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的竹叶青》樊畵肆锦

5、爱上雪人

　　——如果说，可以抱着你是幸福，我能够感受零上的温度。如果说，可以抱着你是辛苦，我必须忍受火烤的痛苦。如果说，可以抱着你是恩赐，我应该尝试恋爱的滋味。如果说，可以抱着你是结果，我将在明日太阳升起之时陨落。

　　母亲生我之前，世界曾一片黑暗。某一刻，眼帘开启，我曾见自己挂着晶莹冰珠的雪白睫毛。它是雪白，我所见之世界皆为雪白。

　　到今时今日，雪地并非一成不变的平如镜湖，那上有一串脚印，大的里面踏有小的，就似某种繁杂的符咒，纠缠着一些人不定的心。

　　我，踏着他的脚印向前走。心下安定到我自己都感到惊诧。可以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哪怕天荒地老我也愿意。

　　冬季雪山顶上的日出，绚烂它夺目的芳华。芳华之下的我，仰视他伟岸的身影。

　　“跟着我走，好么？”他曾问。

　　我则毫不犹豫的开口答：“好。”

　　于是，我跟他走。我不知道，他是要来这里。那曾经邂逅的地方，他成长的地方，我出生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始之，就必要从这里结束么？

　　我是受诅咒的人，雪的诅咒，我是雪人。

　　以冰雪雕刻出的生命，哪怕栩栩如生，哪怕外表看来与人无异，哪怕也可以在阳光下生存，却永远都不能离开冰雪的孕育。一如我，永远都不能走下这座雪山。长了腿脚，却被束缚。偏偏又生了那极爱自由的性子。是捉弄吗?还是那被叫做宿命的东西在作祟？

　　许多许多的日子，我就是依靠忍耐艰难的活着。也曾想过要离开这里，走下雪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万劫不复呢？然而，山神出现了，不理智的行为被制止，我却犹如行尸走肉般继续着忍耐。

　　直至二十年后的那一天，阳光很刺眼。

　　我在雪窝中蜷缩，只想暂时休眠。睡梦这东西，哪怕短暂，哪怕虚幻，却能够给人以真真切切的放松。放松的目的是:忘记寒冷。

　　于是，我得以第一次见他。他轻轻拨开覆在我身上的浮雪，露出明媚笑颜。他的笑容，暖得像太阳。我只怔怔的看。

　　然后他拉着我跑，我的皮肤被他的温度灼得痛了，也只是轻轻一蹙眉而已并没有抽出手来。那是我渴望的温暖，很多年了，这就是我渴望的温暖。

　　我跟着他跑，为了寻求光明，于是义无返顾。于是首次下山，像初生婴孩儿一样的好奇着周围的世界，也忍受融化的感觉。

　　山神说过，一旦离开雪山，你就会融化，三天之内回来，还可以复原，若是离开超过三天，回来也无用了。

　　是么？代价似乎很大。可如果看不到他，我会疯；如果触不到他，我会痛；如果没有了他，我会化。既然如此，我宁愿沉沦。化也要化在他的怀中。可他始终不知，自己爱上雪人。

　　感受融化，心先变硬，身再变硬，然后一点一点消散。我惧怕那样的过程。乞求山神，好歹给个痛快的结果。然而他知晓了，自己爱上的是雪人。

　　如果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倒不如放纵最后的日子，使其绚烂而光辉。

　　我曾转辗世上许多的角落，第一次知道，世上除了冰雪和阳光，还有鲜花与嫩草，还有沙滩和海洋。第一次知道，世上除了白色，还有红橙黄绿，还有蓝靛紫黑。第一次知道，世上除了苍鹰，还有麻雀，还有海鸥。最后的挣扎，爆发于第四十九日。

　　是时候了，我将在明日太阳升起之时陨落。

　　再回雪山，顶着山峰凛冽的寒风，我依偎他坚实的臂膀，看天边变红，浮云轻滚。

　　真的累了。终于倦了。

　　“让我睡会儿，好么？”我问。

　　“恩。”他应。

　　“唱歌给我听，好么？”我问。

　　“恩。”他应。

　　“冷空气却清晰你在南极冰山雪地里
　　极光中雪白的肌肤是哀愁是美丽
　　为了要遇见你我连呼吸都反复练习
　　兰伯特仁慈的冰川带领我走向你
　　零下九十一度的酷寒滚滚红尘千年的呼喊
　　藏在沃斯托克的湖岸沉静轻叹
　　撒哈拉漫天狂沙金字塔谁能解答
　　兵马俑谁与争锋长城万里相逢
　　人世间悲欢聚散一页页写在心上
　　含着泪白色恋人却有灰色的年轮”

　　当世界一片黑暗，我只听见他在反复轻吟：“含着泪，白色恋人，却有灰色的年轮。”

　　为什么，要是灰色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