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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赵秋蒙想,原来在他们看来,他不是他,他是千万种未来的过去,是过去中唯一成功逃亡的未来。

      他唯独不是现在。

      他手指骨节僵硬地为大哥整理遗容,抚平对方衣服的褶皱,而后,他把手机放回大哥的手中,弯起对方的手臂,覆在耳旁。

      “到了那里记得给我打电话。”他在覆土之前,俯下了身,将额头轻轻抵靠着大哥的额头,轻声嘱托。

      一大束黄色水仙掠过赵秋蒙的身侧,被老赵放进了大哥的坟中。

      待人成为坟墓,老赵把他拉了起来,回到别墅空荡荡的大厅,把衣兜里的药掏出来放到他的手心,一言不发地走进灰尘遍布的厨房烧开水。

      赵秋蒙把药翻过来,看到了药名。这是胃药,在北流干摄影师助理的时候,他饮食不规律,经常胃痛却无暇顾及。他尚且年轻,没有大碍,这场病痛却延宕至几十年之后,带走了……

      如果不去北流市,大哥是不是根本不会死?

      他后知后觉地找到了他与对方生死相隔的起因,跪下嚎啕大哭。

      他哭得特别无助,无助得就像十几年前失去父母的那天,被无所依傍的感觉裹覆。他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愧疚感,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用自己的喉咙对自己喊:去死!

      周遭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人会来安慰精神崩溃的他。

      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时,他渐渐安静了下来,湿漉漉的脸颊不再带有表情。

      老赵从厨房走出来,把水杯递给他,说:“趁热喝。”

      “你已经陪他度过了最后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到了离开我的时候了,对吗?”赵秋蒙问他。

      老赵说:“我答应了他,要好好照顾你。”

      “他最后所说的她,万一指的是罗菲呢?”

      “他说的是你。”

      赵秋蒙再度痛苦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在那一晚,他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他梦见自己的手被压在巷子粗糙的水泥墙壁上,被一刀砍下;梦见他握住一支笔芯,捅进了自己的喉管;梦见叔叔来学校接他回家,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开心吗?”;梦见大哥在前往北流市前,看着罗菲走进孤儿院的背影,俯身将手中的戒指轻轻放下。

      他时而是自己,时而是叔叔、大哥。

      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孤独,所以,在每一段人生旅途中,都有一个对他而言举足轻重的未来的自己回来陪他。

      清晨,他说了梦话:“如果人生总是循环往复,那我什么时候能等来你带我回家呢?妈妈。”

      老赵在隔壁房间一夜未眠,听到赵秋蒙说梦话的声音后,拧开了他的房门,侧头看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赵秋蒙醒来时,家里静悄悄的,他打开二楼的窗户透气,俯瞰下方,片刻后他又走进屋中,翻出了一把园艺剪,跳进了荒草丛生的庭院。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为花园做修剪。他荒芜的人生,也被从头剪断。

      一月后,徐牧收到了来自赵秋蒙的信,信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一千块钱已经转账给你了,请注意查收。”

      他表情失落,又把信封撑开,找找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一张木香花群开的照片掉了出来,熟悉的别墅外墙跃入眼帘……

      一个月前他发给赵秋蒙的消息“你安全到家了吗?”得到了回复。

      赵秋蒙已安全到家。

      “你现在在干什么?”他又给赵秋蒙发了讯息过去。

      足足三天之后,他才又收到一封信,信里是一些优惠券,赵秋蒙写道:我找了几份兼职,有一份可以接触到好多优惠信息,这些送给你。

      他在手机上问:“为什么不直接回复我的消息?”

      结果又收到了一堆优惠券,还有一张海棠展览园的票。

      他去看了海棠,但是没看到赵秋蒙。

      海棠园那么大,找不到也很正常。更何况,他其实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对方,那就是赵秋蒙的家。那里离他家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和赵秋蒙的距离,却不止于此。

      在二十五岁这年,徐牧结束了自己长达十几年的暗恋,奔赴了他此前一直抗拒的人生安排,那就是继续深造。他如父母所愿,考上了研究生,临走前,他也给赵秋蒙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只说了几句告别,其他的一字未提。

      赵秋蒙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把信拆开,慢慢地读,读到末尾又返回来再读一遍。

      他骄傲地对老赵说:“你看,你说得不对,他考上了。”

      在将大哥下葬后的第二天,他整理了花园,也是像今天这样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对老赵说自己打算学一门手艺,问老赵三十来岁时在做什么。

      老赵说:“不知道七零八碎地都干了些什么,但做了一辈子的扫把星。”

      “扫把星?”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就是25岁过后,像你一样去了北流市,被老板背刺,进过看守所,答应赔人家钱,还不上,被人群殴过,也被人羞辱过。后来,我逃离了北流市,离开了大哥,又跟徐牧取得了联系……”老赵停了很久很久才继续往下说,“我们在一起了。”

      赵秋蒙的双手握成了拳,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和徐牧在一起的未来推脱为那些三十五岁的他撒谎骗人。

      至少此刻,他对自己没有欺瞒。

      老赵说:“我离开了所有的自己,选择和这个世界上本来与我毫不相干的一个人类共度余生。所以我不知道大哥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他找到我时,为什么给我钱,为什么反复地提醒我,要记得吃饭。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死掉。他死的那天,我好像一下子从梦里醒了过来,开始认真地审视我的生活。你知道吗?我们小时候特别喜欢的林玉梳医生是徐牧的妈妈,她并不喜欢我。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博学多识,继续深造,早日结婚,多子多福。

      “他考不上,他也结不了婚。

      “都是因为我。”

      赵秋蒙说:“三十五岁是个诅咒吗?你们好像从来都带不回什么好消息。”

      “幸福和快乐,你不要向未来去寻。”

      “可过去也没有啊,我的人生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浪费掉了。你们总是这么残忍,你们扰乱我过去的选择,讲述我未来的悲哀,唯独没有教会我到底应该如何生活。”

      “你没有学会的事情,我也不会。我不会,又怎么教你呢?”

      “那我永远只是个巨婴,是命运手里的洋娃娃是吗?!”

      “你如果想当些别的,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当,命运不会眷顾你,永远不会。”

      赵秋蒙怅然地止住了话头,他坐着抱住自己的双腿,想了很久。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不和徐牧在一起,他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好?就像罗菲,和我离婚之后会和大学教授在一起,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我不知道,直到三十五岁,我和他都在一起。”

      “我不是在问你,是在问下一个从三十五岁回来的自己,”赵秋蒙说,“我要做和你截然相反的决定,我会彻底断掉和徐牧的关系。”

      “我期待,‘我’会回来告诉我,他非常幸福。”

      非常非常幸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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