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黄土高坡

1、哥哥回来了

　　虽已过三伏天，但秋老虎依然猛烈。坐在长亭木椅上的庄锦瑟拿着扇子扇个不停。
　　“小,公子，您别着急，大少爷和林公子马上就到了，”青瓷一边给庄锦瑟扇扇，一边在旁安慰。
　　“我知道哥哥就到，可这忒热，一身箍的严严实实，憋闷的紧，”庄锦瑟扯了扯扎得紧紧的袖口，长叹一口气。
　　今日她出来的匆忙，随手指了件衣裳就让青瓷给自己换上，在府里不觉得，出门才发现这衣服原是鲁锦做得，布料最是严密扎实，从出府门骑马到这汴安城外的长亭，把庄锦瑟热了个头晕眼花。
　　现只盼着哥哥能早些到，她蹭着和他骑一个马，反正自己是一丝一毫不想骑回去了。
　　正想着，就听青瓷激动地喊，“小姐小姐，旗，旗。”
　　庄锦瑟也顾不上纠她，连忙起身，只见两支高高举起写着“魏”字红旗渐行渐近，旗后面，是无数星星点点。
　　九个月，终于回来了。
　　当今圣上惠仁帝文韬武略，继位十载，平内乱，除外患，其后轻徭薄赋，休养生息，造就大魏开国以来最太平的局面。但这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周边国家好似便忘记了忌惮，亦或是想要试探这大魏是否还是当年的铜墙铁壁，因此这西南楚国近年屡屡侵犯大魏边境，甚至发生□□妇女戕害儿童之事，惠仁帝怒不可遏，当即要御驾亲征，威镇西南，因朝臣纷纷劝阻国不可一日无君才肯作罢，但仍是派出皇六子霖王司玉暖为主帅，出兵西南，扬魏国威。
　　皇六子乃皇后宫染霜所出，为嫡二子，三岁成诗，六岁作画，人如其名，最是温和雅致谦逊有礼，待人接物自有一股风流态度，又因生得倜傥，在这几位皇子中相貌最是出色，因此在汴京可谓无人不如无人不晓，人称“美贤王”。
　　当初惠仁帝派霖王出兵时，朝臣颇有微词，世人皆知霖王善文，可这弄武却又是另一回事情，再加上乃皇后所出，若中间出了什么差池，甚难交代。可君心如山毫不退让，群臣也就不敢再非议，这位“美贤王”也就在众人的忡忡忧心下挂帅出征了。
　　出征当日，汴京全城轰动，整个汴京城的女子都出了门，官家小姐也好，布衣民女也罢，都涌来目睹这名冠京城的霖王殿下挂帅出征，当时混在人群穿着男装来送兄长和林月的庄锦瑟连他们二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她，挤不动。
　　因此，她对这位美贤王的印象倒是不怎样，怪碍事的还。她当时愤愤认为，盛名之下，最易难符，什么美贤王，说不定还不如自己兄长呢。
　　没成想，这位碍事王爷还真胜了，接连传来的捷报不仅振奋了朝堂，也振奋了春心，汴京城的女儿们，摩拳擦掌，涂脂抹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地等待迎接霖王凯旋。许是怕再出现这万人空巷的局面，班师回朝的司玉暖将队伍安置在城外军营后自己也住了一夜，准备收拾停当后只带少量将士第二日入京。入城的时刻也特意选了选，挑在申时，正是晚膳时分。
　　大约何日入京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这几时入京却是庄锦瑟在府中听退朝的父亲说起而特地记下的。
　　可这申时却苦了庄锦瑟，她最是禁不得饿，出门仓促带的点心又早已吃完。摸摸干瘪的肚子，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于是，看到黑点的她立即翻身上马，对身后的青瓷和小厮装扮的护卫说，“我去迎迎兄长，你们在这里候着。”
　　说罢扬长而去，留给青瓷他们一个靓丽的背影和一路扬起的沙尘。
　　青瓷看着小姐的背影默默想，“小姐今日的装扮，瞧着就热...”

　　庄勤看到一个黑点愈走愈近，愈走愈近，扭头对林月道，“这是谁，这个时辰独自一人出京，又骑得这么快，难不成京城出了什么事？”
　　“不能吧，”林月也有几分不确定。
　　“啧，这骑马的身姿还挺潇洒，或许是京中的哪位公子千里佳人去了，”庄勤调笑。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庄勤有了一丝不太好的却又颇为熟悉的感觉，或者说正是因为熟悉他才感觉不太好。
　　庄勤慢慢锁紧了眉头。
　　林月此时也瞧出些端倪，“你觉不觉得，这人有点...”
　　“不觉得。”
　　“......”
　　林月幽幽道，“可我觉得。”
　　“......”
　　“我想，你应该就是那位佳人了。”
　　“......”
　　“佳人你好。”
　　“......”
　　“不能吧，她怎么会...”虽然连连摇头，可庄勤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天知道这位姑奶奶能做出什么事来，他瞥了眼右前方那逼近的白色身影，默默祈祷，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那潇洒的身影已经近到可以看清来人的面目，束发带冠，一袭青衣，看着甚厚实，脸颊坨红，不知是热得还是累得，虽一路疾驰，嘴唇仍色如鲜樱，最是那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似雨后的万里晴空，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庄锦瑟！庄勤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副求救的目光看向林月。
　　林月拱拱手，“佳人慢走！”
　　“......”

　　庄锦瑟也看清了庄勤和林月，两人身着银铠甲，披着墨色袍，看上去甚威风。哎哟，看着倒还真有些风姿，庄锦瑟心道，这两人很像那么一回事嘛。
　　不多会庄锦瑟便到了队伍前端，她大剌剌行进庄勤面前，翻身下马，完全忽视了庄勤和林月前面的人，“你们怎么行得那么慢，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
　　行进的队伍停下了。
　　风，好像也停下了。
　　庄勤紧闭双眼，林月双手捂脸。
　　过了好一会，庄勤鼓足勇气睁开眼，想一鼓作气告诉妹妹这队伍是霖王说了算何时入城是霖王定的他也没办法以及她已经阻碍队伍行进了并且她前面那个骑着白马披着白袍就是霖王殿下本尊而她完全忽视了！
　　可当庄勤看向自家小妹时，心没来由得一下子软了下来，柔声道，“累坏了吧。”
　　林月把脸捂得更紧。
　　心里骂了句。
　　完蛋。

　　这时，庄勤身后的一个参军小心翼翼地问，“这位是？”
　　“这是庄将军的远方表弟，叫秦夜，现寄居在将军府，”多年情意终究战胜了那颗纠结羞耻不安怕被霖王殿下责罚的心，林月放下手以自己最端正的语调道，“想来是听说庄将军要班师回朝，心里挂念才出来相迎的吧。”
　　众人了然，频频点头，不再追究。
　　毕竟是将军府的人，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只是，众人又悄悄望向那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一路奔波的庄锦瑟根本没精力注意众人的眼风，她刚才骑马磨得大腿酸麻，如今是一点都不想再动，便对庄勤和林月说，“见到二位兄长平安回来，小弟心中欣喜异常，只因这马长途奔袭，甚是劳累，实在不能再负重小弟，不知两位兄台谁愿捎带小弟一程？”
　　“......”
　　空气第二次凝固了，庄勤第二次闭眼了，林月继续捂脸了。
　　小妹啊小妹，你撒谎能不能靠点谱，什么长途奔袭，这里离京城多远你不知道么，什么不能负重，你自己多重你不知道么。
　　看着庄勤那若不是现在人多看我如何收拾你的神情，庄锦瑟便知道自家哥哥怕是指望不上了，她又想到自己来此的最终目的，便马上转换方向，道，“我看林兄的马更大更有力些，你我就同乘一匹吧。”
　　林月无奈地摇摇头，把庄锦瑟拉上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低声说，“庄锦瑟啊庄锦瑟，你这是要气死你哥啊。”
　　庄勤怒目圆睁，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正要出口，最终又堪堪忍住，只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接着他深呼吸数次，慢慢走近那抹白色身影，“殿下，我这表弟他，少不更事，坏了规矩，还望殿下别怪罪。”
　　“出发吧，”司玉暖仍未回头，声音不辨喜怒。
　　队伍重新出发。
　　庄锦瑟这厢与林月交代完，想着一起与他同乘也不合适，就决定还是去找庄勤，可她又懒得下马上马，便对走在前方的庄勤喊，“兄长我去找你，你可把我接住啊。”
　　说完便蜷起双腿，对身后的林月道，“你托我一下，我跳过去。”
　　这对毫无功夫的庄锦瑟来说实在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但好在两马之间距离不远，再加上林月的借力竟跳得正正好好。
　　因向前的俯冲力，庄锦瑟一下搂紧庄勤的腰，“好险好险，差点摔下去。”
　　庄锦瑟就这么一个兄长，从小在一起长大，虽成日打打闹闹，但其实感情却好得很。小时候庄锦瑟闯了祸，总是庄勤顶着，被父亲责罚完还会捂着屁股挪到她屋里给她送糕点吃。
　　庄勤决定随军出征时，庄锦瑟虽嘴上损着他，说他那三脚猫功夫去了可是要丢将军府丢大魏的人，但心里却是暗暗存了私心不想兄长离自己那么远，不想他去那要人命的地方。
　　这九个月庄锦瑟几乎是掰着手指过来的。
　　但凡听到前线的消息她总是第一个冲过去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下来。
　　因为她实在无法预测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消息。
　　好在这颗七上八下的心现在有了着落。
　　大魏得胜了，哥哥回来了。
　　所以，即便没有林月这桩事，庄锦瑟今日也定是要来迎人的。
　　此时的庄锦瑟再抑不住这漫长的牵念，她像小时候那样把脸放在庄勤背上蹭了蹭，闭上眼睛道，“哥哥，我很挂念你。”
　　沉浸在自我情绪里的庄锦瑟并未意识到自身兄长的身子格外僵硬，也没在意她那一蹭令前方的人微不可闻地抖了一抖。
　　队伍又停了。
　　空气第三次静止了。
　　庄勤闭了三次眼了。
　　而林月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庄锦瑟死死压住的白色蟠龙纹锦袍。

作者有话说

　　庄锦瑟：哥哥，我很挂念你。
司玉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