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胡木留白

1、暖和

　　女人缓缓地睁开双眼，阳光从破碎的窗户里透进家里，洒在女人的脸上，好暖和……

　　她掀开被窝惬意自在地伸了一个懒腰，抻开长期瑟缩的关节，她忍不住轻轻哼出了声。

　　踢开床下的酒瓶子，她慢慢走到了房门口，锈迹斑斑的铁门咿呀一声大开，阳光豁然迎进门楣。

　　阴冷寂然的房子里终于有了些许生的气息。她扬起脸，阳光在身边浮动闪烁，好暖和。她笑得像山茶花一样鲜妍。

　　春天眼见的将要来了，院子里的积雪消融了大半，檐角支棱的冰凌也只残留小小的一茬。院子角落里那棵奄奄一息的老槐树重新又有了生机。再过不久，一抹抹绿意将点缀上枝梢，庭院里荒凉衰败的草茬也会再度舒展细腰。

　　好暖和，真的好暖和，她贪婪地呼吸着生的气息，涌入鼻腔的全然是阳光的味道，长久严寒封锁后，第一次，阳光的味道。

　　好暖和，真的好暖和，她忘情地大笑着，在院子里又跑又跳。顺手抄起一个笤帚，扫去那煎熬的冬天里堆积的破烂。玻璃碎碴，烂木板，混杂着尘泥的雪，一齐扫去。她一边扫一边唱起欢乐的歌，悠扬婉转的小调，久违的……

　　面对这盎然春意，她突然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妆容，严寒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疏于打扮自己。嗯，是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了，暖和的春天，日子正好。

　　沾满热水的毛巾拂过脸，擦下一片红色的痕迹。她把脸深深埋进毛巾里，暖暖的感觉透过脸上的毛孔，潜入心底。真暖和……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细细擦拭过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毛巾每到一处，那些青淤，伤疤就隐隐地疼，不过她微笑着，真暖和啊。

　　她用木梳仔细地梳过黑色直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撕扯揭开的伤口。

　　十年来第一次，她像一个人一样站在这个家的门口。

　　男人冰冷的尸体僵直，横在破碎的玻璃窗下。大红的窗花，干涸的血迹，恍然一瞥后，周遭的一切仿佛坍陷入沉默的泥沼……

　　那是她唯一一次反抗这个醉酒的男人，男人往后踉跄几步，被石阶绊倒，头撞上玻璃窗，猛地瘫倒在地。

　　她看见男人那张痛苦的脸上浮现出三张可爱的小脸，她的三个女儿。那三张令她朝夕思念的面孔，被男人遗弃在荒野里。她痛苦地哀求男人，留下那个啼哭的婴孩，男人却反手一个耳光，打得她软倒在门槛上，看着那决绝冷酷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渐行渐远地，低浅的啼哭也被揉碎，消失在彻骨的大风中。

　　她摸索着拾起地上那块木板，那是十年来男人用以惩戒她的工具。木板高举过头顶，重重砸下，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木板成了一块块碎裂的木片。温热的液体漫到她的脚边，湿漉漉的……

　　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她走进破陋的小屋。熄灭了灯，十年来第一次，一夜安稳。

　　她梦见了三个女儿，在开满山茶花的原野上，她们笑着，舞着……

　　她错开了目光。扬起脸迎着明媚的阳光，耳边隐隐约约飘扬着燕儿婉转的啼鸣……

　　一场春雨落下，庭院里的草儿好像发了芽。

　　好暖和，真的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