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丙丁》夜壹

5、（5）蛊惑

　　工作排山倒海地向她压来，日日下午都在外头奔波度过，但她累并快乐着。按照陈珍的话说，年轻人，一两年都是热情无限，三四年就是度日如年，往后，那开始死皮赖脸。褚绯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我行故我在！相处这么多日子，她也了解了这位陈珍大姐姐，也仅是嘴巴恶毒点罢了，关键时候，例如先前当褚绯遇到别人的恶言恶语，她还是会挺身而出，替她解围。

　　她渐渐清晰起整个销售的过程，时常感激起程炜驰的良苦用心来，所谓知己知彼，果然不错。至少，这些日子以来，投入一线，了解了公司具体的销售、经营情况。总结四个字：不容乐观。即便政府投入大量资金下来拉动内需，但外部形势之严峻，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她很矛盾，一方面庆幸自己只是小小员工，只要安守本分，公司在，她就在；另一方面，她忧心自己只是小小员工，一旦行差踏错，疏漏迷糊，公司未亡，她先亡……有了这一份认识，她再看这周围的男男女女，大家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程炜驰的办公室电话铃响起，打断她的遐思，她望过去，办公室里空荡荡，没有人，他一早来过便又出去，至今未回，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她看到莫姨进屋里听电话，挂断以后，又拨号。没过一会儿，走出来，扬手一招，褚绯就知道是叫她了。莫从程炜驰的办公桌上翻出一叠资料，塞给她，“二十二楼，总经理办公室，开部长级会议。”

　　褚绯一懵，难以置信得指指自己，“我？”
　　“不然，还有谁？刚才问过小程，他说就让你去。”
　　褚绯心里一噔，怎么？又是给她的考验？还是真的自己脱不了身，而给她机会？
　　“让你去，你就去呗。”莫拍拍她的肩膀，“好好把握机会。”莫姨给以她信心，她感激。她准备推迟下午的调研，迎向这一个挑战。

　　往往电视剧里的情节，在此时此刻，是不是女主角临危受命，然后一鸣惊人？她也想，她也希望自己快快一升再升，她更希望自己可以叱咤职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让所有人对她顶礼膜拜，但是，拜托，现在是大白天！

　　捏着手里的文件夹，站在电梯里，她感觉手心汗涔涔。时间关系，大致扫过一遍，这是一份有关于放股的计划书，意思是建议高层拿出手里的股份下放，刺激员工积极性，然后以此拉动企业内部需求。一来，减少福利支出；二来，让员工有归属感，也算是稳定军心，提高凝聚力、竞争力吧。

　　显然，跟他们公关部的业务并没有关系。那程炜驰为什么又同意让她代替自己呢？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份计划呢？褚绯一无所知，对金融方面也不甚了解，自己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修一门人力资源管理二专，现在要让她跟专业人士来侃这一份关于股票的计划书……班门弄斧，这个脸是丢定了。

　　她出电梯，遇到同来开会的严阳，严阳看到她，分外惊奇，不，在褚绯看来，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诧异。不过，诧异同惊奇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可能，后者似乎无法体现出严阳心里那一种简直不可思议的情绪吧。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炜驰不来吗？”严阳与她同行。她随着他走，让他给自己带路。她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摄人的眼神，自打面试过后，第一次，他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褚绯莫名紧张起来，自己同他们这一等级的人，深深感受到，果然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她深呼吸，假装镇定地说：“他有事，没在办公室，所以就让我来了。”“哦。”严阳点点头，出乎她意料，不再说话。

　　他们进会议室，那是一张椭圆形的长桌会议桌。褚绯看严阳在门旁的位置坐下，便想离相对熟的人总归近一些好一些，便自然得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你的位置不在这里。”严阳突然开口，然后指指最里面，有弧度的位置，“是那里。”“恩？为什么？固定好的吗？”褚绯边走边嘀咕。坐下的时候，发觉，来人陆陆续续都对自己表示惊异。夏老坐在她身边，用善意的目光同她打招呼，她才稍微有些许安心。

　　一看这架势，她就知道，这个位置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坐的，左手边，就是董事长或者是哪位最高管的位置，而就连身为皇亲国戚的夏老，还坐自己右手边，可见，程炜驰的地位，在这个公司里，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了。她第一次了解他的事，她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因为不了解这个会议究竟是何企图，是何用心。人，对未知，向来充满恐惧。她褚绯，也不过是俗人一个，难免落入俗套。

　　她翻开文件夹，尽量让自己对它谙熟。这感觉就似五分钟后即上考场的学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众人坐定，可是，那位高管依旧没有到来，预定时间是下午一点，但，足足半个小时已过。
　　众人不耐烦地开始议论起，从窃窃私语到高谈阔论，俨然似乎已经不在意谁在会下一秒进来。

　　门适时被推开，先听得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高频率，有节奏地踩进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

　　这人，褚绯一惊，是季茹。
　　这声音，褚绯更是一惊，那个楼梯口的声音。那个甩手打了程炜驰一巴掌的声音。

　　她走进办公室，对众人一鞠躬，然后，在褚绯左边的位置坐定，拉一拉银灰色的披肩，接过秘书手里的文件夹，粗略一瞄，便抬起头来，“好，首先，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还抽空出来出席这次临时召开的会议，对大家造成的困扰，我深表歉意，同时，公司如今处在关键阶段，所以，……”

　　客套话不断，与好多自以为位高权重的人比起来，是何其的谦逊有礼、风度翩翩，表面看似柔弱温驯，可每个发音，又甚有威严，镇得住偌大一个会议室，和在场10多个大男人。

　　褚绯的思想开始开小差，是她吗？真的是她吗？一方面，与自己的偶像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她好奇原先她与程炜驰的那一段对话。叫她还如何集中得了精神。眼前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魅力，深深吸引着她，一刻不忍挪开视线。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先前陈珍与严阳对她如此反感呢？她忽然想起来，忙转移视线，去看另一边的严阳，只见，他果然低垂着头，摆出一副对季茹漠不关心，漫不经心的样子。

　　……
　　时间是怎么流逝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全场大多数时间都是季茹在讲话，偶尔，下面一两个附和的声音。“看来，你不用背书了。”夏老对褚绯笑，小声嘀咕，“今天，这个会议的用意是新官上任誓师会。”“真的吗？”那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她还是坐到了这个位置。”夏老自顾自说着，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褚绯听的，总之，他的视线也未离开过季茹。褚绯望下去，全场，除了严阳，所有人，无不是同样的表情，何其虔诚、何其尊重，又或者，何其喜爱？！“目不转睛”这四个字是否还适合用来描述成年人的这一举动？褚绯觉得，毫不夸张！

　　“好，那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了。希望今后，大家可以互相配合，同心同力，使公司先度过眼前这非常时刻，再上一个台阶。”掌声响起来。季茹站起来，对大家微微欠身致谢，便宣布散会离场。

　　“那，这报告怎么办？”褚绯忽然想起来，这是程炜驰所交代的不是？总不能两手空空，让他看扁吧？她拿着文件，追上去，叫住了季茹。季茹回过头看她一眼，有过一秒的闪神，但毕竟久经职场，这点痛算什么。她露出微笑，迎上她，“你是代替程部长来的吗？”

　　好一个“程部长”，褚绯心里不知味，如果她不知道那档事，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是知道他们有过的那一段事，但季茹的口吻，说得仿佛同程炜驰两不相熟。抹得多干净！收放自如的女人，褚绯对她的崇拜更深一层。但在远远看着两人的严阳看起来，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最终还是发生了。就算你多不愿意，逆天而为，毕竟代价惨重。程炜驰，你认为呢？

　　季茹接过褚绯的文件，翻开一看，心里微微一怔。但她仍然微笑，对褚绯报以感激的神情，“谢谢你，我会拿回去考虑一下的。对了，你叫什么？”褚绯受宠若惊，“我吗？褚绯，衣者褚，绯红的绯。”她迫不及待自我介绍起来。“好的，褚绯，那我们改日再见。”她朝她摆摆手，拿着文件夹便告辞。明明知道那个微笑是职业似的惯用伎俩，却还是忍不住深陷在那种温柔和坚定里。

　　“这样的女人很有能耐吧？”严阳不知不觉站在她旁边，顺着呆若木鸡目送季茹的视线望过去。褚绯不说话，自问，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造就这样的气质？她转身，准备回她的十三楼，好好从基层锻炼起。“你刚才给了她什么？”严阳好奇问，他们走进电梯。“程经理做的计划呀。”她一脸理所当然。“哦？什么报告？他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他看她，越来越像。如果，把她长长的发剪掉……褚绯感觉到他眼光的异样，侧转头，他才慌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就是那个放股的计划书。”她了了带过。却让严阳异常激动起来，“什么？”他简直要在电梯里跳起来，“你把放股的计划书给了她？”那一脸扭曲的表情，恨不得想要判她死刑。

　　她害怕起来，向来风度翩翩的严阳，即刻的表现……让她不自觉得恐慌。他沉默，她感到一种死寂般的压抑。他的楼层到了，掏出手机，便打电话，电话接通，她听到他简单说一句，“计划曝露了，你可以滚回来了。”别说“再见”两个字，他就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瞧过她。

　　她一个人被晾在电梯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不知道所错，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她？自己的每一步，走得那么小心翼翼，到头来，还是错了吗？

　　她呆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去调研，玻璃门被气冲冲赶回来的程炜驰推开，他走过她身边，瞪她一眼，擦过她的肩，走进办公室，带起她身边的气流，她感到有丝丝冷。他把莫姨叫进办公室，拉下百叶窗，关上门。她伫立原地，她知道，里面上演了一出怎么样的火山爆发。

　　真的错了吗？五分钟后，莫姨出来，抽泣着，然后开始默默收拾私人物品。办公室里的人腾地都站立起来，看着莫姨。她被开除了，她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褚绯知道事情大条，但是，不知道可以让程炜驰开除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帮着自己料理那么多事情的莫文慧。他向来视她为大姐，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误，可以不顾情意？又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突然变得这么暴戾？

　　陈珍来问褚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五一十交代。她以为她又会对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却没有料到，陈珍只是无奈摇摇头，“早知道，你一早受了她的蛊惑，真的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啧。”她对褚绯失望了，失望着都懒得去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