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世界（短篇集）》neverbird

32、秋夜

　　一
　　“你还想不想再在公司里呆下去了？”主任眉头皱得像一块几乎要拧干的抹布，眼神里的意味秋夜看得分明。
　　是嫌弃，是看不起。
　　似乎自己真的无足轻重，似乎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
　　电话铃声响起，主任仍旧皱着眉，挥手示意秋夜出去。
　　秋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门在身后关上。
　　每天兢兢业业地做事，对每个人都搬出笑脸，加班没有加班费，只有日复一日无尽头的苛责，现在居然还……
　　自己这么辛苦是为什么？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还不如……
　　还不如，死了算了。
　　脑海里忽然冒的念头让秋夜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桌子上那一大堆文件是不会自己把自己处理好的，要打起精神。

　　二
　　手机另外一边常冉的嗓音依旧充满感染力，“同学会啊同学会，我好期待啊好期待，不知我念念不忘的白马王子会不会来啊会不会来。”
　　“行啦你。”秋夜打趣，“万一白马王子还带着唐僧来赴会，看你咋办。”
　　心里却忽然多了个念头，那他呢，他会不会来？
　　“我的白马王子要带也是带九公主好吧？”隔着手机也能听到到常冉磨牙磨得咯咯响，“不过……我听说祁枫会来，而且还会带着女朋友，你……”
　　“是吗？”秋夜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忽然想起常冉看不到，“呵呵，来就来呗，过去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常冉不语。
　　真的不记得了么？怎么可能不记得？
　　原本众人眼里的绝配，爱情的代言词，整整三年……

　　三
　　秋夜提早离开了同学会，她不管大家会怎么想，酒店包厢里的空气闷的让她透不过气来，再怎么大口呼吸，却仿佛吸进去的空气里没有一丝氧气，她需要逃离，逃离。
　　祁枫没有来。
　　他没有来，可自己却还是失态了，原本一心念的强颜欢笑，伪装不经意的自然都没有用上，可自己却还是失态了，屋子里熟悉的面孔，恍然间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那段过去的时光，她怎么可能忘记。

　　四
　　第二天是星期天，秋夜强迫自己出门逛一逛。虽然现在对她来说，不管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致。
　　今心念？
　　好奇怪的店名。
　　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这样一间店铺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不过秋夜素来不爱逛街，所以也再正常不过了。
　　一件灰色的裙子，挂在角落。
　　从进门起，秋夜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它，奇怪，带着阴霾的心情，竟然还有心思看衣服。
　　布的质感滑爽而柔和，像是真丝，垂坠性很好。
　　“老板……”
　　“六十。”店主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如此简约而美貌的裙子，怎么会这么便宜？秋夜心里暗忖。
　　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比如二手，可是衣服看起来很新，莫非是赃物……她抬起头想从店主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来。
　　店主一点儿也没有寻常生意人的热情劲儿，只是埋头翻着手里的书，没多说话。

　　五
　　“秋夜，昨天你穿的那件灰色的裙子好惊艳啊。”常冉递来一杯咖啡，仍不忘朝她挤眉弄眼，“是要去约会？”
　　关于那件灰色珍珠长裙，秋夜本来离开了，可却念念不忘，又返回了，当店铺里那面古韵十足的镜子中映射出身着灰色长裙的自己时，她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哪有？”秋夜嘬了一口，咖啡有些烫，便放了下来。
　　“对我还保密。”常冉摇摇头。
　　女人聊起天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说再见时，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明明穿的黑色套装，灰色裙子是前天的事了，常冉这个大粗心啊。

　　六
　　又是加班，回到家时，已经是九点了。
　　秋夜有些疲惫，打起精神洗漱完爬上床。
　　床头柜上的书是《遇见未知的自己》，封面里的女孩飞扬的头发，和仰望天空的脸庞，有种奇异的神采。秋夜买这本书时，纯粹就是因为封面里的女孩，和“遇见未知的自己”这美妙无比的句子。
　　未知的自己，一定是个勇敢、幸福的自己吧。
　　会有能力完成所有的工作，能够不卑不亢，能够有勇气面对一切，能够抓住所有的机会，追寻自己的幸福。
　　如此一厢情愿地期盼。

　　七
　　秋夜没想到会接到祁风的电话。
　　晚上有机会聚一聚么？
　　呃，有约了。
　　放下手机时，不是不后悔。每个脑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象如果去的话会是怎样。
　　是的，她在逃避，那又如何？
　　既然放不下，就干脆不放，挖个坑，把一切都埋起来，埋得深深的，谁也看不见。

　　八
　　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似乎被人动过，昨晚看完书后明明是封面朝上正放，为何现在是封底朝上？
　　寂静的房间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
　　没有回应。也许什么都没有，别自己吓自己了，秋夜心想。
　　吱……椅子在地上移动的声音，似乎是从卧室外传来的。
　　她抓起墙角的网球拍，放轻脚步绕过床走过去。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咳嗽。
　　有人，而且就在身旁的衣柜里。
　　她右手紧紧握着网球拍，鼓足勇气用左手拉开了衣橱的门。
　　她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左眉上的疤，右耳上的痣，她根本是世上另一个自己。
　　穿着那身灰色的长裙，奇怪的是，赤着的脚，却已经有些半透明了。

　　九
　　夜色微凉。
　　“也就是说……”
　　“我只有七天的寿命，除非你死。”她的声音柔柔的。
　　每个影子都只有七天的寿命，除非正主死，影子才可能继续活下去。
　　“今天是第七天了。”她继续道。
　　“可，可你不能就这样跑到我家，要求我死好让你活下去吧！”秋夜终于从震惊里稍稍恢复了过来，虽然眼前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女人口口声声希望自己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秋夜总觉得她不会伤害自己。
　　“你不是想死么？所以你才会走进今心念，所以你才会走到那面镜子前。”她的表情有些不解，“所以我才会出现，就和无数之前的影子一样，顶替消失之后的你，让你的亲人和朋友的生活继续平静下去。”
　　“什么镜……”秋夜想起小店里那面古韵十足的镜子。
　　那时，秋夜的心情，确实充满了黑色，像是无人注意的街巷一角，被人随意丢弃的易拉罐，静静地趟在污水横流的地上，难过而无奈。
　　其实，死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十
　　“敢叫我就杀了你！”男人表情狰狞，眼神里透露着疯狂，“让你的朋友出来，我听到你们在交谈。”
　　秋夜没想到，之前从卧室外传来的声音不是幻觉，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如此胆大，听到房间里她们交谈的声音不但没有离开，反而静静地等待，直到自己出门倒水喝。
　　刀已经架上了秋夜的脖子，冰凉，脑子先是被繁杂的思绪挤爆，然后是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就算是一心寻死之人，只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都是不情愿的，更何况，死，只是一时钻入脑子的想法。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即使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难过，因为有那个影子代替自己活下去。秋夜发现自己，在恐惧之余，居然还有自嘲的能力。

　　十一
　　秋夜没想到她出来会救自己。
　　男人如遇鬼一般，扔了刀子，仓皇而逃。
　　一声谢谢，两人静静地坐在地上。
　　时间不多了。
　　“我不想死。”她把头深深地埋到渐渐透明膝盖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秋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
　　我也不想你死？
　　可如果这样，自己就要死。
　　她死，或者自己死。
　　“我一直都想看看大海。”她忽然抬起头，“你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大海好不好？”
　　“好。”秋夜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夜晚那么漫长，她渐渐地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只剩手中一件灰色的珍珠长裙，那么冰凉。

　　十二
　　“有什么事非要下周休年假不可？”主任又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最近业务正忙？”
　　“我要去看大海。”秋夜放下休假申请书，语气淡然，“工作都已经做好安排了，如果业务这么忙，主任你偶尔也可以试试加一次班。”
　　懒得去看主任诧异的眼神，秋夜转身离开。
　　走出大楼时，阳光正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灰尘的味道，却不让人讨厌。
　　我会好好活，连她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