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之风[花滑]》花重九

44、chapter44

　　没人知道当闻瀛坐在等分席看见路易斯被母亲带走的那一刻，心到底悬得有多高。

　　当他终于跑到路易斯伸手，强行地把那Omega柔软的身体抱进怀里的时候，空荡荡的胸腔仿佛一下子被装满了，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但情绪上的起伏难以掩饰。

　　闻瀛弓着身子，重重地喘息着，把侧脸埋进路易斯柔软的金发里，深吸了一口气。

　　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闻夫人脸都黑了下来。当着周围这么多人的面，就算想要大发雷霆，也不得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更何况是在闻瀛已经稳赢比赛的情况下，她更不能当众责骂闻瀛，那样只会令自己处于众矢之的。

　　这样亏本的买卖，聪明的闻夫人是不会做的。

　　所以她松开了钳制着路易斯的手，对着周围面露惊讶之色的观众们露出安慰式的笑容，随后走到闻瀛身侧，转身背对着观众席，做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在闻瀛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压低了音量威胁道：“Win，你跟我来。”

　　闻瀛半晌没动。

　　他闭着眼睛，直到呼吸彻底平静下来，才睁开双眸，低头望着神情明显忐忑不安的路易斯，沉声安慰道：“别怕。”

　　路易斯忧心忡忡地朝闻瀛哥哥点了点头。

　　直到这一刻，闻瀛才意识到自己在眼前的Omega身上到底寄托了多少感情，不是路易斯离不开他，而是他根本无法容忍有人竟敢当着他的面把路易斯带走——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叮嘱乔舒亚照看好路易斯，才跟在闻诗韵身后进入了候场室。

　　厚重的大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所有隐而未发的情绪都汇聚在了闻诗韵高高扬起的手上，伴随着“啪”的一声过后，闻瀛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

　　黑色的头发遮挡了闻瀛的神情。他垂着头，后背却是挺直的。

　　闻诗韵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颊上，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爆发的歇斯底里的情绪，咬着牙质问面前的人：“你早就能跳出阿克塞尔四周跳，为什么不跟我说？！”

　　闻瀛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就算跳得出来，也不能保证成功的落冰，如果动作不够完美，只会令母亲您失望。所以我想等到动作练得再熟练一些，再告诉母亲您这件事。”

　　“呵，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强词夺理。”闻诗韵走近闻瀛，微微仰头——十四岁的闻瀛个头已经超越了踩着高跟鞋的母亲。她振振有词道：“你瞧瞧这赛场上，有谁能跟你一样，在一场节目里成功完成两个阿克塞尔四周跳的？要是连你的动作也不够稳定，那其他人连踏上赛场的资格都没有了！别用谦虚来为你的胆量当掩护，那只会让我的怒火烧得更烈！”

　　与闻诗韵所表现出来的激烈的态度截然相反，无论闻诗韵的胸膛起伏得多么明显，质问的语气多么尖锐，闻瀛的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毫无波澜，似乎根本没把闻诗韵的愤怒放在心上。

　　——这一幕反而更加激怒了闻诗韵。

　　他到底是怎么敢的？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耳提面命置若罔闻，放任那个小Omega的接近，纵容他住进他的房间里！除此之外，还假借着自己的名义让那个小Omega陪着他在伊丽莎白的冰场上训练？！

　　闻诗韵简直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在她眼里表现乖巧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阳奉阴违的行径！她红唇微张，心念一转，打算抓住那个小Omega令闻瀛训练分心的事情不放，继续她居高临下的呵斥。

　　“我不明白，您到底在愤怒什么。”

　　然而，闻瀛接下来的话让闻诗韵的呵斥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

　　“难道我获得了第一名，还不足以令母亲您满意吗？”闻瀛终于抬起了眼眸，与自己的母亲直视，那双漆黑的眼里一片冰冷，不带一丝温情，有的只是迷惘。

　　＊

　　路易斯还以为自己会跟闻瀛哥哥一起进去，没想到只能眼巴巴地守在门外等着闻瀛哥哥出来，使劲地把脸贴贴在门缝上，可是门太厚重了，只能听见隐约的人声，根本听不清具体谈了些什么。

　　乔舒亚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道：“别担心，Win这次比赛的成绩这么好，就算闻夫人不待见你，也不会舍得怪罪自己的宝贝儿子的，顶多会把你从闻瀛身边赶走而已。”

　　幸灾乐祸的话切中了路易斯的心思，他无心跟乔舒亚打嘴炮，被从房间里骤然传出来的东西碎裂的声音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惶惶不安地僵立在门外。

　　乔舒亚眼神幽暗：“现在Win是少年A单里最有资格冲击明年的世锦赛和奥运会冠军的人，这次回国，所有的资源和目光都会倾泻在Win的身上，闻夫人那么看重Win，你留在他身边，只会影响他接下来的训练计划，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Win为了你，跟他的母亲决裂吗？”

　　路易斯脸色苍白。

　　“……决裂？不，当然不。”他使劲地摇着头，“我哪里值得闻瀛哥哥为了我那么做。”

　　刚才闻夫人不留情面的每一句话都像针扎似的刺进路易斯的心里，如果当初不是他费尽心机地引起了闻瀛哥哥的注意，闻瀛哥哥又怎么会把自己领进那栋温暖的别墅里？他的心思本来就不单纯，又怎么敢鸠占鹊巢，害得闻瀛哥哥跟他的母亲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争吵？

　　他早就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了，又怎么会让自己影响闻夫人和闻瀛哥哥之间的母子感情呢？

　　路易斯把手搭在门把手上，难过地想，如果闻夫人非要撵他离开，他一定不会让闻瀛哥哥为难的，他可以躲得远远地，只要有机会能看闻瀛哥哥一眼就好了。

　　“其实你可以跟我走的。”乔舒亚终于忍不住趁虚而入，“我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我跟我爸说一声，我需要一个陪练，就能让你免费住进我家里，到时候，你还能随时去莉兹姑妈的冰场练习。”

　　这是多么好的条件啊。

　　乔舒亚可从来没对哪个Omega这么主动地伸出过橄榄枝，就算是跟叶夫根尼娅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泛泛的。

　　可是路易斯压根就不想再听乔舒亚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他转头抬起眼，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抵触：“就算我不能再跟在闻瀛哥哥身边，我也不会接受你给我的恩惠的。”

　　“为什么？”乔舒亚大为不解，“难道就因为我比不过闻瀛？闻瀛给你提供的一切，我也能提供给你！”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分辨不出好恶的眼神，当你看着我的时候，跟瞥见地上垃圾的眼神毫无分别。”路易斯瞅他一眼，“我身上这么脏，还是不要去你家里做客了，免得脏了你家的地毯！”

　　“我就知道你还记着刚才的仇！”乔舒亚气急败坏道，“你以为闻瀛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吗？他只是没见过他私底下趾高气昂的样子！”

　　“我当然没见过！闻瀛哥哥才不会对我那样子的，一定是有人惹恼了闻瀛哥哥，他才会那么做！”路易斯叉着腰，坚定地站在闻瀛这一边，“你走开！离我远点儿！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如今的乔舒亚还真拿路易斯没办法，他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两脚，转头就走。

　　倒是没走远，兀自一个人待在走廊拐角生起了闷气。

　　守在门口的路易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干脆靠坐在门边，紧张兮兮地咬起了手指。其实他觉得乔舒亚的用词不大准确，“决裂”这个词汇的重量实在太重了，即使闻瀛哥哥只是因为自己跟他的母亲吵上一架，他也觉得太受宠若惊了。当初他的确是为了一口饱饭而“攀附”上闻瀛哥哥，可是随着跟闻瀛哥哥的相处，最初的动机早已被快乐和依赖覆盖，变得模糊不已了。对流浪街头的小Omega而言，“得到”本身就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得到”之后再被迫把心爱之物亲手交出来，这样艰难的人生抉择对于年纪尚轻的路易斯而言未免过于残酷了些。

　　路易斯揉搓着泛红的眼角，咬得嘴唇都泛起了白。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爱哭了——尤其是在闻瀛哥哥面前。

　　不行，他不能变得这么软弱！

　　就算被赶走又怎么样！他还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跟闻瀛哥哥见面啊！他可以努力训练，早日参加比赛，只要闻瀛哥哥参加比赛的地方，就少不了他出现的身影，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打工挣钱，赚取交通食宿，还能报答妮妮莉娅阿姨，以前他怎么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独立生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只要一想到不能再跟闻瀛□□日相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些底气就向升上高空、被气压挤压到达极限的气球，“啪”地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最终，眼泪还是忍不住偷偷地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瞥见这一幕的乔舒亚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只能寄希望于候场室里的闻瀛的本领能再大一点，说服闻夫人把这可怜的小Omega留下来。

　　——虽然这期望跟乔舒亚内心的愿望截然相反，可相比之下，乔舒亚还是不太想看见小Omega眼眶泛红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两个人已经进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结束谈话的迹象。就连乔舒亚也等得不太耐烦了，就在他直起身准备走到路易斯身边去的时候，一抬眼，却见连接走廊拐角的另一条通道上，出现了一道步履匆忙的身影。

　　乔舒亚眯起眼睛，来人一头显眼的茶褐色头发，及到近处，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以及蓄着胡须的下巴让乔舒亚很快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闻瀛的父亲，文森特。

　　看来排在第四位出场的伊诺克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文森特这才带着一脑门儿的汗匆匆赶来。

　　然后，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他面露焦急，在门口来回踱步，头发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不时地拿出手机来看，甚至病急乱投医似的询问站在一旁的乔舒亚，“她到底跟闻瀛在里面谈什么？”

　　乔舒亚耸耸肩，反问：“你来找闻瀛，还是来找闻瀛的妈妈的？”

　　这话问的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不过乔舒亚就是故意的。

　　文森特被问得动作一滞。

　　其实昨天的短节目比赛结束之后，他就想迫不及待地找闻瀛聊一聊，他想知道闻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如醍醐灌顶一般在冰面上发挥出超常的艺术表现力。不过很可惜，闻瀛在表演完自己的节目后就匆匆离开，文森特只能遗憾地回到了家，利用晚上的时间回顾了闻瀛在芬兰站上的表现，于是他惊喜地发现，闻瀛的艺术表现力的提升并不是只在总决赛里的昙花一现，而是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发生了，并且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稳定性。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苦苦期待了这么多年的Win终于开窍了！不单单是从艺术表现力上超越了伊诺克，还有胜过同龄选手一筹的跳跃技术！

　　紧随震撼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就算被闻瀛在赛场上当面diss又怎么样？！那总归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不吝啬表扬，对着Win多展示一些父爱，日后他的比赛还不是需要自己这个编曲鬼才来为他制作配乐？

　　就算Win不稀罕，向来不肯服输的闻诗韵也绝不会允许Win随随便便使用那些普通的乐曲，到最后还不是要求到自己的头上？

　　曾经苦于无处施展的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那么，他精心制作出的乐曲也该交给最合适的人选来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