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大人在线等》蓝珑琼

5、无路可逃的人

　　那是不该被撞见的情景。

　　然而她却看到了。

　　因为听说教主大人回来之后，身体不适，她想帮忙照看。哪怕其他信徒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依然按照以往的习惯，悄悄前往教主大人休息的住所。

　　她全部看到了。

　　“为什么？”

　　她表情僵硬的质问，好像以为自己陷身于最为可怕的噩梦。

　　教主大人耐心回答了她：“因为她说想要前往极乐净土哦，小琴叶。她哭着跪下恳求我，我再三确认，她说这是她的愿望。”

　　琴叶咬着唇，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泪流不止：“不对！不对！你骗了她，骗了大家！你竟然这样欺骗大家！”

　　教主大人继续耐心的解释：“没有哦，大家，来这里的所有人，一开始就全部知道。他们知道极乐净土其实是人类的死亡，每每在教徒留在这里超过一年依然不肯离开之后，我就会告诉他，极乐净土不是他所以为的模样。他们之中只有很少选择离开，大部分依然留下，他们哭着说请我不要赶走他们，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极乐净土，哪怕身为肉身的自己死去，灵魂也会与我在一起。”

　　那些回去的人，有多少能再次穿越野兽的屏障呢？

　　哪怕没有野兽，那些留在极乐教的狂信徒，也不会放他们平安通过。

　　教主大人从来都给自己的信徒选择的权利，这些全部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琴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会接受这样的，这样的……”

　　她很快知道了答案。

　　教徒们拍着手，欢笑着流泪，恭贺死者能前往极乐净土。他们无视琴叶的惊恐表情，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琴叶感到恐惧，甚至比刚看到如此残酷现场之时更恐惧，这些人类，这些本该是她同类的人，让她觉得比恶鬼更恐怖。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都疯了吗？这不正常，你们全都不正常！你们——难道说，教主大人，连你也觉得真的是这样？并不是欺骗，而是你认为这样做她就去了极乐世界？”

　　多么不可思议的想法，但琴叶难得聪明了一回，因为她想起了教主大人连孩子怎么来的都不清楚的可怕无常识，后来她问过其他的教徒，才发现教主大人从小就是在教徒环绕之中长大的，因此缺乏常人的常识。很可能在教主大人的世界观里，这就是正确的！

　　荒谬不可思议的邪.教。

　　被这样荒谬可怕的教徒们所养大，对常识一无所知的神灵。

　　能憎恨责怪神灵吗？他甚至不知道这是错的！在他的常识看来，送这个人前往极乐，就是神灵应该做的事！

　　琴叶感到恐惧跟悲哀，天啊！这些，这些人，这些教徒，他们做了什么？你们想自杀，为什么不自己去死！你们想要成佛，为什么不别去拖累别人自己去死啊！你们为什么要用可怕的非常识养大这样一个神灵，让他以为恶鬼的行为是救赎？

　　“教主大人，这样是错误的，自我放弃的人，是无法进入转世轮回的！”

　　教主大人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他一眨不眨看着这个指责他，愤怒吼着的笨姑娘。

　　杏子对他说，佛教里有轮回一说，死后不是进入极乐世界，而是继续经受各种考验，通过了考验就可以轮回了。所以如果看到似曾相识的人或物，很可能是死者以另外一种形式再生轮回。

　　‘但是自杀者是不能轮回的，据说，被鬼吞掉的人也不能轮回。’

　　杏子只是这么一提，而且当时，在他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极乐教的年幼神子，并不是鬼。杏子没有避讳有关鬼的任何事。

　　‘还有一种说法，是海岛上的土人的文化，他们认为死者的灵魂不是轮回，而是进入相似的人或生物的体内，与他成为一体。所以亲人死后不能为之哭泣，否则逝者的灵魂会徘徊不去，无法进入跟他相似者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

　　他不相信轮回，因为他知道没有转生，也不存在考验，更没有轮回。

　　但是……

　　……你是否进入了与你相似的人的身体里，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了呢？

　　你死的时候，没人为你哭。

　　所以你应该没有依恋，也没有徘徊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冰冷的水从他的脸庞滑下，滴滴哒哒落在地上。

　　他依然维持着面具一般的笑脸，但是那透明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不断滚落。

　　“咦？我——为什么？”

　　他不曾有过任何感情，因此只能模仿而已。

　　他曾为自己的信徒落泪，在成为鬼之前，因为他们太可怜了，世上明明没有神灵也没有极乐净土，他们只能一直承受人世之苦。

　　他没有因杏子的死落泪，杏子直到死都握着他的手，他为什么要落泪呢？自然衰老死亡对杏子来说是幸福的事吧？他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为了什么而落泪？可怜琴叶吗？知道了他是食人鬼的人类，不愿意跟其他教众一样认可接受这一事实的蠢姑娘，不可能存活下去。

　　琴叶也哭了，她捂着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最终还是通过指缝传出来。

　　那些教众已经悄声离开了，他们判断教主大人会处理掉琴叶，他们聪明得离开，因为他们知道教主大人不太喜欢别人看他进食的样子。

　　琴叶也注意到这一点，她竟然在如此疯狂，如此混乱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可以逃走的，但是她却上前一步，抓住了不懂自己为何落泪的神灵。

　　“逃走吧，离开这里！他们全都疯了，童磨大人，我们逃走吧！”

　　傻姑娘鼓起勇气，对上弦之贰————在鬼之中也算是顶尖者的鬼说道。

　　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却说着离谱得，让人惊讶到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傻话。

　　她一直都是个傻姑娘。

　　童磨大人惊呆了。

　　就连杏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他刚刚成为鬼之前跟之后，杏子都没敢撺掇他逃走啊！

　　“要，逃到哪里去？”童磨大人困惑的问，“逃到哪里都一样吧？”

　　人总是会想要去极乐世界。

　　然后，又会出现一个极乐教。

　　并不是童磨大人想要维持极乐教，被养成神灵的鬼，哪怕不是刻意，已经像神灵一样活着了。人类会因他的特殊，他的强大，他如神灵般的一切继续崇拜他，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食物。

　　就像最初的最初，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他想要建立极乐教吗？没有啊？只是因为他相貌，他的眼瞳，他就已经注定是神之子。

　　琴叶身躯一震，最终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哀声痛哭。

　　她也想到了，他们无处可去。正因为无处可去，她才来到这里啊！童磨大人也是一样，离开了这里，他们能去哪里？她能带童磨大人跟自己的孩子躲过食人野兽，像来时一样好运的离开这片山林吗？她能带着童磨大人躲过追击他们的极乐教众吗？哪怕他们躲过这些，一个衣食住行全部要依靠他人的教主大人，跟一个仅仅是弱女子的她，要如何带着一个幼儿生活呢？

　　琴叶其实不笨，她只是有时候很迟钝，有时候觉得不对，却自欺欺人。就像她的丈夫对她拳打脚踢，婆婆对她严厉责骂，她总说服自己，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未来会好的，未来自己做的更好了，他们就会停止了。非要到自己被打得差点流产，她才知道未来不会好了，不离开她只会死掉。

　　来到极乐教之后也是，偶尔消失的教徒，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没有任何常识的教主，明明有很多线索，她却一直视而不见。

　　正如，童磨大人反问她逃到哪里时，她认定了他们逃不出去，其实她仔细想一想，就能想到童磨大人之前才外出过，刚刚从外面回来，这意味着教主还是有自由行动能力，并非她以为的被困在极乐教一样。她的善良跟天真，还有她的自欺欺人，再一次让她忽视掉这些细小的线索，正如过往一样。

　　就在此时，伊之助的哭声响彻，在夜晚之中尤为清晰。

　　童磨大人看看她，最终对她说：“伊之助在哭，去看看他吧。”

　　琴叶知道，这其实是教主大人给她的最后的借口了。

　　她带着伊之助离开这可怕的邪.教，离开这些疯狂的人的借口。

　　她站起身，流着泪快步走出教主大人的房间，朝伊之助所在的小屋走去。

　　鬼使神差的，她在中途回过头，看到依然站在屋内目送她远去的教主大人。

　　这让她想起最初来到这里时，童磨大人对她提的问题：

　　“你想要前往没有痛苦与烦恼的极乐净土吗？”

　　她说，她想跟孩子活下去。

　　“就算那是痛苦的？”

　　“你们都会很辛苦。”

　　原来早在最初的时候，他已经告诉过她，暗示过她，他已经给过她选择。他知道渴望活下去的自己跟伊之助，不该留在这疯狂之地！但是那时候的她别无选择！正如此时站在远处目送自己的童磨大人一样，别无选择。

　　她狠下心回过头，进入屋内，抱起一无所知的伊之助。

　　孩童什么都不懂，只是看到母亲回来，熟悉的温暖回来，咯咯笑个不停。

　　“对不起，伊之助，我真是个笨女人，明明童磨大人已经警告过我……对不起，唯有你，唯有你，我心爱的孩子，唯有你……”

　　无论如何，都想保护你，让你能幸福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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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跟琴叶逃走，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吧！可惜，后面有渣老板盯梢的上进员工不能走。
更新时间：工作日11：0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