顾意忍受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将顾川抱到陈叔屋内，又拖了两口棺柩进后院，待他收敛好了范伯和陈叔的尸体，已累得头晕眼花，坐在地上直喘粗气，现在这个身体，实在不够健壮。

　　顾意此时元神虚弱至极，对周围的感知十分迟钝，所以当他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时，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一抬头，便见一中年妇人抱着熟睡的顾川站在他面前，他猛地翻身爬起，打算去抢回顾川，却听那妇人道：“多谢这位公子为我家人收敛遗骨。”顾意一听这声音，惊道：“陈婶儿？！”

　　陈婶儿温和一笑，将顾川递给顾意，顾意恢复了冷静，接过顾川，道：“陈婶儿，你怕小九留下处理尸体，便故意说自己往江陵城去了，对吗？”

　　陈婶儿道：“对，公子帮忙劝离了小九儿，真是感激不尽。方才我担心小九儿尚未走远，没即刻出来，让公子受累了，还望原谅则个。”

　　顾意自然不会计较此等小事，只问道：“你方才躲藏在何处？”照理说，陈婶儿应该没有时间躲到别的房里，但屋中确实未见她身影。

　　陈婶儿笑笑，道：“公子你叫破太快，我来不及离开，便将屋角的矮柜中隔板取下，丢在床底，人就躲在了柜中。”

　　顾意恍然，陈婶儿躲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假作离开，引小九往江陵城去；另一方面应是想帮范伯和陈叔收敛尸骨。

　　这妇人看着柔弱温和，实则比许多男子还坚韧刚毅，又心细如发、随机应变，令人钦佩。

　　他道：“陈婶儿，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陈婶儿温和笑起来，道：“我就留在此处。”

　　顾意心想这般女子，怕是打算安葬了范伯和陈叔，便自尽追随而去。他不忍见此，便试探道：“小九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你不若和我一起躲躲，待江氏解决了邪祟，我带你去找小九。如何？”

　　陈婶儿道：“不了，你带着孩子到镇上躲着吧。你使的这个身体姓赵，不知具体叫什么，是个郎中；这孩子正是赵郎中的独子，小名宝儿，大名不知。公子非是常人，应是不怕怪物的，我建议公子直接去镇的东南边，温家老爷的宅子就在那里，所以那一片没能离开的人都被怪物吃掉了，公子不会遇到与赵郎中相熟之人、被撞破死而复生，会少许多麻烦。”

　　顾意确实并不害怕镇上的邪祟，虽不知道为何，但噬魂的邪祟从不对他的元神感兴趣，而如今顾川的魂体几乎全由他的元神修补而成，在顾川未曾修习元神之术、炼化顾意的元神为己用前，邪祟也不会去吃他的魂魄。

　　是以他们父子俩，在这个镇上可谓毫无危险，只需留意江氏来人时远着点便可，免生枝节。

　　顾意劝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此处有鬼道符篆，那江氏之人必然会前来此处查看，你虽非鬼修，但万一被误会了，修士的手段，你怕是受不住。”

　　陈婶儿道：“别担心，我就是个无知村妇，若仙门的人来了，也误会不到我头上，便让我在此多待几日吧。”

　　陈婶儿十分坚持，顾意元神太虚弱了，此时眼前已阵阵发黑，他强撑着想了想，便道：“我观小九这些符篆，能支撑到明日亥时，这样吧，我先去将孩子安顿好，明日酉时之前，我会再来，届时你就随我离去，如何？”

　　陈婶儿不答，只笑道：“公子还是莫要涉险前来，待我在这院中葬了范伯和我当家的，我便并不打算活了。”

　　顾意听她承认了自尽的想法，反而松了口气。他并不提出帮忙挖坑下葬之事，只告辞离去，他打算今晚恢复一番元神，明日提前到午时前来，届时试试能否用元神之术打消陈婶儿死志，接走她。他心中默默算了算，她一个弱女子，即便夜间不歇，要在明日午时前为二人下完葬，应该是极限了。

　　顾意抱着顾川去了荆沙镇东南安置。

　　至于陈婶儿，他那时想，时间充裕。

　　可其实，陈婶儿他也没能救下来。

　　顾意在梦中挣扎到精疲力竭，终于猛然睁眼，他心若擂鼓、冷汗淋漓，待他回过神来，发现外面天已蒙蒙亮，而他正在郦文家的客房里，今日他便要在郦氏祠堂起誓，加入华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