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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吾子名曰魏攸宁 ...

  •   若论起当今朝堂之上风头最盛之人,当属文武二将。
      文乃左丞相顾修远,武乃镇远大将军卫平。
      这二人身后都各有一段不可不说的传奇。
      左丞相顾修远年轻时真可谓一代豪杰,当时能攀望其项背之人,全天下不过五指之数。
      据说,顾修远五岁能吟长诗,十岁拜在思云山人门下,十七岁出山参加文试,一举博得头筹,堪称旷世奇才,街巷之间一时轰动,莫不都道:
      “落笔惊鸿泪,不及修远才。”
      光辉事迹人人皆知,市井流言愈演愈盛。
      据说,镇远大将军卫平风头再如何,始终远远不及……那人,那人曾被先帝赐字曰“惊华”,那人曾与顾修远同窗共学,那人曾是武举第一人,那人曾是天下习武之人的向往。
      那人也曾被诬蔑叛逃,也曾被诛灭九族。
      终究孤家寡人,从此杳无踪迹。
      那人的名字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到饭前饭后的闲谈里来回千百遍。
      那人名曰:“余敬天。”
      就像当初的余敬天万军统帅,当初的卫平也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兵,应是旧物惹人生情,方才一步一步走上如今的位子。
      顾修远才是真正的长盛不衰,若他真有什么或许遗憾的,外面的人都觉得,恐怕只有至今无后这一项了。
      顾修远乃是御赐贵人为正室,魏家的次女魏素玉对顾修远一见钟情,对着圣上求来的一段姻缘。
      二人一直以来秉承着相敬如宾,绝不逾矩的原则,也是难为魏素玉一番深情。
      更是难为顾修远那一身的才气,最后竟可能无人承继。
      幸亏上天垂怜,在二人结发后的第七个年头,魏素玉终于有喜,发觉时竟已有三月,相府上下莫不奔走相告,各自欢喜。
      而被下人告知此事的顾修远只是搁下笔,发了会呆,嘱咐道:“既有喜,照顾更要得当,吩咐下去,做事务必要比平日里仔细。”便再无其他。
      下人偷瞄主人的脸色,竟丝毫看不到将为人父的欣喜,暗自叹气,旋即躬身退下了。
      书得百篇风流人事,府中竟无一人入梦。奈何奈何,若非痴情,便是无情。
      “修远怎么说?”魏素玉坐在软卧上一边漫不经心地修剪着玉花枝子,一边侧身询问自己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自小在魏素玉身边长大,她低下头,从善如流道:“家主可欢喜了呢,一点不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差,还千叮咛万嘱咐了咱们要仔细,当真是……”
      “你可别拿那些话来搪塞我了。”魏素玉微微勾起一个笑来,带着三分苦涩,“还当我是刚入府的时候呢,当初什么都不懂,现在都懂了。”
      她原本是那么光彩夺目,美艳绝伦的一个人,却被长久的冷落和艰难消磨了或许有过的甜蜜幸福。
      便如这玉花枝子一般,再怎么修剪,旁逸斜出的愁绪却总会有。
      侍女听完这话便跪了下来,看着自家小姐万般担忧地劝道:“您别这么说……家主心里还是有您的,您如今身子珍贵,不可轻易动这些念头啊。”
      是啊,她如今的身子……魏素玉听闻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的孩儿。
      醉脂说的对,她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一定要顾着这个孩子。
      魏素玉低下头目光温柔,心里念叨着:“孩儿,你放心,娘亲一定会好好待你。”
      从前无论如何也不肯释怀的夫君的真心,如今竟有些解脱,顾修远当真不以为意又怎地,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儿,便要为这个孩子好好活着。
      “所以,您要请大小姐过来瞧瞧么,不说旁的,大小姐的医术可是数一数二。”醉脂瞥见魏素玉的态度缓和,轻抒一口气,又低下头问道。
      “你知道的,私心里我并不愿见她。”魏素玉放下剪刀,语气又沉了回去。
      不想见自己的亲姐姐,不仅为着若有若无妒忌的影子,也为着那丁点因天真行事而有的愧疚。
      说实在的,大约自己还是不够豁达,这也是为什么始终不及姐姐风姿的缘故吧。
      魏素衣面对过去自己的无理取闹,从没有心怀芥蒂过。
      远望亭间墨钗雪,恰似公子着白衣,无处不相思。
      好在夜半顾修远过来探望,使得和玉堂的诸人皆暗暗松气,总不至于让夫人怀着身孕还过冷清的夜。
      顾修远被迎进去的时候,魏素玉正坐在床边,好似在发呆,看着他进来了回过神笑着说:“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就寝吧。”
      若是往日情景,顾修远偶尔会来,她经常会等。
      今日必定不同,魏素玉知道,顾修远视自己为结发之妻,因是结发之妻,她怀了身孕,他便一定会来。
      顾修远默许地颔首,旋即宽衣解带,同魏素玉一道躺在床上了。
      魏素玉睡在里面,烛火熄灭,再努力也看不清那人脸的轮廓,眼中酸涩,忽地落下泪来,不可制止地小声地开了口:“我晓得你从未心悦我。”
      身侧的人一动未动,她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也晓得你心悦的是姐姐。”她虽然天真,却不傻,但谁不天真呢,倾慕着一个人的时候,谁不天真地渴望对方的回应呢。
      魏素玉如此,顾修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说罢了,他二人同床异梦,到头来,竟做着一样的梦。
      当年她嫁给顾修远,魏素衣嫁给卫平,同一日成婚,她看着她的夫君杯盏不停酒不停,醉卧床榻至天明。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不,也许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魏素玉心悦顾修远,不过是庄周梦蝶罢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才说罢了。
      身侧的浅浅呼吸声果真止于一瞬,茫茫之中她听到顾修远无比清晰说道:“别乱想,你怀着身孕,快睡吧。”
      他果真未眠。魏素玉想,然后她说:“我都知道。”说完也不顾身侧的人,翻过身闭上眼。
      顾修远一度想要起身,但他没有,只是等背后再无声响才说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事了,睡吧。”
      此后再无话,一觉至天亮。
      等魏素玉醒来穿衣时,顾修远早已去早朝,醉脂欢天喜地地推开门替她洗漱,话里话外无非都是些好兆头的奉承之语,魏素玉却不予置评,淡淡道:“帮我去院子里折几枝红梅吧,把玉花换了。”
      “啊?可是夫人您昨日才……”醉脂听罢讶然,看着魏素玉脸色却止住话头,放下手中梳子,回道:“是,奴婢这就去。”
      待醉脂走后,魏素玉对镜梳妆,铜镜中的佳人容颜不改,心却奄奄老矣。
      皇城之中的天下之主清晨得知此事喜不自胜,叫来贞嫔服侍,席间笑语连连。
      “哎呀,本以为顾卿无后,没想到天佑我国,真是不赖,昨个儿朕还琢磨着这事呢,你瞧,还是顾卿最得朕心。”瑜国皇帝纪晓生坐于席中央,口中不停夸赞。
      左边的贞嫔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嫔妾恭喜皇上了。”纪晓生看向她更为满意:“朕有贞嫔这等佳人,又有顾卿那等贤臣,足矣。”
      贞嫔抬起眸浅浅一笑,当真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端的是眉眼如画,玲珑玉姿,如雕如琢。
      九天谪仙人,缘何到红尘。
      纪晓生笑眯眯地握住贞嫔皓腕,拉她坐下,说道:“朕听说谦嫔也有喜了?”待贞嫔微笑点头后,又笑道:“怪不得朕看娥月今日如此欣悦,原是好姐妹有喜跟着同喜。”
      苏娥月笑着应答:“谦嫔姐姐与臣妾一向相处的好,如今她有喜事,臣妾自然欢喜。皇上,如今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纪晓生哈哈大笑,拍了拍苏娥月的手,贴近道:“自然,自然。”苏娥月顺势行礼,笑道:“那臣妾就恭喜皇上了。”。
      底下的一众太监奴婢跟着应和:“奴才们恭喜皇上双喜临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晓生朝下挥挥手,笑道:“都免礼,难得这样的好事,下去领赏吧!”底下的人便都拜退,留下贞嫔和皇帝共进早餐。
      十月之期转瞬而过,魏素玉临盆。
      相府上下忙碌不堪,那日风大,直吹倒和玉堂附近一片翠竹,顾修远就在风中背对着房门立的笔直,天边恰好鸿雁掠过,阴影掠过他的肩角。
      有小妾上前劝:“夫君,风这么大,您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大家都在这呢,不会有事的。”顾修远望着斜阳下的荷塘一言不发,小妾无奈退下。
      不知是否是因为初次生育的缘故,魏素玉害喜的症状分外严重,临盆时更是剧痛异常。门前产婆侍女进进出出,人人大汗淋漓,紧锁眉头。
      顾修远不时能够听到,“不行,血出的太多了。”“夫人的脸色好难看。”这类的话,身子僵直,双手早已一片冰凉,荷塘中的锦鲤不知何时一无踪迹。唯有天边流云悠悠,直至次日凌晨。
      顾修远始终未曾回房哪怕休息片刻,只是站在门前久久无言,时而问从里面出来的奴仆情形如何如何,直至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烟雨一片。
      有产婆捧着婴儿小心翼翼地走到顾修远身前跪下,说道:“恭喜家主,喜得贵子。”身旁的一众奴仆皆道恭喜
      顾修远只是看了一眼婴儿,就欲往房里走,恰好撞上从里面跑出来的一名下人,那人脸色惨白,直接跪倒在蟒蛇纹理的衣角之下,颤颤巍巍道:“不好了,夫人……夫人血崩了!”说完紧闭双眼,一副不忍之态。
      可怜魏素玉用了十成的力产下孩儿,却产后虚脱,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才有了这一幕。
      顾修远身后奴仆皆胆战心惊,纷纷跪下,嘴里说什么的都有。
      顾修远却全然不在意,抬脚向里迈去,身后有人想劝,却被另一人拉住。
      至死方知情深,道是人间至悲。
      顾修远犹记得第一次看到魏素玉的时候,那时的魏素玉不过豆蔻年华,却已有京城第一美之称。他也记得那时他原是不以为然的,自己十二岁便已开始游历天下,何种何样的佳人都曾见过,自然不会把“京城第一美”这样的市井传闻放进心里。
      那时去拜访卫平,一个女子冒冒失失地从里面跑出来,撞到他身上,他还未说什么,那女子便退开几步,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然后抬起头看到他,莫名就愣住了,傻乎乎地抛出一句:“我……我叫魏素玉,你叫什么名字?”同样地,他还未来得及回答,里面走出的一名女子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魏素玉唤她:“姐姐。”,从此他便一去不复返。
      细细想来,他似乎只记得魏素衣是如何清丽,如何脱俗,如何与众不同,如何与他相配,对于她本人却知之甚少。而这些,从前的顾修远似乎一无所知。
      细细想来,他与魏素玉好像从来都是未来得及回答便已经结束,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是告别。
      而这些,从前的顾修远也从未发觉。
      就如同现在他看着榻上脸色惨白,喘息虚弱,瘦如白纸的魏素玉,恍惚间忽然想起他们年少的时候。那时候的魏素玉撞到他身上,抬起眸的那一刹那的惊艳,丝毫不弱于其长姐的风姿。
      却为时已晚。顾修远啊顾修远,其实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执着半生到底是为何罢。
      顾修远快步走到窗前握住魏素玉冰凉的手,他在门外吹了一夜的风,都不及她手部的温度。
      他仿佛一下子慌了神,能言善道的左丞相想开口却哽住,竟是无话可说。
      魏素玉反倒沉静许多,她无力地回握,然后望着顾修远微红的眼眶浅浅地笑了:“别……别哭,我如今,一点都,不后悔。”
      顾修远望着她凌乱的发丝和未干的汗迹忽地酸涩,睁着眼落下泪来:“素玉,素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魏素玉笑着说:“你好久,没这么唤过我了。”明明是将逝之人,那一刻她的脸庞却拥有真实的生动。
      顾修远将额头与她的手相抵,呜咽难言。
      魏素玉接着说:“好啦,我就要……就要走了,临了了,我只想,只想自己给咱们的孩子取个名。”说完疼痛难忍地皱住眉,喘了几口气。
      顾修远死死握住她的手看着魏素玉说道:“不,你不会……我不会让你走的。”
      魏素玉移开目光,看向床上方朱红色的房梁,此刻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轻轻地说道:“君……君子攸宁,这个孩子,就叫攸宁吧。”
      听到这番话顾修远猛地抬起头,君子攸宁,魏素玉第一次见到他时曾对着魏素衣说过:“姐姐,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攸宁了吧。”
      攸宁,攸宁,魏攸宁,顾修远想对魏素玉说:“好。”却发觉榻上的人早已了无生息。
      那日的正午没有阳光,婴儿刚出生就哭的撕心裂肺,府中上下莫不伤悲。
      顾修远日落之际才从房中出来,他仓皇地看了襁褓中哭泣的婴儿一眼,说道:“尔等散罢,吾子名曰魏攸宁”就在下人的目送中踉踉跄跄地走回房中,期间险些跌倒。
      醉脂带着其他人进屋一看,只有尸身一具,悲从中来,只得吩咐下葬。
      第二日早朝不至,幸好圣上体谅,不日接到折子,上面字句寥寥。
      “吾无福,虽得子却丧妻,特告知圣明,需留待家中静养半月。丧日之期如约而行。”
      圣上长叹唏嘘,批注:“当喜难喜,愿卿悲莫良久,准奏。”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挂念着丞相府的主人和公子,却很少有人记得,那日名叫纪清舟的皇子的诞生
      也预示了纪清舟不受宠的悲哀,直至他遇见了魏攸宁。
      他的千金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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