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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韦永松 ...

  •   城市商场上的巨型荧屏拉开了各行各业老板的新年祈愿访谈,盛达、万峰、在这座城市起业的美妆品牌界、互联网咨链与地产金融,一个个或年轻有为,或老道成熟,像一个时代人物画像似的恢弘画卷徐徐展开。

      银厦前的十字道车来人往,第十三桥下箱型车通流不绝。有不少跑到这里来过年的外地游客携妻女为这座城市的旅游连锁业又贡献力量,即便是新年伊始,到处开满了人群的喜悦。

      小摊贩都已经回老家过年,剩下是路边租店面的早餐店供人饮食,银厦附近的餐饮都比之其他城区物价更高。

      在荧屏说出“世界有你,有我,有爱,有大家”时。
      十字路口的本该转绿的灯忽地进入紧急的黄灯缓急时间。
      画外音还没吐最后一个家字,即时插进一条播报新闻。
      “BU1西线发生一起意外车事,我台记者赶到之时,警方已经连锁封道。据悉,此次事件与盘逡在我市内的地下L党关系密切,影响重大,我市高书记与庞市长今晨在侃乡接受采访时大力呼吁市民……”

      申琳等着红绿灯,听见右边一对年逾五十岁的中老年夫妻为菜市场猪肉涨价争执不休,绿灯转起,斑马线人涌为患,走身后的中学生为补课班哀声载叹。左边两个一身西装的男人谈论市内班子的调动与书记,市长之间微妙关系的密事。

      荧屏上重新闪现出企业领导家风采多姿的脸象与身姿。一众大腹便便中年壮志的民营家中,近八十岁高领,鹤皮苍发,精神矍铄的韦永松在电视上出现。

      “那么今天就让韦先生来为我们讲述他在商业路上打拼翻滚的成功心得!”
      画面一切,申琳扭头向视,众人仰首,只见放大数倍的荧屏中出线的韦永松意气盎然好似五六十岁一般踔厉风发。

      “一丝不苟,专注拼搏,这是我对我的员工,乃至我对我的子女孙儿一贯秉持的态度。”韦永松面朝镜头似笑又好似不笑,端坐在书桌前的深色木椅上,双手微阖,执拢膝上。小记者看着韦永松,镜头也随他的视线切进韦永松那道眼睛的黑漩涡里。

      “不论企业也好,教育也好。”韦永松继续慢条斯理说:“时刻为明天准备,是我们韦家创造一代又一代人才的至尊武器。”

      他转了个身,制止小记者的发问说:“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东海龙宫里的定海神针。”他笑起来说:“为明天准备,你就永远不会被时间抛弃。”

      广场中瞬时扬起一道又一道感慨的歔声。
      为明天准备,你就永远不会被时间抛弃。

      停滞的人群中一抹白雪般的纤瘦影子如入了黑色人海一般静静往前而去,她穿在羽绒服里,一边在人群的笑声中低首摇头,一边幽灵似的前移飘动。

      “为明天奋斗。”名为申琳的女生笑说,拿手掩了掩围巾:“为子孙奋斗。”她将嘴巴遮在围巾里声音一并掩在了厚实的针织绒巾里,未被汹涌急走的人群所挡,步履不紧不慢。整个人群再次动起来,她便顺合人群,放慢脚步,任凭人流将她如托云彩一般在天空的风流中运送。

      路边摊里放着八卦报道刊志,申琳顺手在报贩边拾弄两下,近旁传来杂声。申琳抬头一看,两团人影正在马路中央对打,一黑一蓝,黑衣服少年的帮手在一旁起哄拍照。

      他腿一勾,想勾倒那名蓝色少年,两个人因而缠结的报摊这儿了,申琳缩着脚尖当没看到地往贩摊内旋身而去,见贩摊老板收拾了一只鸡毛掸子冲门而出。

      “小兔崽子,新年刚开始就打架?”他怒叫着冲出了给门:“给老子爪巴——!”

      外二人仓皇而逃,外套内露出了不同学校的两所校服标志。申琳倚靠在文艺刊志边,身旁抵着一个少年,她翻了两页,这背对她的少年抱头蹲了下来,半哭啜一样,在剧烈地喘息。

      申琳见他的衣衫身形熟悉,多瞟了眼,霎时那少年转身过来。
      四目交对。
      韦思别脸抬腿就想走,脚步顿停,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她的一刹那,眼泪就流了下来。申琳放下杂志就走过去,拉起韦思的手,用身体侧挡在他身前。
      她拉着韦思往门外走,手肘挡在门前撑开缝隙,老板从报摊外走进来,放下鸡毛掸子吸口茶,似乎没发现两个人的举动而自顾自坐下骂人顺气。

      快步走出报摊,穿街心公园走到里头的凉亭中,脱下外套把脸埋在里头的韦思露出了单薄的身体。申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弹掉指尖的落叶,翘起腿坐在他身旁。

      “对不起。”
      韦思脸淌在濡湿的外套里任凭眼泪如同头发一般溢出成河。
      申琳摇摇头:“发生什么了?”
      韦思不答,空气中的小颗粒似乎凝结成了冰块似的扎得干燥稀薄的脸皮发干发冷,申琳加了重音又问了一遍后,韦思抬起脸,挣颌用一股自我厌弃的表情看着申琳说:
      “我杀人了……”

      申琳感到眼睛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重力与支撑力的平衡,在落下的时候,睫毛重重地眨了一下,恍惚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hey——。”申琳用塑料英语说,拿手在他眼前摇晃两下:“现在不是梦?”
      韦思伸出颤抖的两只手拢罩在脖颈上,说:“我真的做了。”他一面摇头一面阖下眼皮说:“我用这两只手把她掐死了。”
      申琳坐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
      她伸进裤兜里掏手机,想了想,将切开了的屏幕一下子放了回去,问他:“赵奇峰?”
      “一个无名无姓的女人。”韦思摇摇头,“不是他。”
      申琳收回了手机,拿出一张纸巾盖他的脸上擦了擦,把他的脸拉到手肘里:“我跟你爸爸说,好吗?”她用手指抚摩他的脸,低眼说:“现在带我去看看,好吗?”

      韦思一听到韦远的名字,又像控制不了似的,浑身震颤抖动,似乎被韦远知道实情比他杀人后的面对还要恐怖千百万倍一样,申琳拇指按他面颊别他的脸转自己的眼前。

      “你有没有报警?”申琳蹲下来直望他说,“你想自首还是怎样?”
      “我不知道。”韦思呻/吟一般缩闪眸光。
      申琳说:“那我就给你爸打电话。”她拉起韦思的胳膊往上带。
      “你带我到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
      韦思如见电影台词听这词他心底到处尽是虚无与空洞,就像被案审的犯人对着警方说出,“调查不在场证明?”时一样讽刺不实。

      韦思站起来了颀长瘦偻的身子左右却仍摇晃不停,没有固定点,申琳拿手掐在他胳膀臂上,扶稳他,如同从寒风里拨直一根被压完了的草。她望着不远处汹涌的人群,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一片令人胆寒的冰冷。她真切地一眼望见韦思的懦弱与善良与自己丧失人伦的同情。

      当申琳看见韦远时,这股不为人道的残忍与压迫才像得到宣泄似的冲土而出。在波澜底下汹涌的海下龙宫里净是被锁锢的痛苦与人知与任何一切应该是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冲动与共感。

      因为——那个人比她还要无情。
      在他面前,任何她不愿直对的自身麻木都不过是无足挂齿的蝇头小耻。
      他是真正的残忍。
      任何为自身的人性漠视而痛苦受苦的人在他面前都好似被圣光笼罩。
      那是名为救赎的光芒。
      也许有时溅满鲜血。

      申琳出了门狂奔而下,躲进亭门在街头少见的电话亭里给韦远拨了电话。

      那头一接起电话,她迅速把话筒掩在手掌下,压低了声,待那头不知名的声音消失远去,重新响起咔嚓的转门,一阵脚步声走到近前,犹如他的气息涌进电话听筒里,伴随那声低沉的声音一并吸进申琳的肺腑。

      “喂?”

      申琳沉默,韦远沉默。
      他好似也能在那头闻到她的气息一般。
      一如她似乎能看见他穿着拖鞋袜衫在接听室内的情形。

      “阿琳?”韦远声音拉长了些,他拿下听筒,特意拨看了来电。
      “是我。”申琳说,“你儿子杀人了。”

      韦远甚至停也不顿一下直接在那头掉了个手拿听筒,笑着说:“今天是愚人节吗?”对申琳说:“昨天我刚刚给他打过电话。”

      “就是在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申琳猜也猜得到他的反应说。
      “他跟你说的吗?”韦远笑笑说:“一个砸学校的人是的确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申琳大叹口气,求饶似的在内心双手举了白旗:“我亲眼看见了。那人女人的尸体。”她嗓子没由来地一哽,捂住眼睑不让自己回忆那般惨象,吐出长气,说:“就在韦思B12的房内。”

      接听室内一片停尸间的死寂。

      半晌。

      韦远说:“我正在看。”他兀自镇定,手指滑着手机,调出监控录像,申琳在那头说。
      “我暂时只能帮你安稳韦思的情绪。”她说,“他非常疯狂……”声音戛然而止,申琳听见了听筒那头传来的浓重喘急的吸气声,申琳的心也一下揪到半空,随这阵像瞬间喘不过气来的喘息一起起伏。

      “……我现在就过去。”他强压着震惊的神色说完,在挂前说一句:“谢谢你。没有报警。”随后就挂了。

      申琳仰头望向失去红色的天空。
      仿佛砖瓦落地一般倾塌的黑墨尘土要将整个城市堆埋在瓦砾碎片之中。
      黑云压城,风雨摧楼。
      平地生起了卷楼的飓风。

      随处可见的荧屏依然重返播放韦永松那句话。

      “时刻为明天准备,是我们韦家创造一代又一代人才的至尊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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