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银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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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您慢点，”穿着崭新红色棉袄梳着双发髻的小丫鬟对前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身披白狐大氅身着鹅黄外罩衫的少女喊道。
“快些，前面有喷火的，”庄锦瑟回头对那气喘吁吁的小丫鬟说。
“小姐，您慢些，下人都赶不上咱们了，”那丫鬟好歹赶上来。
“嗨，这阳陵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么，甩了他们更好，”庄锦瑟拉住小丫鬟的手，“走，咱们看喷火的去。”
“小姐，”那丫鬟仍有些不安，“咱们还是等等吧，实在不成咱们去找大公子如何，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奴婢担待不起啊。”
“怕什么，只管跟我来，看，前面还有胡人在跳舞呢。哎，还有卖糖人的，走，小姐给你买糖人吃去。”
丫鬟还欲再劝，但听到糖人二字却不由咽了咽口水，最后道，“那小姐买完糖人可要随奴婢回去。”
“好，知道了，”庄锦瑟兴致勃勃看着跳舞的胡姬答。
两人看了会舞蹈，买好糖人，又被城门口放起的烟花吸引，因此一起向城门口走去，全然没有在意自两人在选糖人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两人身旁的几个身量比寻常人魁梧几分的布衣男子。
喊醒庄锦瑟的仍是那个穿了一身红的小丫鬟，“小姐，小姐，醒醒。”
庄锦瑟睁开眼睛只觉浑身乏力，鼻腔被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斥满，她勉强想从稻草中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全被绑着，半分动弹不得。
见庄锦瑟醒来，小丫鬟忍了良久的眼泪终于啪啪落下来，“小姐，您终于醒了，咱们这下可怎么办啊。”
庄锦瑟看着每日风风火火无所惧怕，但实际只不过是日日被父母和兄长娇惯着显着无法无天了些，却是从未经过任何一点风雨的，因此庄锦瑟心中亦恐惧非常，但她看着不敢放声大哭只憋闷着声音大滴大滴落泪的身边人，便出言安慰到，“好银镯，你别哭，任他是谁都不敢对你我如何，到时候我报出爹爹的名字就是了。”
银镯刚要点头说话，帐子却一下被掀开，她慌忙蜷缩身体闭紧嘴巴。
从帐外进来三个人，全做北秦打扮，从穿着即可看出中间那个地位高贵。
中间那人看着绑在地上的几个人，看到庄锦瑟二人的打扮后微微皱眉，“怎么还有魏国人？”
“大皇子，”左侧擎着火把的人回道，“小人见这两个长得还算标志就给大皇子一并带来了。今日是魏国上元节，本就人多眼杂，这两个又是与家里走散了的，即便消失不见也不会引起多大恐慌。”
庄锦瑟听到“大皇子”三字便马上想到来人身份，北秦大皇子，拓跋凌。
这就是拓跋衡空的皇兄？
他将我们掳来是为什么？
北秦与大魏要开战不成？
可，庄锦瑟看了看自己对面绑着的两个北秦装束的少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似乎是那拓跋凌一人的主意。
不知为何，庄锦瑟觉得此时不宜提及自己身份和与拓跋衡空相识之事。
她垂下眼眸，轻轻按着银镯的掌心安慰她，银镯的手掌湿漉漉的，在庄锦瑟将手伸过来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再不放开。
但好在拓跋凌对她们两个似乎不太感兴趣。
他的目光围着那两个北秦少年上下打转。
“大皇子，您看，哪一个合适？”
拓跋凌没应答，依旧盯着那两个少年。
“先这个吧，”拓跋凌指着两个中身形较单薄的一个道。
“是，老规矩，我把这个收拾好就给您献过去。”
“不用，就在这儿。”
两人听到这话愣了愣，但其中一个旋即马上把手中的火把插在账内，躬身退下。另一个则朝着庄锦瑟那边走去。
“做什么？”拓跋凌问。
“小人将这几个碍事的清出去。”
“不用，让他们看着，”火把将拓跋凌的瞳孔映得血红。
庄锦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第一夜。
她在账内其实也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拓跋凌早就走了，但她却依然保持当初的蜷缩姿态一动不动，仿佛只要自己静止时间也就可以静止了，昨晚的一切就都没发生了。
“啊...”
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孩子在呻吟。
在他一旁的那个男孩听到声音动了动，却又迅速后退了两步。
庄锦瑟依然一动不动。
就连银镯的指甲已经掐的嵌进了自己的肉里都毫无所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帐门被掀开了。
昨天那个擎着火把的人端来一个大瓦盆啪的一下放在那个躺着的男孩跟前，然后看了庄锦瑟他们三人一眼，“吃饭。”
肉香味渐渐传来。
庄锦瑟慢慢恢复了知觉。
她这会子觉出疼觉出饿来了。
银镯也有了反应，“小姐，我去给您拿点吃的。”
“嗯。”
银镯松开一直紧握着庄锦瑟胳膊的手，朝帐门口看了看，然后快步小跑到盆前，两手一伸攥起两块肉后迅速退了回来，全程扭着头没看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孩分毫。
她把大的那块递给庄锦瑟，“小姐。”
庄锦瑟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却又马上吐出来。
她咬了整整一块羊油。
“小姐，”银镯见状想要将那块羊肉接过来，“我给您撕下来。”
“不用，”庄锦瑟继续咬下一大口，混着羊油大口大口嚼着嘴里的羊肉。
接下来的几天日日如此。
腥膻肥腻的羊肉和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充斥着整个营帐。
庄锦瑟嚼了四次肉后，第一个男孩被抬走了。
又嚼了四次，第二个男孩也被抬走了。
送肉的人又来了。
这次的盆比上次小了许多。
但肉却换了。
那人直接把盆放到庄锦瑟两人跟前，“你们命好，还能吃上牛肉，之前那两个，味儿都闻不到。”
庄锦瑟抬头看他。
那人笑起来，“小丫头，多吃点。今儿说不定就是你了。”
庄锦瑟继续看着他。
那人继续笑着，站起身一脚踢在庄锦瑟胸口上。
银镯马上扑了过去，盖在庄锦瑟身上，可那人踢完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帐篷，全然没在意账内两人的死活。
或者说，即便一个没了，也总有另一个可供消遣。
反正他们的拓跋皇子一次只玩一个。
“小姐，您没事吧，”银镯慌忙捂住庄锦瑟的胸口。
庄锦瑟摇摇头。
“我给您看看。”
“没事，”庄锦瑟拂开银镯的手，从盆中拿起两块肉，递给了银镯块大的，“我饿了。”
“我把这个也留给小姐。”
“不用，吃吧。”
银镯点点头，背过身去吃肉。
银镯转回身的时候，庄锦瑟也刚好吃完自己手中的那块肉。
“还有一块，你吃么？”
银镯连忙摇头。
庄锦瑟自顾自抓起剩下的肉块，“好。”
银镯看着面无表情嚼着半生不熟的牛肉的庄锦瑟道，“小姐，您说，将军和夫人能找到您么？”
“能。”
“那为何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庄锦瑟擦擦嘴，“父亲母亲肯定要先在城中寻找，待寻找无果才能想到城外去。”
“那还要多长时间呢？”
“他们一日给我们送两餐饭，这是第九次，说明这是第五天了，五天还没找到，父亲母亲定然会派人到城外查探的，再坚持两天。”
“真的？坚持两天将军和夫人便会寻到小姐？”
“嗯。”
银镯的眼神亮了亮，“太好了，小姐定会平安无事的。”
庄锦瑟回头看着银镯笑道，“自然，你家小姐我福气大着呢。”
“我会让你平安无事的，”庄锦瑟在心里说。
拓跋凌进来的时候迎面过来两条视线。
他略略有些吃惊。
旁人都是避之不及，这两人怎么反而却像等待许久似的，而且眼神里还带着那么点，视死如归。
他嘴角扯了一丝笑，小丫头，不用着急，哪一个都少不了。
他走近庄锦瑟二人，指指对面草席上铺着的污迹斑斑的皮垫，“哪个先来你们自己定，定好了自己过去。”
庄锦瑟死死捏住拳头，本不过是个起身姿势却好像肩上有万斤重担压着不让自己有所动作，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后却又觉得脚下绵软的像是没有实体，连声音都显得空荡荡的，“定了，我。”
刚转身过去的拓跋凌笑着看看她，又看了看仍蜷在地上的银镯，道，“行。”
庄锦瑟迈步跟在他身后，没料想却被银镯一下拉住了脚腕，“不，我，我。”
似是方才吃的牛肉给了庄锦瑟力气，她几乎没怎么用力就甩开了银镯的手，“走开。”
银镯这次没有去拉庄锦瑟转而三步并两步爬到拓跋凌跟前，拉扯着他的衣襟，不住道，“我，我。”
拓跋凌似是有些怜悯，“都是一个结果，有什么好争的。”
“我，我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什么？”
“那羊肉，太难吃了，我实在一口也不想再尝了。”
拓跋凌愣了一瞬，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倒新鲜。”
他一把掳起跪在地上的银镯，“那就你。”
银镯躺在那张羊皮毯子上笑着看庄锦瑟。
庄锦瑟别过脸去。
银镯的笑僵了僵，接着又恢复，道，“小姐，你别生气了。”
庄锦瑟蜷缩着双腿，把头埋进胳膊里，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
但肩膀的颤动仍被银镯看出了端倪，“小姐，您，您别哭啊，我，我没事的。”
她边说边收拾着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竭力合拢双腿想要走到庄锦瑟那边去，庄锦瑟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忙道，“别动。”
银镯乖乖听话止住。
庄锦瑟这才鼓起勇气正眼瞧一瞧银镯，身上的红色棉夹袄早已被扯出一团团的棉絮，下半身的棉裤也已被撕出一个大口子，那裂口下面是已经青紫的皮肤，庄锦瑟再也忍不住，紧紧搂住银镯，“怪我，全怪我，怪我不该贪玩离开府里人，怪我不该带你去城门看烟火，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还非要站出来，为什么！”
银镯轻轻拍拍庄锦瑟的手，“小姐说什么呢，若不是我贪玩，怎么会跟着小姐一起在那集市上逛了那么久...”
银镯还没说完，一个肉盆又被甩了进来，庄锦瑟擦擦泪，慌忙忙跑过去，从里面挑了块肥肉少一些的，将瘦肉一缕缕撕下来递给银镯，“你快吃点东西，快吃，。”
银镯摇摇头，“小姐，我这会有点累了，想歇一歇，您先吃吧。”
“好，”庄锦瑟点点头，那地上脏兮兮的羊皮毯子盖住银镯裸露的皮肤，“你先休息，好好休息。”
看着闭上眼睛的银镯，庄锦瑟再一次按住藏在自己袖中的银簪。
许是出了什么事，这一天拓跋凌都没有再出现，但银镯的气色却仍未见好，庄锦瑟勉强让她吃了两口撕下的瘦肉喝了点水后就再没动过一动，庄锦瑟不由担心，“是难受的厉害么？你这脸色怎么那么差？”
银镯回道，“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小姐别担心。”
“疼...么？”庄锦瑟终究是问出了这句话。
银镯握住庄锦瑟手腕的手指更凉了，嘴角扯出的笑容也带着丝勉强，她舔舔嘴角的白皮，道，“不疼。”
庄锦瑟闻言把她搂的更紧，“放心吧，放心。”
银镯睡下后，庄锦瑟把袖中的银簪取出，接着掀开自己座下草垫里藏着的一块铠甲残片，一下一下的打磨。
早在被关在帐中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块甲片，之后便不断寻找时机打磨，这根银簪的尖端如今已被磨得已经极为尖利，但她仍然一下一下的摩擦着，只要能一下击中，自己和银镯就有逃出的机会，一路向南跑，总能遇到大魏人，说不定还能正巧遇到派人来寻自己的父亲母亲，父亲母亲，你们赶快来啊，我好害怕。
庄锦瑟泪眼模糊，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半分。
又是一日。
拓跋凌终于出现了。
进了帐的拓跋凌竟自向银镯走去，庄锦瑟叫住他，“她身子难受，我来。”
“不，”银镯道，“不。”
拓跋凌好笑的看着两人，“我说了，谁也少不了。”
“今天还是你，”他继续走向银镯，回头对庄锦瑟道，“我喜欢一个接一个的玩。”
庄锦瑟憋红了脸，眼睁睁看着解开外衣腰带压到银镯身上的拓跋凌。
她一步步走近，眼中仿佛只剩下了拓跋凌裸露出来的脖子。
突然，拓跋凌嘶了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盯着银镯，“你不老实。”
“我...太疼了。”
拓跋凌捏着她的脸，“疼就掐我？嗯？”
说罢拓跋凌抚了下被银镯挠出血痕的脖子，身子一下猛压下去，银镯的脸变得青紫，却仍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小姐，你方才要做什么？”拓跋凌离开后银镯问道。
庄锦瑟看着她干巴巴的身子，嗓子好像被完全堵住，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自己，“你方才在做什么？”
“小姐，他会杀了你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昨日拓跋凌没来，今日又来得那么晚，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定就是老爷和夫人察觉了什么。”
“他们不是还没来吗？”
“小姐，等，咱们要等。”
“等，”庄锦瑟看着她，“等什么？等多久？等你拿命换时辰吗？”
“银镯是贱命，不碍事的。”
“胡说！”庄锦瑟一下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银镯低垂着眉眼，没有应答。
沉默了一阵后，银镯开了口，“小姐，我有点渴。”
庄锦瑟将水递给银镯的时候，她险些没接住，整个人的身子晃了晃才堪堪稳住，庄锦瑟见状再次拿过水杯，让她倚在自己身上准备喂些水给她，直到这时庄锦瑟才发现银镯全身烫的厉害，她摸了摸银镯的额头更是大骇，“好烫！”
庄锦瑟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银镯只管推拒，“别别，我不碍事，小姐你快穿上。”
因这么推拒着，庄锦瑟不经意瞥见银镯身下的红色棉袄似乎有些发黑，银镯看着庄锦瑟视线的方向想要伸手阻挡却被庄锦瑟拦了回去，或者莫如说银镯也早已没了阻挡的力气，庄锦瑟已不必去核实了，银镯现在也在流血，大腿根部早已浸满了深浅不一的血渍。
但奇怪的是庄锦瑟在那一刻想到的却是自己，与其像银镯一样，还不足此刻死了，一起死了。
死了干净。
她突然打了个颤，不，不行，不能死，还有机会，等下次拓跋凌过来就有机会了，而且父亲母亲定然马上就要寻过来了，不能死。
她用外袍将银镯团团盖住，一点点喂她水喝，“坚持住，坚持住。”
“小姐，”银镯指着自己过去几日倚着的那摞稻草，“那里。”
庄锦瑟闻言忙跑过去，在附近不断扒着，“怎么了，有什么吗，你是...”
庄锦瑟看到草垫下的东西后，一下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整个翻江倒海吐了出来。吐到最后仍干呕不止，她脸上这会子汗、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却毫无所觉，她只想将自己的胃袋吐个干净。
稻草下是几块干巴巴的肉。
有几块已经长毛了。
庄锦瑟这才明白为何每次吃饭时银镯总是背过身去，为何她的气力一日不似一日，为何即使拓跋凌不来她的脸色仍是如此苍白。
“将军和夫人能找到您么？”
“小姐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要逃出去。
“小姐，您若机会逃出去，便带着它们路上吃。”
“长毛，不要。”
“这会儿您就别挑了，等到了府里什么好吃的没有。”
“不要。”
“唉，”银镯叹口气，“我千辛万苦省下来的，小姐就心疼心疼我不成么。”
“不成，”庄锦瑟终于干呕完，回到银镯身边，“再敢这样看我让母亲扣你例钱。”
“别啊，我还有个妹妹要贴补呢。”
“与我何干。”
“小姐可真坏。”
“嗯。”
银镯没有再应答，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会让母亲扣你月钱的。”
庄锦瑟紧紧搂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银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