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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秋有柚 ...

  •   【一】
      陈柚是听奶奶讲自己还有这么一位远房姐姐的。
      本来与伙伴们约好去山上摘蛇果子,急匆匆套好衣服,也不管那乱成鸡窝的头发,但没想一脚刚踏出门便被奶奶叫住,“柚子呀—”,陈柚屏气,知道没好事般缓缓转过身,“奶奶。”甜甜的语气配上爽朗的笑容,好似任他说什么都只能毫无理由答应。
      奶奶却不吃他这套,“回屋坐着去。”陈柚一颤,苦丧起脸缓缓朝屋里走。
      “你有个远房姐姐。”奶奶边走边道,陈柚的精神仿佛被门口的小花吞了,焉焉应了声。也不能怪他没什么反应,整个村大都姓陈,村名更是简单易懂,“陈家村。”若细细论,陈柚不知做了多少人的表叔叔,侄弟弟。除了少数关系实在近,大多人都没把不知几代之前的亲戚放在心里。
      “她明天便来,住我们家。”陈柚这才有些精神,“住多久?”奶奶迟疑的摇摇头,“听她爸妈说,住到她想回去为止。”
      想回去,陈柚纳闷,村子在深山里,小孩们平常没什么娱乐,巴不得往外走。如陈柚这般出了名的野也只不过是闲的发慌做些常人敢想不敢坐的事。
      他正想再问问那小表姐时奶奶却又讲起她爹的发家史。
      她爹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当年出村时十八锣鼓相送,奶奶边说着边拍陈柚的头,“哪像你爹,不学好,你可别再跟着你爹胡来。”陈柚耸着脖,也不敢还嘴,任由奶奶发泄。本以为奶奶又要说出一堆他爹的不是,不想奶奶又绕回“状元”身上。
      很是神秘,特别是配上老人家沙沙哑哑又断断续续的讲述,一番又一番的事迹,陈柚听得稀里糊涂,如同翻看佶屈聱牙的历史书,详详细细摆放着的皇帝发家史。听到后来陈柚直犯困,捧起头开始迷糊。
      待奶奶终于讲完,陈柚便心有灵犀般在小板凳上端端坐好,“你听出什么道理没有?”奶奶见孙子如此便欣慰道。陈柚没想还有这一出,脑筋转了许多个弯,“要多多赚钱,孝顺奶奶。”世间道理千千万,这个道理总没错。
      待陈柚终于被大手一挥放出家门时门口已聚集了一堆愤愤不平的同伴。众人见他出来也不听解释,围起他便是一顿挠。
      “别挠啦。”陈柚断断续续的抽着气在地上不停翻滚,见众人还不停手,他憋出所有气力大叫,“我有一个好消息你们听不听。”
      “我们还不知道你。”人群中有人哄笑,“这次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说着下手更快,陈柚再没力气挣扎,又过了一会便连声嚷嚷也听不见了,僵直在地上,好像晕过去一般。
      “这不是昏了吧。”渐渐大家停了手,有人拍拍他,还有人大声喊他名字,“柚子—”见没反应那人又凑到他耳边,“你奶奶来啦。”这时陈柚突然睁眼,卡住那人肩膀一把将他翻到地上,“好你个陈宇,暗算小爷我。”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众人这才松口气,明哲保身般离那两人远了些。
      【二】
      第二天一早村口的祠堂里便摆齐了桌椅,浩浩荡荡一排排铺开,奶奶清早便起身去帮忙。那“状元”带着女儿回村啦。
      陈柚却被奶奶撵去学堂,说这是大人的事,与他无关。
      “昨天还和我说。”陈柚不满嘀咕,沿着松树下的小路往学校走,一路上不知踢飞了多少松果。
      “柚子。”有人在后面追着他,他回头一望,陈宇拖着书包向他一路颠奔而来。
      见是他,陈柚没好气的走开,“我今天没心情,你别来招惹我。”
      陈宇没管他,贼兮兮的凑过来,“你知道陈森吗?”
      “陈森?”陈柚摇摇头,“他今天带着她女儿回来。”陈宇补充道,“村口摆了好大的阵仗呢。”陈柚恍然,“你是说那个状元?”陈宇像有什么想对他说,但又不还意思开口,“听说他女儿要住你家。”陈柚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陈宇看看四周,贼兮兮的凑到他耳旁,“听我妈说,他女儿怕男人。”
      “怕男人。”陈柚惊呼,他之前打的美好算盘仿佛被空气震碎,“怎么会怕男人?”陈柚不解,陈宇也摇摇头。带着一大堆疑问陈柚只想赶紧回家,见见那个传说到这般田地的小表姐。
      山间天黑的早,待陈柚放学回家时热闹都已经过了,村口只残留着放完的红炮仗。家里只有奶奶,奶奶又睡的早,通常他回家时只剩桌子上热的恰恰好的饭菜。
      只是今天明明家里多了一人怎么却和往常一样,没有灯光,没有动静。奶奶睡在楼上,往常这时陈柚会打开电视,慢吞吞的吃饭,配着电视他能吃上两个小时,直到估摸着奶奶要起身上厕所时才激灵关上电视拿出作业。
      而今天,那个小表姐呢
      像寻宝一般,陈柚蹑手蹑脚的往二楼走,整栋房子除了墙都是木头搭的,踩一脚便应和着四周吱哑闹起来。陈柚在楼梯口慢慢将鞋子脱掉,又卸下外套书包,如贼般继续走。
      他的目标是二楼东边靠近天台的房间,平常有客人来都会住那。
      终于到了,陈柚靠着墙长呼了口气,接着侧身,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他仔仔细细的往里面瞧,借着月光,房间里除了被褥什么都没有。
      难道在西边?东边只有这么一间客房,而西边睡着他,还有一间整个屋子装修最豪华的房间,专等他父母回来时住。只是他们已经将近两年没回来了,陈柚神情一暗,踮起脚继续往西边走。
      西边没这么亮,肯定不在他房间里,一边想着陈柚偷偷拉开父母房间的房门。没有光,黑昏昏的,难道那个小表姐还没来 ?一边想着他轻轻拉上门,静悄悄往后退,这时他见房内闪过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咽了口气,闹鬼啦?这时也顾不上轻声,撒起脚丫子便往下跑。
      那个晚上陈柚不敢看电视了,匆忙把作业拿出糊弄几笔便躺回房间缩到被窝里。
      【三】
      第二天一早他便惊醒,急匆匆的去找奶奶。与平常天一光便去田里不同,奶奶今天在家门前熬粥,炉上还有个大蒸笼在呼呼冒着热气。
      陈柚见到奶奶便安下心,也不敢与她说昨晚闹鬼的事,只是木木朝她笑,像经了一个大劫劫后余生但脑子被劈晕了一般。
      明明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却见奶奶杀了只鸡,陈柚顾不上那么多,没洗漱便凑过去问起那小表姐在哪。“聒噪。”奶奶刚杀完鸡的手大力拍了下他的脑壳,陈柚委屈,奶奶见他这样子也低叹了口气,“算了,这也不是能瞒住的。”
      奶奶似乎想讲些什么,末了还是摇摇头,“她就住在你爹妈的房间里,没事别去招惹她,也不要去见不要去管她,你就当没这个人,好生读书就是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奶奶这一翻话却实实在在将他的好奇心勾了出来,他见奶奶把粥菜一一摆好,“我叫她来吃饭。”说完他便想往楼上蹿。“站住。”奶奶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她拿出一只大搪瓷碗盛好饭,又依次把菜往碗里夹,末了还在饭菜上添上一只大鸡腿。“我送,你安心坐着吃饭。”
      再一次失败,陈柚不满,使劲戳着碗里的饭粒。
      接下来他不想着上山下田,也不去与同伴打闹,开始一心一意专研怎么见到那神秘的小表姐。
      其实瞒过奶奶不难,奶奶上午下午都会去田里干农活,只是那个小表姐,万一她真怕男人,自己这么进去冲撞了她不太好。
      那个房间,他突然想到什么兴奋蹿了起来。
      院子后头有颗大柚子树,树高叶密,他想自己如果爬上去偷偷窥探那个房间,里面的人便发现不了。
      说干就干,怕奶奶发现胡柚还特意换了身黑衣服,万一蹭了些泥巴或刮痕也不明显。以防万一他甚至拿出了块破布遮住半张脸。
      从小在乡野长大,没两下便翻到了树上,只是这棵树当年怕往屋里长便砍掉了许多枝干,上来容易,去能看到小表姐的那个方向又有些难。两个树干间相隔半人远,在平地上这个距离还好说,只不过陈柚现在在半空中。
      一不做二不休,他咬牙纵身一跃,再睁开眼时已经稳当当落到树干上。起身拍拍衣物,胡柚自以为悄悄的朝那房间看去,而房间中的人正坐在他们家仅有的大沙发上,蹙着眉正望着他。
      完了。不知是不是树上海拔比地上高上一些的原因,胡柚只感觉一阵阵眩晕,扶住树干慢慢稳住自己,接着便如一条蛇般嗦溜滑了下去。
      跑回房间后他还是后怕不已,万一她告诉奶奶自己肯定要被大揍一顿。不行不行,想到那个滋味胡柚哆嗦两下,接着把衣服一甩狠狠想,不就是怕男人吗。
      他跑到奶奶的柜子里左翻右翻翻出一件黑袍子,那还是前年妈妈从外乡带回的,说是特意给他买的衣服,当时穿便大,衣服能垂到地上,现在套上刚好能盖过膝盖。又在柜子下摸索,摸出当年遗留下的花发夹,他狠心将衣服一套,又拙劣别上几根发夹,接着慢慢挪到镜子前,平常对自己形象一向不在意的陈柚都不忍直视捂住脸,真是,惨不忍睹。
      阴的不行就来阳的,趁奶奶不在他光明正大走出房门,像模像样的挼挼头发,接着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正是刚刚看着他的女孩拉开的房门,陈柚暗自兴奋,明明低低垂着头眼睛却一刻不停的打量她。
      小表姐穿着素素净净,皮肤也白,是陈柚见过最白的人,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少数词语在脑海中徘徊,最终只想到一句,是鼻子是眼,再仔细想想,便如屋前远去的山,静静岱岱。“姐姐真好看。”他装作陈宇妹妹,一边冲着她笑一边露着大白牙,后来似终于想到什么似的急匆匆用手捂住嘴。
      “你是谁?”小表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我叫陈花。”陈柚掐着嗓子说的吃力,“刚刚我在外面看到了姐姐,想找姐姐玩。”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她,小表姐听到这句话嘴角抽了抽,“我刚刚还以为树上挂着一只大蝙蝠呢。”她嗤笑,“妹妹嗓子怎么了,音破啦”
      这姐姐的嘴巴怎么比奶奶还厉害。陈柚缩缩肩,有些讪讪,但他脸皮一向是厚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陈墨秋。”女孩不耐烦道。
      “明天星期六,我来找姐姐玩好不好?”陈柚没在意这些,仍然腆着脸问。
      陈墨秋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心想着他怎么这么不要脸,但自己还住在他们家,便也只能静静应了声好。
      陈柚听了却很兴奋,连嗓音也忘了怎么装,“好,明天八点,我来叫姐姐。”
      【五】
      第二天一早陈柚便又套上那件黑袍子,这回他学聪明了,没再别发夹,而是将头发后面抓起一簇用小皮筋扎起。
      八点,陈柚迫不及待敲起隔壁的房门。
      陈墨秋仍然是之前那幅打扮,她不甘心的瞪了陈柚两眼,还是把房门拉开让他进来。陈柚有些莫名,细细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有那处露馅了,最终还是想不到,便决定更用心的去模仿女孩。
      他扭着屁股,一步三顿的往里走,走时还东看看西瞧瞧,仿佛没来过很新奇一般。
      “妹妹腰不好?”陈墨秋拧着眉问,陈柚一顿,两只腿如同打了节,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还是眼神不好?”她继续发问,陈柚苦哀哀的立在原地,独自默了一会,他嘴笨,也找不到什么话反驳,最终默然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陈墨秋被他逗乐了,也不再为难他,自己往床上一座,又指指沙发示意陈柚坐那。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先发制人,想着早点解决这宗麻烦落个清净。
      见陈柚不答她立马接道,“我先说,对于你们的玩耍我不感兴趣,也不想与你做朋友,做姐姐妹妹,你憋闷我也不好受。”这些话都有一语双关的意味,只是陈柚听不出,他鼓足勇气,“姐姐,城里是怎样的?”
      陈柚一直搞不明白城里有什么好,好到父母两年都不肯回来。他找了许多人问,同龄人出去过的少,只依稀说着那些高楼车流,直说光把眼睛都闪晕了,大人见他小也不肯与他细讲,只对他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长大,他如今都这么大了。陈柚忿忿,大人能干的农活他全都会干,并且手脚麻利干的比奶奶还好,这答案,这谜底,他怎么现在还不知道。
      陈墨秋听到这问题一愣,她几乎是一字一顿慢慢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个问题这么费尽心机,甚至男扮女装。陈柚先是摇摇头,想了会后又点头,他有些气乎的站起,“你告诉我,城市比陈家村好在哪?”
      陈墨秋忍俊不禁,她走到陈柚面前,望着他好像望着之前的自己。她轻轻拥住他,贴在他耳旁静静道,“陈家村是最好的,比世上任何地方都好。”陈柚被抱了一时还没有反应,他僵愣了一会,又有些狐疑,“那爸妈怎么不肯回来?”
      陈墨秋这时仿佛脱去了那一身成熟冷静的皮,她重重坐回床上,又仰身倒了下来,光沿着小花窗细细漏在她身上。“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她逆光望去,“我觉得这小房间便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陈柚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接着便重重应了,独自笑了起来。陈墨秋望他古怪,“你笑什么?”
      “我爸妈不是因为不喜欢我而不回来,他们只是因为更喜欢城里。”他低低道,“暑假我挣了钱便去城里看他们。”
      陈墨秋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他们俩还是不相像的,他可比自己幸运多了。
      而陈柚仿佛被一番话所点醒,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劲。
      这时他房间里的闹钟大声震了起来,这是胡柚特意提醒自己写作业调的闹钟,跟着节气的变化而变化,五月份枇杷熟了一大半,奶奶上山摘满两筐就快回来了。“要吃饭了。”他急慌慌解释,接着走到床边,郑重其事向小表姐告别,“现在我要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
      陈墨秋没有之前那样抵触,她仍是趟在床上,静静应了声,“好呀。”
      陈柚急匆匆带上门,跑回自己屋里,他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刚刚小表姐说这间屋子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时的神情。好脆弱,他怔怔想,自己一定要带着她把陈家村里里外外好好玩一遍,让她明白世上比那房间好的地方多了去了。
      【六】
      第二天奶奶如常般去地里除草,陈柚也如约敲开房门,陈墨秋正缩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也没吭声。陈柚滴溜着眼凑到她旁边似乎想说什么,陈墨秋正在兴头上便随手丢了本书给他,陈柚悻悻,拿盘腿坐在地上翻看起来。
      天越来越热,他还是披着那件黑衬衫,只是把袖口撸到胳膊。窗帘长时间遮着,小风扇立在地上悠悠转着凉风,真舒服,陈柚倚着床,一不小心便沉沉睡去。
      是陈墨秋将他拍醒的。他愣愣睁眼,正打算开口说什么时她便捂住他嘴巴,又指指床示意陈柚趟上去,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便听屋外的楼梯吱哑做响,奶奶回来了。
      他大惊,甩掉鞋子便往床上爬,只是夏天盖的毯子太薄,一个人缩在里面很容易看出来。
      陈柚趟在角落里脑子发慌,这副样子被奶奶看到该怎么办,这时木床突然轻轻向下沉了沉,他小心掀开一角,陈墨秋蹑手蹑脚的爬了上来,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眼,最后她不甘心的拿过一床毯子在他外面趟下,以防万一还在胡柚身上堆了层厚厚的衣服。
      陈柚觉得自己快被闷熟了,他用手指在衣服堆里钻出一个小孔,闭上眼全心全意的抵抗着热量。
      奶奶是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的他一概不知,待陈墨秋扒开衣服堆时陈柚全身都已被汗濡湿,她好笑,一边叹着自作孽一边又不忍他如此,把地上的风扇般到了床边。
      “奶奶走啦?”
      陈墨秋应着,跪坐到陈柚身旁,仔仔细细观察他的眉眼。
      她是抗拒男人的,自从小时候被表哥以及他的伙伴用鞭炮欺负,她那时小,没力气反抗父母也不在身边,见他们便如见到魔鬼一般,后来渐渐长大,与他们也断了联系,但那伙人一边狞笑一边向她仍炮弹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便如一个象征符号成了她的一个噩梦。她开始排斥男人,别人却也把她当做异类。
      她无法正常上学,便提出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疗养,父亲将她送到了陈家村,但陈柚的出现让她意外。
      她将陈柚的刘海挼开,露出少年清爽的长相,而陈柚还在晕乎乎的吹着风不肯睁眼,她把手放到他脸上,仔仔细细从眉毛摸到嘴巴,“你干嘛?”陈柚嚷嚷,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脸红了一半。她并不排斥他,陈墨秋恍然,也许是陈柚每每来到时另人惊悚的打扮,或是这么多天一心赖着她的陪伴,她不讨厌他,甚至还盼着他的到来,她想自己竟是喜欢他的。
      “奶奶问柚子去哪啦,我说我不知道,她嚷嚷,不知又去哪个小子家鬼混了,待他回来要好好训一顿才行。接着她把几张卷子递给我看,说是柚子的考卷,她只说自己不识字,看不出水平,让我看看。”
      陈柚听小表姐惟妙惟肖的重复着刚刚的对话,脑子被雷劈了般,他恍恍,她已经认出他来了,他是男生,他以后再不能来了。
      “以后别姐姐姐姐的叫,我和你没亲戚关系。”陈墨秋念完这一大断后从衣服堆里扒拉出几条鲜艳的长裙,“你喜欢裙子也别总是穿这一条,灰突突的多丑,裙子我爸给我买了一堆,都送你啦。”
      陈柚听到这话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他皱着眉,不知该解释还是该坦白,“你—”陈墨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她把那些裙子连甩带仍的弄进他怀里,“你走吧,每天五点来找我,我们去爬山。”陈柚抱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呆呆的应了声,走到门口时陈墨秋又叫住他,她倚着墙,笑盈盈的望着他,“我觉得寸头比辫子还好看些,你觉得呢?”
      【七】
      陈柚从没这么早起来过,他换上一身短打,头发没来得急剪便结结实实的扎成辫子立在头顶上。奶奶还没起,他轻轻敲了敲门便从门侧滑了进去。
      房间里黑灯瞎火,他借着月光走到角落,在木柜里翻出从前的老式烛台,又不知从哪摸出打火机,轻轻点燃,照亮了半间房。
      “快点。”他轻轻打着口型,“奶奶要起来啦。”
      陈墨秋也没磨蹭,拿出一个布袋背到肩上,又换了双轻便的运动鞋,“走吧。”陈柚率先出了门,陈墨秋站在门槛里,迟迟迈不出脚,她把脚提起脑子里便出现了儿时的那个画面,仿佛外面有洪水猛兽,有人拿着炮仗专门等着她。
      她艰难的迈出半只脚,又像触及火一般立马收了回去,在陈柚面前她不想示弱,那幅软弱的样子她自己都心生厌弃。陈墨秋长呼了口气,正想着与自己殊死一搏时陈柚牵住她的手,“闭眼。”他轻轻道,陈墨秋苦笑着顺从闭上了眼,“抬脚。”
      他们牵着手向前走了几步,“下楼梯啦,你跟着我,注意点。”陈墨秋闭上眼,而对于周围的神经被放置最大,明明是在黑暗里行走,但她却像一步步踩着光明,脚步如刀般把儿时所塑造的噩梦一点点割裂。
      “出来啦。”他们迈出大门,“今天是个好天气。”陈柚愉快道。
      这是陈墨秋第一次如此仔细注视陈家村,她从前在各个角落窥探,只知这绿的浓密,几乎窜上房梁,而今日,她堂堂正正站在门口,青山如水墨画般在她面前绵延,空气里尽是晨露清香,伴随着不知哪家的烟火,生命气息热烈呛人。
      “奶奶?”陈柚惊呼,她亦随着转过头,“这么大清早去哪儿?”奶奶端着脸盆立在门口,视线却放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去山上。”陈柚爽朗笑道,“摘野果子去。”
      “就知道这些玩意。”奶奶虽板着脸但语气宠溺,“走后山,那没人。”
      “好。”陈柚大声应了,轻轻对陈墨秋道,“走吧。”
      山间只有被人踏出的泥路,“幸亏是早上,到了中午蚊虫多的吓人。”陈柚在前面带着路,说到这他突然转身,“你怕不怕虫子呀?”陈墨秋恨恨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我带了花露水。”他得意道。
      从前陈柚穿那件黑袍子时还很拘谨,在她面前似乎矮了一头,如今换上常穿的衣服才真正成为自己,不藏着掖着,很是张扬。
      清晨的薄雾缠绕着他们,慢慢行至半山腰时陈柚突然反应过来,“你想去哪?”
      “山顶。”陈墨秋静静道。
      山路难行,陈柚的嘴巴也停不下来叽叽喳喳了一路,他想把陈家村一切的好说给陈墨秋听。说春天采桑果,汁水能给最捣蛋的孩子画个大花脸,桑果之后是枇杷,枇杷熟完便能红了半山的桃。山里庄稼不好种大家都种上了果蔬,只是天难随人愿,每隔两三年春天便会起一场大风,刮许久的雨,这时小孩是不能上山的,听奶奶说从前有小孩顽皮,结果被大风刮走,父母沿着山一路向西找,回来时半边头发都白了还是不见孩子的身影。
      陈墨秋听了只是应和,陈柚讲的口渴了便拉着陈墨秋蹿上另一条小径,“这有山上下来的泉水,喝起来软绵绵,很甜的。”他边说边从包里拽出半个葫芦瓢,邀功似的望向陈墨秋,又嘿嘿笑了两声,把瓢放到水里滤了两遍后又在水面上轻轻一勺递给她。
      山水很凉,陈墨秋小心抿了一口,冰冰的甜丝丝,水意沁入心境。
      陈柚突然开口,“喝了我们的水是要留下来的。”她瞪了他一眼,“天底下竟有这么流氓的事?”,陈柚嘿嘿笑了笑,没再打趣,接过瓢也喝了一口,“走吧,上山。”
      山顶望去仍是一片山,只是风景秀丽云烟缭缭,“我们若是起的再早些还能看到日出,像把鸡蛋打入油锅里,噼里啪啦染红了半边天。”
      “我爸说,这是一个牢。”
      “牢?”
      陈柚向远处眺望,山色涟漪,云似水面般将山峰托起,他认为这是最好看不过的,拧着眉思考半天,又在脑海里比了比模样,“怎么会像牢?”
      陈墨秋望着这一片如老墨染了水一般的景色苦笑,“他说他从这十万大山中考出去的努力,说在异乡独自奋斗的艰难,他怨这里,不能成为他的依靠,他也怨我,不能让成为他的骄傲,他嫌我没事找事。”
      “他觉得我所面临的一切都不如他从这逃出去的艰辛。”
      陈柚愣愣的立在原地,下意识的想回一句胡扯,但他想起奶奶一边夸张她爸爸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村民们羡慕的神情,这就是所谓的成功吗?
      他侧头朝陈墨秋望去,她望着远去的山倔着眉眼,“你当这是牢吗?”他轻轻问,陈墨秋摇摇头,清晨的阳光柔柔笼罩着山头,“我当这是最好的地方。”
      陈柚这才满意的笑了,他像揽住好哥们似的揽上她的肩,“我也当这是最好的地方。”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好似整条手臂连着半边身子都有些甜辣辣的微麻。
      “谢谢你。”陈墨秋低低道,“只是我呆不长久的,不好意思。”
      【八】
      陈柚独自泡在水里很是气愤,他不懂城里人讲话是不是都这么客套生疏,好好的一句话说完非得加个谢谢与不好意思。
      那日陈墨秋和他说父亲已经给她找好了一所女子中学,在陈家村过完一个暑假便去。起先还没什么,陈柚表示理解,在他看来能在这呆一个暑假已经十分不错了,父母回来时最多也呆不过一个星期。
      只是陈墨秋自这句话说出口后便想与他彻底拉开距离似的,他能见到她,但无论他提什么提议她都会笑着拒绝。
      亏他今天还准备那么充分,陈柚越想越气,本来打算好的游泳也放弃了,直接从水里爬到岸上,匆忙套上一件外套搭拉上拖鞋便又气鼓鼓的往家里跑。
      陈墨秋窝在床上复习她这些时日落下的课程,日头昏昏,她又怀念起陈柚的陪伴与聒噪,不能这样,硬着心讲脑海中的想法剔除,她继续翻过下一页。
      门突然被撞开,陈柚湿着身子跑了进来,原本满怀怨愤与委屈的心思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尽消于无,他柔着嗓子走向前,“只剩一个月了。”陈墨秋愣愣的望着他,他把她的书本拿开,又连抱带拽的将她从被窝拉至床头,“我们珍惜每一天好好玩。”说着他抵上她的头,“山谷里的茉莉花开了,我们去看好不好?”
      接下来陈柚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一心一意只带着她玩,或是上午太阳还未彻底升起时去摘果子从溪里捞鱼儿,或是傍晚瞒着奶奶在院子里烧烤或去田里钓青蛙,正午和下午太阳最艳时他便会头也不回跑去田里帮忙,连陈墨秋也劝不回,没过半个月便晒得脱了层皮。
      炙夏一天天的过去,陈柚当宝贝的存钱罐也越来越重,他把储钱罐放到陈墨秋房间里,每晚都会甜滋滋的数完钱再回去睡觉。他想他要去见爸妈,到时候还要去见陈墨秋,不知她又会去哪个城市,远不远,他想他已经习惯了漫无边际的等待与煎熬,他受的了。
      【九】
      陈柚是明白日头快的,只是没想这么快,前天他偷偷跑到镇上挑选好了礼物,昨天去定了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预计着今天去拿,不是他小气只是钱要花在刀刃上。一边想着在交钱时又怕陈墨秋不会吃,城里的蛋糕多漂亮呀,他也是在杂志上见过的。
      今天,陈柚调好一大早的闹钟,他愣木木的起床,如往常般洗漱,心里还盘算着今天带陈墨秋去哪里,好像都走便了,陈家村的每个角落。是了,他拍拍脑袋,今天是她要走的日子。
      他急冲冲的奔向旁边的房间,她还没醒,沉沉睡着。
      “起床啦。”陈柚大吼道,“吵什么吵。”陈墨秋小声咕噜向他甩去一个枕头,“你要走啦。”明明不是当事人陈柚却比谁还急切,“起床。”
      陈墨秋迷糊着从床上爬起,她摇摇晃晃走到陈柚旁边,“你赶我走呀?”说着却身体一软差点跌去,陈柚揽住她的腰,斑红从耳根渐渐到了脸侧,“不是赶你走,只是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他一句话慢慢顿着说,陈墨秋也终于清醒过来,她直起身,又回到了往日的神态,“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就出来。”
      陈柚应了,却想着节省时间立刻往蛋糕店奔,他直冲冲的往村外跑一刻都没停息,取回蛋糕后又马不停蹄的奔了回去,他看看表,才过了二十分钟还来得及。
      只是没想他回去时家里已换了模样,家门前停着两辆黑色小轿车,从旁边绕进家门大厅里已满当当的堆满了东西,奶奶正在与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交谈,他木木了注视了眼前的画面几秒便又急匆匆往楼上奔。
      陈墨秋还在,她正在整理行李,陈柚如释重负般冲过去抱住她,“我还怕你走了。”陈墨秋挣开他的怀抱,“收拾完就走。”说着她又往包里塞就几个物件,陈柚想起礼物,又急忙跑到自己房间里从箱子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快速跑了回去。他只恨自己腿脚不够快,明明没什么时日相见却被他耗在奔波里。
      陈墨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愣愣的坐在沙发椅上,她想起当初她便也是在这初见陈柚的。她知道他是男孩,但她不怕他亦不反感,自己当初对于世界的一些偏执理解也被他一点点耐心更改,她喜欢他,只是他们再不能见面了。
      陈柚拆开蛋糕,小小的,上面应他的要求插满了花。他拿起蛋糕刀,刚要切时便响起陈墨秋父亲的催促声。
      “你要走啦?”陈柚立在原地望着来不及吃的蛋糕失落道,陈墨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拿起刀把蛋糕一分为二,又摆好盘插上叉子。她静静的用手指在自己的蛋糕上一抹,把沾上的奶油细细撇在陈柚的脸上,奶油粘着残花,不一会陈柚便成了个大花脸。
      她痴痴笑了起来,陈柚不敢开口,似委屈又似不解的望着她,陈墨秋被这小狗似的神情逗乐,轻轻凑上前,在陈柚粘满奶油的脸上舔了一口,接着便拎起行李跑远了。
      陈柚匆忙洗了把脸快速追了出去,院子里的小汽车正在倒车,他呆呆站在门口,陈墨秋也看见了他,坐在车窗里向他摆手,好似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别离。他看着车慢慢远离,心很堵,灵魂像被抽走半边般。他急切的追了上去,迎上一怔扑面而来的黄沙,沙子迷住他的眼睛,陈柚慢慢蹲下,毫不顾忌的大哭起来。
      后来的难过持续了很久,他努力攒钱,向奶奶打探着陈墨秋的去向,只是年纪太小,他终究体会不到离别的意义。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墨秋有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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