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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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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纯燕那一脚还是挺重的,三天过去了裴家声的右腿还在隐隐作痛。裴家声手腕上的几道伤口也必须好好处理,万一感染或者化脓了,伤到神经了裴家声就得永远对自己的爱琴说再见。失去太上清音,他失去了此生的追求和梦想,失去手,那还不如失去生命。
裴家声从医院出来,与雷纯燕彻彻底底地分了手。雷纯燕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裴家声想到太上清音,真的想告她故意损毁国宝的心都有了。
但是清音都没有了还要告她做什么。
裴家声看着空荡荡的古琴台,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裴家声伸手慢慢地抚摸光滑的琴台,防滑的布条还在,琴却不在。目光越过琴台,在旁边还有一张琴,这是他的琴。
裴家声突然像着了魔一样,走过去将这张刚做好没几天的新琴抱过来安放在琴台上,将一头的褐色流苏放好,轻轻地将手放在琴弦上。这是张钢弦琴,钢弦不如丝弦,裴家声仍为这张琴选择了钢弦。
裴家声用食指的指甲轻轻地去挑最细的那根弦,很漂亮的音色。非常干净明朗,只是有点松。裴家声紧了紧弦,再试,好了。
然后是第二根弦、第三根……
该调的弦都调了。裴家声试着弹了一首《酒狂》,音色中正平和,韵长而稳。没有任何不妥。
然而比之大河尚且不如。
这是为什么?
裴家声正在疑惑,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花板上直劈下来,然后白光闪过,有重物砸下来的声音,还有人的呼叫声。
等安静下来,裴家声发现自己的新琴已经被砸成两半,一个穿着奇怪——然而裴家声能一眼认出那是一件皂色曲裾——的人正抱着一张琴在琴台上呻吟。他不一会也发现了裴家声的存在。两人对视半晌,那人启唇道:“!@#$%%^&*(()__+……”
裴家声:“……”
一个月后,裴家声恼火地看着这个死活不肯剪头发的人,最郁闷的是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六艺精通能文能武的全才居然学会了在墙角两手护着头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你的头发真的实在太长了!现代谁留这么长的头发!立刻过来!”
师正清不停地摇头,边摇边用他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反驳道:“在下并非现代人,迟早会返回战国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话没说完,就在裴家声的高压下渐渐住了嘴。
裴家声完全放弃了和师正清沟通的打算,打算来硬的。师正清只能小声抗争:“不要!嗷……你不要这样!嗷!”他边叫边躲,最后被裴家声压在琴台上,眼见着那剪刀离自己的头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师正清用带点哽咽的声音道:“公子,您就心疼我一回不行吗……”
裴家声正想狞笑着回一句“你还是从了吧”,门突然开了,一个冒失鬼闯进来,停一下,道一声“对不起我是瞎子”就退了出去。
裴家声看着师正清的脸,神色悲愤起来:“你还我清誉!”
师正清活动活动被压地酸痛不已的手,道:“是你扑上来的……”话没说完,那个冒失鬼又闯了进来:“家声,你的人借我用用!”
……
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师正清有一头非常漂亮的好头发,轻柔密软,黑如檀亮如银。据说汉朝的皇帝都喜欢头发美丽的人,难道战国时期的人也有这爱好?
裴家声的损友之一,某广告策划公司的小开归复归先生,正在口沫横飞地劝师正清去给他当模特。裴家声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嗤笑。果然不一会师正清回过头啦用无比茫然的目光看着他。
对牛弹琴了吧!师正清穿越过来才一个月,能说些日常的话跟他吵吵架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听懂归复归的半中半英的腔调呢。裴家声在归复归对面坐下,说:“我帮你说,可以。你把人带走,以后他跟你住。”
归复归看看师正清,说:“这么俊的男人,你真舍得往外赶?”
裴家声道:“你也说了,男人。”
归复归的创意很简单,平面海报一张,先试试镜。场景就是师正清坐在竹林里,弹琴复长啸,光线透过林间的缝隙披洒在他的乌黑的长发上,很静谧。
裴家声听了叹一口气,估摸着师正清肯定不会答应。
果然,他一听要披头散发,怎么也不同意——“披散着头发的只有囚犯和夷狄。我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怎么能做囚徒或者蛮人?”
归复归一再跟他解释,这只是个广告,师正清抱着死理丝毫不让,归复归再逼迫的紧了,师正清干脆说自己要去练琴,恕不奉陪,就一头扎进琴房了。
归复归泪奔。
师正清的那张琴,好,比大河还好。
那张琴的名字就叫好音。
师正清本人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乐师,至少裴家声有个感觉,师正清若是看中了他的哪个女儿,哪怕是大河,他也会双手奉上。
但是大河不如好音。只有好音才当的起他的手。
师正清自来到这里,学了许多新的琴曲,高兴的什么似的。然而一碰到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能极快地体悟一首琴曲包含的意思,并且把自己沉入琴曲的意境里,天衣无缝地融进去。除了禅乐不行,其他的都可以。
而裴家声也从他那学到了一些失传的琴曲,比如《高山》。
师正清在弹琴的时候,裴家声生不起半点赶他走的意思。
师正清弹琴之前一定要焚香沐浴,不会坐他的木椅,一般都危坐在地上,腰线笔直,本来就是看上去清俊儒雅的人,穿着曲裾束着发,越发透出十二分的古典气息。圆润而有力的手,手指长,手掌也宽大,很适合弹琴的手。他身上有一股檀香的味道,很淡,然而总是经久不去。那种檀香就是浸入了他的骨头,甚至是灵魂,所以才能长随长伴。
他弹琴的时候,裴家声会不由自主地毕恭毕敬地跽坐在他对面,然后试着将自己也融进师正清的意境里,这往往很难。
裴家声毕竟是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他接触过花花绿绿的世界,七情六欲什么都有过,他完全达不到师正清的境界。这是个古代最正统的儒士的代表。追求道,恪守忠孝仁义的那一系列准则,浪漫而理想主义,他有最热烈的情感,感性而且自制。
所以他才能将所有的琴曲都信手拈来吧。除了禅乐。
师正清双手覆在琴上,轻轻地舒一口气。今天就到此为止。
裴家声沉默很久,还是决定打破寂静:“你的琴,很好。”
师正清看看自己的手,笑着说:“你是说我弹的好,还是音好好?”
裴家声眯眯眼:“有区别吗?”
师正清愣一下:“也是。音好就是我,我就是音好。”说着他表情十分甜蜜地抱起音好,说,“怎么办?有了音好我都不想着娶妻生子了。这可怎么办呢?其实无所谓啦,我排中间,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娶妻生子就让他们去好啦。”
裴家声看着他的笑脸,突然惭愧自己真是俗人一个,怪道斫不好琴。
紧接着他又听师正清说:“你说《聊斋》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要是我天天抱着音好睡,会不会有一天他突然变成一个绝色佳人来为我红袖添香?要是能那我可真得多抱几次……”
裴家声觉得自己的额头上的那根青筋又在暴跳了。
师正清到来两个月后,裴家声从失去太上清音后的无力中走了出来。太上清音是在他手上毁掉的,他有责任再给琴道找一张能负载起复兴希望的琴。虽然这很难,但是穷其一生,他大约可以做出一张传世之琴。师正清虽然不会斫琴,然而眼光毒的狠。放在他面前的琴,他轻轻挥一下就能给出最详细的评价,哪里不足也能说中十之八九。裴家声总是大受打击之余,对他那把琴完全当成自己的一部分的精神由衷地羡慕。他和琴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也许这就是太上清音总是拒绝他的原因。
如果师正清早来那么一点,太上清音会不会接受他?
裴家声太渴望听一听传说中的琴声。
师正清从他眼中明亮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这种渴望有多深。有点过了。失却了平常心。弹琴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心思太急躁,琴声也会急躁。像太上清音这样几乎都成精了的琴当然会不满意。
师正清试着将自己的意思解释给他听:“琴有琴的性格,有的沉闷,有的开朗。所以它们会喜欢不同的主人。”
这个裴家声当然知道。杉木琴适合给温柔细致的人,桐木琴可以给更开朗更外向更粗神经一点的人用。更细一点的还有更细的分法。每张琴都不一样,自然也适合不同的人。
师正清一边轻轻擦抚音好的弦,继续说:“如果裴大哥是一张琴你会想要什么样的人带你走呢?”
裴家声仔细地想,答案是不知道。
师正清继续问:“裴大哥觉得什么样的琴会非常高兴由你带走他呢?”
裴家声茫然了。
师正清很高兴地说道:“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家父当初也是这么问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尚且不知道,你怎么可以知道!”
裴家声赏了他一个大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