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荣光》琥玉

83、脱离

　　余邵荣要的房子并没有什么离谱的功能和造型要求，所以刘凡和周文森只用很短时间就把房子给设计好了，他们使用的是来自“巴斯顿尔克”关卡世界先进而成熟的建筑技术，所有需要组装的部件都被分块包装，保证余邵荣和慧慧两个人就能够像搭积木一样把所有东西拼接着搭建起来。

　　余邵荣七百立方米的戒指装什么都绰绰有余，于是连家居用品都全部选择了熔炉制造，在外观顺眼的情况下保证质量绝对远超普通水准。

　　时间实在是很充裕，周文森甚至帮余邵荣连院子花园的部分都给一起设计了，现成的简单石柱、石条跟石板也一股脑放到余邵荣戒指里，余邵荣只需要按照图纸上面的标号摆起来就能够建成自己的花园，至于更多装饰，余邵荣可以自己慢慢收集。

　　万事齐备，刘凡先离开了据点，离开前他给余邵荣留了电话号码，这样一来余邵荣可以在现实世界里联系他。

　　余邵荣没立刻离开，他还要等等慧慧。慧慧已经将她的实验室做了彻底的清理，正从自己现在的住所里往出打包自己的物品，她的东西并不少，像钢琴跟衣柜之类的大件物品还要余邵荣帮着带。

　　余邵荣独自攀爬上了据点里高高耸立的信号塔，它是目前为止整个据点的最高建筑物。

　　高空的风很劲，余邵荣的头发被吹得杂乱，他扒着栏杆能放眼望到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据点中攀爬在石栏杆上的藤蔓丛已经开始呈现微红色，远眺荒原，秋季特有的青灰跟枯黄色映入眼帘，大丛因为果实而呈现火红色的灌木和后来栽种的矮树间潺潺溪流在欢快流淌，星罗棋布的池塘边有饮水的小动物和成群的水鸟，真是非常美好的场景。

　　明明刚才拉长时间轴，有充足的时间休息，但据点里却已经又开始忙碌了，远处有人驾驶着重型工程车在堆山般的土方边工作，不晓得又有什么新的计划要完成。

　　其实余邵荣之前也站在类似的位置俯瞰过周围，但现在却几乎没法回忆起这地方曾经的模样。

　　一座鲜花绿树环绕的钢铁要塞即将在这个曾经低矮的山坡上拔地而起，它所拥有的神奇力量和无限潜力将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创造数不清的奇迹，但里面这一群勤劳的人，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想要活下来？或者想到更多？

　　余邵荣并不知道。

　　他之前问过慧慧，他问慧慧想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没有关卡，没有据点，没有影兽，就像从前那样当一个一年级的天真小女孩。

　　慧慧当时就笑了：“不想。”

　　她回答得非常果断。

　　此时余邵荣很出神地望着荒原，他觉得自己那时候问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无论是余邵荣还是方慧慧，他们都已经回不到从前。

　　慧慧也问过他，她问余邵荣你后不后悔来到这里。

　　“我说不上来。”余邵荣不敢给出确切的答案。

　　“哼……”慧慧意味不明地笑了。

　　余邵荣总听人说男孩子成熟得慢，女孩子不一样，有时候突然之间就长大了，猝不及防。

　　余邵荣一直待在风中欣赏着荒原上的景色，直到慧慧过来找他。

　　漆黑的双爪在慧慧身后如同一对翅膀般轻轻拍打，慧慧像轻飘飘的蝴蝶一样落到铁架上，她嘴里叼着香烟，脚下是冷风中的钢铁栏杆，朝余邵荣伸出白皙的手。

　　余邵荣站起身伸出手，任由她拉住自己，高高在秋风中飞起。

　　荒原前所未有的平阔，昏黄的暮光在两个人眼中闪耀，闪烁粼粼微光的大河在视线尽头蜿蜒，兽群在苍茫的草原上悠闲休憩。

　　真美好，余邵荣本来是没有机会目睹这样的美景的，米白之核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即便大家很可能某一天身死在又一次关卡之中，但见过这样多奇特的世界和前所未有的神迹，也不算白活一场。

　　慧慧拽着余邵荣在驻地里飞行了一圈，她已经相当熟悉将影兽双爪当做自己翅膀的飞行方式，甚至鼓励余邵荣也早点学一门能够飞行的技巧。

　　“等你飞到天空以后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慧慧说。

　　余邵荣说他会认真考虑，然后跟慧慧一起跟其他人道别，离开据点。

　　越是不离开就越是难以离开，尤其是最后回头仰望据点中信号发射塔的时候……据点里充分覆盖的无线网络以及虽然简陋却功能强劲的局域网是现实世界里大家很难体验到的，一台台由熔炉分解获得图纸后生产的智能手机和电脑完全颠覆着这里所有人对科技的认知和畅想，与日新月异飞速发展的据点相比起来，现实世界灰败而落后，以致于许多人已经越来越无法再忍受现实世界乏味的生活。

　　余邵荣跟慧慧还有刘凡就像三条逆流而上的游鱼，他们在其他人异样的眼光里怀着各自的想法离开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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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电灯泡，肮脏的墙壁，漏风的窗户，古怪而熟悉的味道，还有格格不入的大地毯和上面漂亮的鲜红沙发。

　　慧慧坐到沙发上，房间里冰冷的空气让她微微蹙眉，她靠进沙发里拉起毯子把自己盖住。

　　余邵荣从沙发上的被窝里坐起身，本来正睡觉的小羊羔睁眼抬起头，“咩—”软软地叫了一声。

　　“虎子过来！”余邵荣朝它招手，它爬起身，一蹦一跳靠到余邵荣旁边抬嘴寻找，它以为喂奶的时间又到了。

　　余邵荣抱起它搂到怀里，从戒指掏出那管湛蓝色药剂，拔开瓶塞，掰着它的嘴给它一股脑灌下去。

　　药剂味道应该不赖，小羊羔咕嘟咕嘟喝下去，还美滋滋咂了咂嘴。

　　“你给它喝的什么？”慧慧看那支精致的小小玻璃瓶。

　　“智力药剂，加0.5智力。”余邵荣说。

　　“这不公平！”慧慧说余邵荣凭什么你的羊喝的总比我好。

　　“你现在智力多少？”余邵荣问慧慧。

　　“……还行，够用！”慧慧不太爱跟余邵荣讨论这个，余邵荣最喜欢变着法说她笨。

　　今天慧慧倒没像之前一样往成熟了打扮，合身的黑色高领毛衣，低低扎了辫子，深蓝色牛仔裤和带跟的小皮鞋，非常自然。

　　余邵荣没说什么，慧慧的属性点是整个据点里最最高的，他对慧慧很放心。

　　余邵荣本以为药剂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事实是，小山羊虎子几乎是在喝下药剂四五秒以后就瞬间像块木头一样陷入了呆滞。

　　“……”余邵荣看着有点担心：“虎子……虎子？”

　　余邵荣叫它名字，它耳朵微微动了动，缓慢面朝他，看了大概三四秒，又缓慢挪动脑袋，观察四周围。

　　‘我在哪？’‘我是谁？’

　　虎子不会说话，但余邵荣可以依靠自己的“动物亲和”感觉出来它表达的是这两句。

　　这瓶药剂能够增加0.5的智慧，如果余邵荣没记错，当初慧慧刚进纯白之核的智慧属性就差不多0.5，是这样的话，余邵荣能不能认为现在他的虎子已经跟普通七岁小孩子一样聪明呢？

　　余邵荣抚摸虎子的脑袋，它依旧在入神地观察四周，它观察得并不用心，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看他。

　　“它的灵魂力量明显增强了。”慧慧说。

　　“你现在可以直接看到灵魂？”余邵荣问慧慧。

　　“嗯，它现在成长得很快，会比较脆弱和不稳定，你最好少刺激它。”慧慧舒舒服服地缩好在沙发里，她说在这种不稳定的状态里刺激过度，小山羊可能会疯癫甚至是猝死。

　　小山羊的身体条件根本就不足以支持如此高的智慧属性，慧慧这么说的时候余邵荣有点后悔，他先前没有周全的考虑，如果有这点常识的话他不会贸然给虎子灌药的。

　　“虎子，你能听懂我说话么？”余邵荣问它，但小羊没有用任何动作回复余邵荣，它只是呆呆地看着余邵荣，一动也不动。

　　一个D级奖励兑换的药剂，不至于把他的虎子喝成智障，余邵荣认为它现在是正在努力消化自己获得的信息，设法适应眼前的一切。

　　“咩！”虎子试着张嘴，发出了颤悠悠的声音：“咩-？”

　　余邵荣又摸了两下它脑袋，它也不害怕余邵荣，迟疑地动了动自己的腿脚，看看盯着它的慧慧，又转身看自己所在的屋子。

　　虽然它眼神总是很容易呆滞下来，但余邵荣还是觉得它聪明了点，或许它的小脑袋正在飞速运转，虽然余邵荣分辨不出来。

　　“要有额外的戒指就好了，你可以给它戴一个，也送进米白之核。”慧慧看逗弄小羊的余邵荣。

　　“我有个宠物位，能收一个宠物，也能把它带进去。”

　　“不过你又不进据点里……它没时间长大的。”慧慧说难道你要带着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羊羔进下次关卡吗？

　　也是。余邵荣觉得这想法还得从长计议。

　　余邵荣抱起虎子，虎子有点慌张，软软地咩咩叫，

　　“小家伙，这里是咱们的家，不过咱们很快就要搬家啦！更温暖更干净更漂亮的大房子。”余邵荣用脸颊蹭小羊羔。

　　“咩？”虎子的叫声音调有点怪异，它还没能完全适应状况。

　　“笨家伙！”慧慧不以为意。

　　时间是晚上，但两个人都不太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内容也大都是围绕着据点。

　　慧慧告诉余邵荣其实还有许多东西余邵荣根本没接触到，比如现在据点的范围其实已经比当初变大了很多，有好多人都已经在寻找跟据点世界里的豺狼人交流的契机，他们已经在打算建一个小小的集市，并且在里面跟豺狼人们互通有无。

　　余邵荣点头，估计这也是那群人急着想要拉长时间轴的主要原因吧？

　　交换物品并不是主要目的，据点需要人力，这是徐大志和刘凡还有周文森都反复说过的，甚至连黄宇飞都提议过，假如能够吸引一部分豺狼人加入到据点之中，据点里许多问题都有可能得到改善。

　　当然了，跟豺狼人接触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比长远的计划，它需要无比的耐心和漫长的时间来实现，余邵荣甚至不认为下一次关卡开始时那帮人能够达成目标。

　　慧慧倒是持有非常乐观的态度，她说就算计划的实现像余邵荣说的那样，需要花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又怎么样？完全没关系，据点里的人不必担忧衰老，甚至以后还能开启“回溯”来“返老还童”，成百上千年对于据点里的人来说只是数字而已，从某些层面来说，掌握着熔炉，据点里的人被称为那个世界里的‘神’也没什么不妥。

　　……“神”吗？

　　余邵荣没有笑，他伸手摸自己脑袋上那顶格外倔强，连在现实世界都不愿意隐藏自身的金冠。

　　‘头戴金冠，你具有神性。’

　　然而所谓‘神性’到底是什么呢？余邵荣全无概念。

　　余邵荣跟慧慧转换话题，他说其实他对据点也有点点感情在的，从最初的破烂石屋和山洞，到帐篷里头的隔板房，再到后来钢筋混凝土的框架小楼，再到现在他没来得及去看一眼的‘宿舍’，回忆起来都仿佛是很近的事情，据点里的人真像勤劳的蚂蚁。

　　……但那些东西终究全都不见了，它们变成了相册里一张张的照片，成了永远都无法追回的记忆。

　　但显然，慧慧跟余邵荣有不同的看法，她认为余邵荣这样总躲在外面的家伙没资格缅怀据点的过去。

　　慧慧问余邵荣在关卡世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不愤余邵荣的自私，一个人在关卡世界里躲了那么多年，她站在风雪里苦等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余邵荣敢把她忘记。

　　余邵荣没跟慧慧争辩到底是‘等了一小时’还是‘等了六年’，他整理着思绪，跟慧慧讲自己在关卡里的生活。

　　他骑独轮车，他抛小球，他丢飞刀，他钻火圈，他把手伸进路人的口袋里，他深夜翻墙撬开门锁，他跟断腿的老鼠聊最近城里的天气还有对方耐不住寂寞的妻子，他教鸭子跳踢踏舞……

　　他捏着扳手满身油污成天跟螺栓、齿轮和轴承打交道过，也曾受雇佣提着枪闯进民宅枪击三个孩子善良的母亲……

　　他接触了以前闻所未闻的世界，就那么自然而然一步步端起狙-击枪，然后成为狙击手。

　　他几乎没有所谓籍籍无名的“新手期”，出道即巅峰，达成过无数壮举。

　　他留下过“寂静死神”那样让人闻之色变的名号，还有一段又一段真假不一的传说。

　　时间确实很久，久到余邵荣在那个世界中的时候曾养成过自己的生活习惯，他住在顶层空旷的房间之中，一个个玻璃灯箱中摆满自己的武器收藏，他喜欢自己屋子缺乏修饰的红砖墙、铸铁楼梯还有低矮的床架，他喜欢躺在上面裹紧被子，只要脑袋正对窗户，就能看到那个城市里缓缓升起的太阳……

　　“怪不得刘凡说你骨子里是一个很独的人。”慧慧说：“你的故事里面谁都没有，只有你自己。”

　　“嗯？”

　　“没什么……”慧慧拍拍余邵荣：“睡觉吧。”

　　“嗯。”余邵荣抱着小羊羔，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