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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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内寂静异常，只闻得刚点上的宁神檀香淡雅别致。左右伺候的宫人低眉顺目，侍立两旁。
气氛一时凝重无比
“如儿，朕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吗？”李世民眉头深锁，略带疲惫的声音里藏些许恳求。
“陛下乃九五至尊，妾亡国罪妇，
乱臣之妻，如何当得起陛下这一声如儿！”身着素衣病容微露，却话语铿锵难掩心中愤恨。
她是大隋王朝的公主，齐王李元吉的发妻。如今却国破家亡，坐在龙椅上的是她的仇人，可他，却口口声声的说爱自己，简直可笑！
“我知道如今你我之间再也不复从前，这些年些许的事情，我却有难言苦衷”他不再自称为朕。陪伴身旁的老奴望向李世民，满眼心酸，只能低头不语。
“苦衷？”清如冷笑“李世民，什么苦衷逼得你弑兄杀弟，不过是你自己贪恋权位，何必说的冠冕堂皇，我不是愚昧百姓，自不受你的愚弄。建成元吉已故。如今你又打算如何处置于我”清如冷声质问。
李世民见其冷言冷语亦是不怒不恼，走下高台，对着清如柔声道“如儿这辈子你是别想离开这里了，我不会让你死，却也不会给你自由，你就在这一直陪着我吧。哦，若是你敢寻死，我就杀光前朝旧族，左右你恨我入骨，无妨多些”
清如看着那张熟悉面孔，只觉无耻，急怒之下扬起手掌狠狠得挥去。一旁的侍卫见状那你冲上前来，刚欲对其拔剑，李世民则厉声呵斥道“滚下去，谁若伤了她，朕要你的命”侍卫方止住退立一旁，心中惊异道也面色如常。
“这一巴掌祭奠死去的建成元吉。也祭奠死去的清如。”她的声音宛若一潭死水，无怒无惧“若你想要一具行尸走肉大可留着我，只是李世民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语罢，转身不辞而去，李世民竟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江都巨变与他诀别的清如，也是这样素衣，饶是一袭长发未加点缀，只是当时她尚未如此恨他。
回过神来清如已经消失在大殿之上，李世民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如此言辞只怕公主会更加恨您啊”老奴高升面上愁云满布。
“若不如此只怕她还会寻死，如今她唯一担忧的只有前朝旧族了。”李世民微抿嘴角，才觉得面颊发热有些痛意，不过他也顾不得了。
“你着人照顾好她，若有异样。速来报我”
“遵旨”高升躬身作揖。
“这些年她夹在我们兄弟之间左右为难，朕也属实愧对于她，只想聊做弥补”李世民忍不住叹息。
“陛下，您何不将前因后果讲与公主，苦了您自个”高升双手捧茶上奉。
“只怕她知道会为难自己，无妨，左右恶人也做了”李世民不以为意，抿了一口茶水，便将其放置一旁。
宫中岁月易过，许多事情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
每每夜幕而至，宣室殿内都烛火通明，案上的奏疏如旧堆积如山。
做了天子他方知晓为人君者何其不易，万人之巅也是无人之境，他愈发觉得孤独，他也明白历代帝王向来如此，无论悲凉几何，还须处理政事，人前还是威严的君主。
至于如儿，那是他唯一的软肋，哪怕她已为人妇，哪怕她恨自己入骨，如今他做了皇帝，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如儿。
只是偶尔他还会像个孩子一样较劲，对着元吉生前佩戴的长剑自言自语“三弟啊三弟，文治武功我处处不逊色于你，何以她如此忘不了你啊。”宫人听见只道是他们兄弟情深，不言其他。
当年玄武兵变都说他李世民赢了，只有他自己明白，赢尽了天下，却也输了她。
清如守着若水轩过日子，长孙皇后对他礼遇有加，从不曾有过亏待。
宫外只当圣上多了一位妃子而已，李世民也时常来看她，她倒奇怪，随其怎么折腾，她总之一言不应。
日日复年年，清如常在宫中祭奠原太子齐王，帝后亦是心中明镜，却不加阻拦，只当不知。
这日，清如设坛祭奠，正逢李世民前来看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摆设，正是他们大业初年中秋他们一起宴饮的席面，最为刺眼的是那盘酱香梅肉。清如自创，元吉最是喜欢。
“如儿，可是在拜祭大哥三弟？”说罢也着一柱香缓缓而拜。清如不言，只静静都看着刻有亡夫李元吉的排位，觉得眼中苦涩，仍未有泪留下。
李世民向来洞察人心，怎会看不出她此刻的泪眼婆娑。
他顿了顿，拉住清如的手，只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清如本想挣脱，奈何李世民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一辆车架从侧门驶出，皇帝出行只带了高升一人和清如。
承德殿内，使女向长孙皇后一一道来。
“陛下终于想与她解开这个心结了。”皇后合上刚刚写好的女训三章。
“娘娘那您？”使女欲言又止。
“如若陛下需要，我自会澄清当日一切，何况此事南阳公主也是知晓的，只是陛下不忍齐王妃追悔愧疚。说到底，这出悲剧，我们谁又全无干系呢！”长孙皇后不禁回想起兵变的前一天
“娘娘，这怎么能怪您，您有未曾想到那把不会伤人至深的弓箭头被突厥人浸了毒，您和陛下也是好心想饶那齐王性命，不曾想您的善心被那起子小人给利用了” 使女劝解道。
马车行驶了半日，四处已了无人烟，高升坐在车外挥鞭策马，已至深秋，今日更是浓云惨淡，只听得飒飒冷风吹打车板，一路颠簸直到一处深林。此处多是参天的的古木，这个时节已是一地枯黄的落叶，依稀只见得一处狭窄的小路蜿蜒盘桓不知通往何处。
“陛下，到了”高升说道
李世民掀开车帘一跃而下，本欲伸手扶住清如，谁料她直接漠视他悬在半空的手，自己径直下了车。
“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清如冷声问道。
李世民收回尴尬的双手，把玩着一直挂在手中的木质佛珠，漫不经心道“我带你来看大哥和三弟，他们就在这里”他随手指了指哪天望不到尽头的曲径。
清如愣在原地，宫人都说，原太子齐王兵变失败后，可怜到没有尸身都无栖息之所，如今看来竟是无根据的流言。
李世民在前引路，高升断后，清如木木的跟着，这一路仿佛很漫长，漫长到好像她把从前的人生有经历了一遍。
初识李家兄弟、与元吉相恋、国破家亡亲殓父君、夫君死于乱军、到最后这后宫有名无实的杨淑妃。
她在元吉去世之后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不愿意原谅任何人，这也也包括她自己。
李世民背对着清如，却对她的痛楚感同身受，他太了解这个人了，或许她也对当年兵变有些一丝疑虑，只是不敢深究，她承受的太多了。
行至丛林深处，李世民止住脚步，吩咐道“高升，你在这里守着。”
“遵旨”高升应答
清如越靠近这里越觉得步履维艰，直到她看到，两座无碑孤冢，目光呆滞却满眼是泪，硬是迫着自己不许它流就这样下来，
一步一步拖着僵硬的身子走向她的丈夫。她跪在地上轻抚面前的一抔黄土，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
李世民本站在一旁，见状也跪下把清如搂在怀里，她只顾得悲伤，并未挣脱
清如带着泪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做错事你可以打他们，骂他们，把他们禁在王府，可你为什么非得要他们的命啊？”
“如儿，无论你信否，我只能告诉你，我从未曾真正想要他们死，当日我对你说我有苦衷，你并未相信，出于长远考虑，并未言明，而今不愿再隐瞒于你，与其留你在身边让你恨我，不如将一切过去揭开，一直以来背负弑兄杀弟的罪名，我这个皇帝做的又何尝顺心。这个中缘由，你长姐南阳公主也知晓，你不妨去问问她，左右我说什么你也未必会全然相信。”李世民缓缓而道，他后宫千万，却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温柔耐心。
清如望向李世民“无论结局如何，你我都不会安然度过这一生，我原谅了你，我的心原谅不了我自己。”
“如若当日死在玄武门的是我，你可也会为我如此”李世民转而问道。
“我们相识十余年，难道你死了我就会开心吗？”清如起身向两座孤冢屈身行礼，一跪三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奈何世事变幻，终要与君长决，元吉、建成大哥，清如拜别。”
李世民听着她的话语觉得字字锥心，不忍心在看她。
他独自策马回到宫中，而指派高升保护清如驱车前往护国寺。
南阳公主知其来意，也是叹气“他终于还是认输了，怕你恨他，对吧？”
“阿姐，清如知道那位突厥使者居心叵测，兵变过后，他就凭空消失了，此事绝不简单，可若是他不射出那把箭，夫君也不会…说到底他是动了杀心的”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为难自己，向来帝王之家骨肉亲情是最不要紧的，你忘了父皇是如何登位了的吗？三位皇叔又是如何死的？若无父亲，何来你公主之尊？”南阳公主娓娓道来。
清如哑口无言
“其实也不止这些，多说于你无益，说罪过，你也难逃”
“阿姐，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此时我害怕失去什么？”清如苦笑
“那突厥使者为何来？你只知道他是母亲的使臣，却不知道他曾是阿达慕可汗麾下大将，他的发妻在岭北一战中死于齐王之手，他本为报仇而来，李家兄弟三人早有嫌隙，齐王乳母本死于他手却嫁祸当今陛下，是以兄弟反目。你想，若他们兄弟齐心何至于如此。再者当日是谁向长孙皇后举荐使者善医心痛病，使他有可乘之机，在软箭上放毒？本来齐王不致死，圣上也未曾想要他兄弟性命”南阳公主说道。
“竟然是我，是我害了他性命？”清如不敢相信，双手紧握任由长长的指甲浸到肉里，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这些事追根究底谁的手是干净的？原太子确死于圣上之手，尉迟将军曾说，若非那使者出现，三人混战之际，他祸水东引，圣上也不至于失手错杀，况且，你也不是不知晓他们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即使逃过一命也终身难得自由，两位王爷那么骄傲的人怎么愿意苟且偷生，自古成王败寇，这是不变得道理，父皇将你嫁给李家，是寄希望与你，隋唐一脉你可懂得？”南阳公主拉过清如的手，以白帕轻试，血染白色，仿佛一朵雪中梅话，指甲绽放。
“阿姐说的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想想在做抉择。”清如含泪答道。
“这些日子，圣上不作解释，冷着你，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也是怕你知道真相过于自责伤了身体，你对他冷言冷语，甚至连你众人面前打他耳光，他都能为你掩饰，十年如一日的等你，能得一代帝王如此钟情，就是母后也求之不得的啊”南阳公主随即放下帕子，着人为清如上药。
清如不应，推开身边尼姑的药盏“以后再来看望阿姐”语罢便已没了踪影。
小尼不解“师父，公主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南阳公主拿起身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无事，她说了还有我们以后。”
她杨清湄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说这么多话了，自从隋灭，她舍弃亲子，人人都说她大义凛然，各种苦楚只有他自己知晓，只是她先是大隋的公主，才是宇文家的媳妇，最后是子女的母亲。
清如心中知晓长姐的艰辛，向来爱重于她，如是李世民才好请她相劝，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也乐意为之，权当为了完成父皇“隋唐一脉”的遗愿。
只是长姐的话句句戳心，清如一时半刻难以接受，原来这些许的事情，最后早就分不清谁对谁错，只能道一声兰因絮果，只怪当初。
从护国寺出来，高升只得远远一句跟着清如，她不愿意坐马车，李世民也交代万事随她，便也不敢加以阻拦。
清如想着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都留在隋朝的宫殿里，却再也回不去了，想起李世民更是爱恨交织。儿时了缘师父曾对她说，人生有八苦，只这爱别离求不得，就让她心碎。
人生本来就是苦修行，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有忧愁，万般不由人，若他深以李世民为恨，那又该如何正视自己的父亲呢，说起来谋杀亲兄弟，自己的父亲可是毫不手软，而李世民尚有一丝悔意，可父亲他至死都说杨勇该杀。若是轻易放下过往，又怎么对得起元吉对她的情意。
思绪伴随步伐越走越远，已日落西陲，斜阳浸染着半边天，好像许多年前她偷偷出宫玩耍的那个黄昏。母亲说她生于日落黄昏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
清如停下步子，转即对高升和颜而道“高公公，我们回去吧，我想见世民了。”
高升先是一惊连声道“好、好”
他做了皇帝，也只有她漫不经心叫着他的名字，只有她还把他当作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喜怒随心，不假辞色。高升领悟，陛下爱她至深，大致因此。
他是将军，是秦王，是皇帝，在她眼中，他先是李世民。
清如归程，掀开窗帘，远远望了一眼被染红了的半边天，忆起当年。
她还是大隋的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