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Solitia

43、《Angel Of The Deep Street》--列卡桑那之春

　　一、

　　2016年3月的春天，列卡桑那自治州。

　　靠近南边的这个小地方，适合疗养。离开莱茵尔以后，我们在很多地方停留过——最终坐了两天的火车，抵达了新的临时居所——
　　邓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来人家建在庄园里的一座小洋房。

　　总之，这大概是得到新身体的两年以来，我所渡过的最平静的时光。

　　+++++++++++++++++++++++++++++++++++++++++++++++++++++++++++++++++++

　　一楼的餐厅里摆放着供家族聚餐的长桌。依照这栋房子里四处摆放着的，价格不菲的油画和工艺品来看，这应该是某个大城市的暴发户在乡下买的、用于陶冶情操的小别墅。
　　不过现在没有成群的佣人，餐桌上也没有地毯似的桌布和佳肴，只有两个攀在高脚凳上、享用着自制咖啡和煎蛋的陌生人。

　　对于以人类为主的列卡桑拿自治州，吸血鬼和身份不明的灵魂寄宿者，当仁不让该被列为陌生人。

　　插了电的咖啡壶，拖曳着长长的拖线板和电线，从厨房一直拉到餐桌上。

　　“再来点吗？”

　　握着咖啡壶在银发少女的面前停下，等待她的回答。
　　最终，那只握着壶柄的手，绕过少女呆滞的目光，往自己面前咖啡杯中注满。

　　“……邓肯……”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缓缓流入杯中、深褐色冒烟的液体，慢慢游移到支着下巴的金发青年脸上：
　　“邓肯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傍晚吧。”漫不经心地回答，青年继续品尝着他的速溶咖啡。

　　“……那个，安吉路。”

　　她摆正身体，好像很认真地恳求。
　　于是金发男人也抬眼，略带疑惑地应道：
　　“是？”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我是说，在傍晚之前。”

　　桌子上沉寂了一会，继续响起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似乎没有要理睬少女的样子，青年依旧怡然地握着刀叉，把最后一块培根切了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拒绝，但少女仍然不甘心地回过身去，神游地伸手去那咖啡杯中的汤匙。不知是手指无力还是在颤抖，银色长柄汤匙从她空空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

　　一脚跨下高脚凳，刚要去捡的她诧异地发现比自己先一步取走汤匙的手——安吉路替她捡了起来，并细心地用白餐布擦拭了一遍，放在她手边。

　　“不用勉强，我知道现在的身体让你很不舒服……慢慢来吧。”

　　“………”

　　“快点吃吧，吃完以后……”他顿了顿，把煎蛋塞进嘴里，“我们去湖边坐坐。”

　　双眸里忽然就有了神采，少女欣喜而惊讶的看着他，重复道：

　　“……湖边？这么说，我可以出去了？”

　　“对。不过要在我的陪同下。”

　　“……恩……谢谢你。”

　　散落着晨光的桌面上布满了淡淡的笑容。青年扬起咖啡壶，在少女眼前晃了晃。

　　“那现在……要不要再来一点？”

　　二、

　　只是初春，庄园附近的湖边就已经有了隐隐的蝉鸣。
　　列卡桑那自治州是处于尼米尔顿王国最南边的小城市，有着四季如春的温润。似乎这里的蝉能比其他地方的同类生存更久——对于人来说，延年益寿的功效也有理据可循了。

　　从斑驳的绿叶中投下树影，黑色和白色的斑点参杂着徐徐微风，拂过水面、投影在行走的两人身上。
　　青年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仰望着头顶时有时无的树荫。

　　“在太阳底下走，还是挺热的。”

　　“恩，现在才初春呢。”

　　“这里是最靠南的城市，比其他地方先热起来也是挺正常的。”

　　“……哦。”
　　反射在少女银发上的阳光，跳跃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是只被囚禁了很久的飞鸟，她一个人径直向前走着，可脸上却找不到丝毫快乐的表情。

　　“…呵…吸血鬼，也会觉得热？”

　　不用说，安吉路早就从她怪异的语气中察觉到绵里藏针，他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解释道：
　　“……从生理结构上来说，长生种和人类的区别并不大。除了消化系统主要是依靠血液供给和怀孕几率比较低以外，外貌上不同的地方也就是尖耳和犬牙——体感方面，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总之我到夏天还是会觉得热。”

　　“……湖边了。”
　　她似乎本来就没想听解释，只是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正粼粼泛光的湖畔，“能不能靠过去一点？”

　　“哦，可以。”

　　两人找了一棵庇荫的树坐下。
　　温暖的气息中，蝉鸣声更加清晰了。就连迎面而来微风，都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金发青年放松地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闭起双眼。

　　偶有几声鸟鸣，伴随着少女被吹起的长发，从他的鼻尖前掠过。原本担当着看守工作的他，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也稍稍放下戒备，享受这个惬意的午后。
　　以至于回头来凝视自己的视线，都没在意。

　　“我说……”细细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恩？”

　　“……下面，你们要做什么？”

　　“这个，等邓肯傍晚回来就知道了。”吸血鬼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大概针对你的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做一个调整吧。”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少女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变得低沉而阴郁：
　　“如果我就那样死了，也许更好。”

　　“呵呵，如果你当时就在那里因为失血过多而被召唤去天堂，现在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里——说这种话了。”

　　“哈哈，啊哈哈——”
　　忽然响起来的失控笑声，惊起树林间一片安静沉睡的飞鸟。白色的影子在那比哭还难听的笑声里徘徊着，却不愿走开，久久等待能够降落的时机。

　　“在这样的身体里—— 一个女人的身体？以后要穿着带蕾丝的裙子？还是要在头上绑一个蝴蝶结？……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记得自己是男人的事也抹杀掉，说不定我现在会很愉快地在这里和你扮家家酒？”

　　“……虽然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不过，你好像还是没能完全释怀啊。”

　　“……呵……”

　　“这个身体的属性暂时撇开不说，就精神现在来看，你的情况已经比半年前好太多了。——要知道就算怎么后悔，邓肯救了你的事实是没法改变的，事到如今，除了接受……你还能做什么？难道跳到湖里，再死一次吗？……恩？”

　　背对着吸血鬼的声音忽然站了起来。紧握着双拳的少女在听到“跳到湖里”这个词后就迅速起身，迈着不稳的步子朝湛蓝的湖面走去。
　　听到声响，这才惊诧地睁开眼的安吉路条件反射帮跳起来，拔足向她前行的方向冲去。

　　“喂、……喂！给我等等！你不是真的要……”

　　“闭嘴！”转过身，少女伸出手，制止他再靠近，“能不能不要再跟过来？！”

　　她疲倦的低着头，手臂就像断了线的木桩一样，无力地在身侧晃动着。

　　“半年以来……不停地调试、转移地点、再调试、再转移地点！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一定会有一双眼睛在后面跟着、跟着！对！就是你！安吉路！吸血鬼！——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体试验品？还是你们吸血鬼用来祭祀的供品？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知道！是的，我打算接受了……因为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找出那个在莱茵尔潜伏的杀人魔，把他撕成碎片！是那个家伙害我变成这幅德行、害的我……要听一班怪物来说教！”

　　声嘶力竭地吼叫，让原本就虚弱的她不住颤抖。终于在听不清话语的哽咽中，少女的身体缓缓瘫倒，双手支撑着坐在地上。

　　“为什么啊…你们这些…怪物……不要、不要再接近我了……”

　　风依旧柔和。
　　只是临近傍晚，清新的味道中，多了几分悲凉。

　　与泛光湖泊一样，那双镶嵌在白皙肌肤中的湛蓝色眼眸，沉重地凝视着倒地喘息的女孩。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往前走，就连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悲哀也在太阳开始染红天际的时间里，渐渐消失了。

　　“什么啊……这身体……一个女人？一个人类女人？她是上一个？还是我是下一个？……哈哈，啊哈哈……”

　　沉默许久，终于准备启齿的金发吸血鬼，却一眼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面带笑意的黑衣男人。
　　从他深红色的眼睛里透露着的高贵而狡黠的光，让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卑微感更加强烈。他意会到男子接下来的行动，于是退到一边，紧紧抿上了唇。

　　“安吉路，你又惹他生气了？”像是调侃一般，他问着，却没有看向安吉路。

　　“不……哦，恩，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擅自带她出来……”

　　“出来透透气是好事……可是我说过吧……”黑发长生种踩着发亮的尖头皮鞋，一步步靠近少女，将她搂在怀里，“只有我在的时候，才能带这只小羊羔出来。”

　　在男人的胸前颤抖着，少女被死死抓住的双手就连挣脱的动作也被难以名状的力量吞噬。从那双魅惑却温柔的眼睛里反映出的女孩的脸，渐渐停止挣扎，转而变为一种平静的惊异。

　　黑发红眸的吸血鬼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这种容易让人镇静下来、保持清新的香味，同时也从他轻启的双唇里散发出来。

　　“……‘怪物’，你觉得我们是这样的？”

　　“……我……”

　　他露出惋惜的表情，“你这样说的话，我这颗玻璃心，可是一下就碎了。”

　　“不……我……可是……”
　　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少女的唇被轻轻堵上来的食指压住了声音。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保证，这里是最后一个调试点。确保你可以像常人一样行动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在一举一动都要受监视情况下生活了。……当然了，安排安吉路跟着你，也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一直以来的失礼呢？”

　　“……恩……我……”

　　“哎呀，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呢。我买了城里最新型的甜品，叫什么来着……”
　　他打断少女明朗起来的声线，将她松开，并微笑着伸出手。

　　“好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