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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谎言是真 ...

  •   风声萧萧,日色暝暝。
      薛行简甫一踏入宅中,赵四便匆匆迎上来,“大人。”
      他微微颔首,步伐却不减,声音低沉:“祖母如何了?”
      赵四低头跟在他身侧,“大夫刚走,说是没有大碍了,只是……”
      眉头顿时蹙起,他停下来看着他:“只是什么?”
      赵四略一踌躇,似在犹豫又似在斟酌字词,“大夫说……老夫人是中了毒……”
      “中毒?”
      “是……而且种种迹象来看,下毒的人……该是郑姑娘无疑。”
      他眉头蹙得更深,“郑敏月?”
      “是……”赵四迟疑,“小的们都看得紧着,按理说她是最没有机会的……但是老夫人晕倒之前,只见过她一人……”
      “当时还有别的人在吗?”
      “没了。”
      薛行简回过头,如果是郑敏月,动机倒是很明显……
      大周律法,女子为夫家守丧者不去——她想用这个来报复他,也说得过去,但是……
      他皱着眉头推开半掩着的房门,但是她如何拿到毒药,又如何令祖母在最后一刻及时发现……
      青帐帘被银勾勾住,香烟在观音大士的画像下袅袅升起。
      室内昏昏影影,老人有些清减的身躯就靠在帘后。
      薛行简缓缓走到床前,轻轻跪下来。
      褐色斑点几乎爬满了老人的手背,枯涩的指甲也泛着灰败的暗色,行简闭了下眼睛,喉头蓦然涌上一阵苦意。
      而下一刻,停在榻边的手指忽然动了动,行简蓦然抬头,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喉头微哑:“祖母……”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见到他时闪过刹那的亮光,而这亮光又很快掩去,“我知道你心里恨我……”
      眼睫微眨,他快速地抿出一个笑容,“可您——”
      她拍着他的手打断他,“你是个男子,在外读书做官,不知道女人的心思,有时虽不致死……却足以剜人心肝……
      “咳咳咳……”
      行简连忙扶住她,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又将她扶回榻上靠好,“不过是早晚而已,不值得您用命去……”
      她生气地瞪他:“什么早晚而已?那是你的名声!名声你懂不懂?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是当官儿的,与罪臣之女和离,还是在她小产之后,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后要怎么说你——”
      何况,你将要娶的人还是公主……
      她后半句没有出口,他却已全部明白。
      他跪在榻边将斟好的茶水递到老人嘴边,“是,他们会说我是趋炎附势,忘恩负义。”
      “你——”
      他将茶盏放下,重新替她顺气,“但我问心无愧,若是……即便是她先害我,我也无法……”他低头笑了一下,“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和她一样的事……我……”
      手背忽然一重,行简抬头,老人颤巍巍的手按住了他。
      他一窒,似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解释,却被老人打断,她叹了一声,“太像了……你跟你父亲……都是这样,死心眼……”
      说着,她慢慢向后仰去,浑浊的眼底忽然蓄起泪水,“你还怕,长公主殿下……会因此轻视你对不对……”
      他笑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再次闪烁起来,“她不会轻视我,但她会因此怨责自己……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不需要再添这一个了……”
      老人静静地看着他,“若是可以,我并不想你娶公主……”
      行简敛起笑容,目光却依旧沉静。
      “好姻缘讲求门当户对——她是君,你是臣,你做多大的官,都无法赶上她的门楣的……”她的声音因苍老而缓慢,“但是……那一天,她站在这里,不仅始终顾全着你的颜面……甚至还愿意留下那个孩子……怀瑾,老婆子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她是为了你,才愿意忍下这口气……
      “她是公主啊,要什么没有……”
      行简垂下眼,他握着她苍老的手,“是,但这些年她心里也过得很苦……她站在那样的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祖母,她比我更难……您今日肯怜惜我,日后便也这样心疼她吧。”
      他重新抬起眼,清澈的眼底闪闪烁烁,有温柔,有宽慰,还有乞求。
      老夫人怔怔看着他,忽然便明白了他话底的意思……泪水已经溢满眼底,她红着眼皮垂下眼来,“我……”
      她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行简并没有起身,只膝行着后退,双手平举在前,缓缓向她行了三个大礼。
      一声一声,额头碰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他默不作声地起身,只将一边的药碗也要一起收回托盘之中,而将将转身时,却蓦然听见老人喑哑的声音。
      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行简微微低下头。
      泪水无声地没入碗中,他重新抬起头,走出门去。
      门外的阳光正好,既没有过分刺眼,也没有微薄得只剩凉意——
      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他将托盘交给快步迎上来的赵四,脚步微顿,回廊的风穿过竹林缓缓袭来。
      他回过头,一步一步向后院走去。

      她说:“你母亲……是我对不起她……”

      赵四从外面将屋门打开,光线瞬间扫除角落的阴暗——
      薛行简就站在门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而郑敏月在短暂的适应光线后,便迅速地要扶着桌角站起来,“我没有!你听我说,我没——”
      而他只是沉静地打断她,“和离书那天我就写了,我已经让人去官府备案了——”
      郑敏月一愣。
      他接着道:“你我从此,再无干系。我已经通知郭府的人了,所有的嫁妆,我也都让人理好了,你清点一下,看有没有缺失。”
      她怔怔然半张着口看着他——他没有向她问罪,要以恶妇的名声将她休弃,也没有问她曲折,问她是否有冤屈,就仿佛……事情的真相如何,他都已不在意——
      他对她,从来就不在意……
      她依然看着他,身体却缓缓坐回地上——
      而他也不再停留,只留下一句“郑姑娘自便”,便转身离去。
      ——就像她第一次见他——他在摊前选定了簪花,却对她遗落在地的绢帕全然不见地走开时……一模一样……

      仲夏七月,日子长了,连花也多了。
      陈渭终于打发走了周亚臣一行人,浮生偷得半日闲,十四年故地重游——他坐在荷风四面亭的亭央,静静地望着四面无边无际的荷花。
      明玉进来时,他正巧转过身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咧开嘴笑起来,“我以为你还要多躺一会儿。”
      她回以他一笑,却并没有几分喜悦的模样。
      湖色的裙摆逶迤在地,她在亭中央的石凳上坐下,“我以为你还是想见见阿碌的。”
      他笑得有几分漫不经心,“见是想见的,早时我也悄悄瞧见过了——”
      她颔首一笑,也并不指明这其间的差别,只默默地将一个漆黑的木匣递到他面前。
      陈渭明显地一愣,而只是刹那,他的眼中便涌起熟悉的怀念,他笑着抚摸过匣子光滑的漆面,“你还留着啊,也是……你这个人,向来什么都不舍得丢下……”
      明玉挑眉看他,“说声谢谢能要了你的命吗?”
      他笑,“不能,但不能跟你说。跟你说,多见外不是吗?”
      她被他逗笑,只默默将眼底的涩意逼回,“命只有一条,歪理却这么多。”
      他煞有介事地将匣子收到袖中,“那是自然。”
      说完,他重新抬起头来。
      湖心清幽独僻,荷风从四面而来,他们相视一笑。
      他略整了下衣袖,重新坐好,“有件事我瞒了你十四年——十四年前,我就想,终有一日,我一定要回来,亲口告诉你……”
      她的笑意顿时敛去,只道:“什么?”
      他颔首一笑,只从袖中掏出一个半旧的香囊来,“十四年前——就在先帝崩前的两三日,也曾让人秘宣我入宫……”
      他将香囊递到她手中,“他将这个交给了我,要我以陈家的宗族起誓,对你,永不背叛——”
      明玉的手一颤,她捏着香囊的收口,慢慢地倒出里面的半块令牌来……
      粗糙的花纹摩擦在掌心,豆大的泪水忽然如断线的珍珠般簌簌而落,明玉低下头,听他温柔而抚慰的声音继续道:“他要我起誓,若今上不仁,便用这半块令牌号令禁军与所有暗卫,易主……”
      他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肩膀,“他甚至准备了传位给燕王的遗诏……
      “晏平,他从未要将你作弃子……”

      而此时,正有少年人踌躇地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下,微微仰起的头,似怯,又似羞。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大概明后天我便能顺利结局啦!番外的话目前暂定要写个婚后的小故事,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内容啊,一定要流言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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