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杨林语

1、渣男之死

　　午夜两点，七八个年轻男女从酒吧摇晃出来。一帮醉猫站在门口哼哼哈哈许久，终于纠缠清楚各自的归宿，挥手告别。

　　徐灿，本市最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之一，送走一帮朋友后一人站在路边，等司机来接他去赴下一个场子。

　　他周身散发着酒精尼古丁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味道奇怪且冲鼻。BQ春季新款外套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领口歪敞开，露出一块胸膛，被四月的夜风吹得红通通。白玉似的脸庞上泛着一点红潮，呈现出醉酒迷离之态。眼睛如点星，缓慢眨动间带出一点水光。

　　一夜狂欢放纵的后遗症便是让他的心脏变得如宇宙般浩渺无边，无欲无求。

　　他现在有点想回家了，想亲一亲小女儿嫩嫩甜甜的小脸蛋，然后搂着妻子陈端香喷喷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哦，徐灿忽的想起来，他回家并不能搂到妻子纤薄又无比嵌合自己手臂的身体，陈端已经和他分房睡半年，说是不喜欢他身上夜店里味道。

　　他身上有味道吗？

　　徐灿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只闻到一股迷人的男人味。他又觉得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哆哆嗦嗦点了一根烟，长长吸了一口。

　　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响起，在耳边炸开。徐灿撩起眼皮望去，心道，是谁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把车开这么牛逼。

　　红色跑车从街尾驶出，不减速不打转向，电光火石间已近身前。

　　徐灿来不及做出一点反应，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受惊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上印下最后的图像，是一地混合着血水的玻璃渣。

　　不知过了多久，徐灿的意识逐渐恢复，一片茫茫的黑暗里，耳边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多次变幻后，终于勉强听清楚。

　　“这人长的还挺好看的哈，”

　　“嗯……小白脸型的，难怪他老婆哭的那么伤心，我老公要长这么帅，我也舍不得他死。”

　　“什么啊，人家明明是夫妻感情好。幸好是抢救过来了，要是……真死了，他妻子得多难受。

　　“你说这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咱们医院的重诊监护室可是烧钱。”

　　“你可别操心了，他就算在ICU里躺一辈子也躺的起，人家家里有的是钱。”

　　“你怎么知道？”

　　“我听主任说的啊，看见病例上写的什么吗？他姓徐，徐灿！咱市首富的独子。”

　　“啊！这样啊。”

　　“快点啦，先写病例，我们中午吃饭时候再聊……”

　　徐灿知道自己出车祸了，估计还伤的不轻，他竭力想张口说话，却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撑着，怎么也使不出力。”

　　思绪如游丝飘来飘去，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妻子陈端。不知道陈端现在在干什么，人受了伤就容易变得脆弱，他现在就特别想让老婆陪着他，最好还能握住他的手。一会儿又想起小楠，小楠是他的宝贝女儿，陈端来医院陪他，小楠见不到爸爸妈妈，睡起来肯定会哭鼻子。

　　徐灿叹口气……那晚要约会的情人是安安，希望安安知道他出车祸的消息，要有自知之明，别来医院探望，还有外面一溜的大小红颜知己，都安分守己些，毕竟现在他躺在病床上，能签字的只有陈端。

　　徐灿意识已渐渐清楚，却怎么也支配不了躯体，灵魂像被禁锢在一个坚硬漆黑的匣子里。

　　他满怀着绝望想，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还清醒着，还有意识。

　　“嗨，渣男！”

　　徐灿惊了一下，是谁在说话，那声音离他太近，就好像从他脑袋里发出来的。

　　“徐灿！渣男，就说你呢，别找啦！”

　　……

　　过了好一会儿，徐灿才接受了有人在他脑袋里说话的事实，莫不是出车祸把脑袋撞坏了？他怀疑的想。

　　“渣男你好，我是“解救品如脱离渣男魔爪组织”的在职系统6621号，恭喜你被组织选中，成为系统6621的工作搭档，接下来你将穿越五个平行世界，解救被困在渣男魔爪里受苦受难的品如们，任务完成后便能返回本来的世界，同时组织会给你一份奖励，帮你修复这具受损严重的身体。”

　　“品如？品如是谁？我为什么要救她？”

　　徐灿听完这段莫名其妙的话，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把脑子撞坏了，撞出了第二人格。

　　那声音说：“你没看过一部电视剧《回家的诱惑》吗？里面的女主角林品如，温柔善良大方美丽……身上拥有人类女性的全部美好品质，却因为遇上个渣渣男主洪世贤，毁了自己一辈子。”

　　“我记得这部剧是好多年前上映的，那会儿我们还在大学，陈端每天追，”一回忆以前的事，徐灿的头就痛的像要裂开似的，他快速道：“最后那个林品如不是变身归来了吗？惩罚了小三和出轨的老公，牛逼哄哄的。”

　　系统的语气突然变得悲伤，说：“那不过是电视剧里的美好愿望罢了，其实现实中有许多像品如那样美丽善良的女孩，正深受着渣男的折磨，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啧啧啧，自己的第二人格竟还是个圣母贾宝玉，简直TM有病。但本着和自己友好相处的原则，徐灿还是耐心的问：

　　“那请问你们这个什么圣母组织，为什么会选我来完成任务？”

　　系统说的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渣男啊。”

　　徐灿有些郁闷，他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渣男这个词形自己。他向来自诩暖男，温柔伴侣，完美情人，妇女之友，没想到在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后，竟被扣了一顶渣男的大帽子。

　　徐灿追问道：“你说说我哪里渣了？”

　　系统道：“你先等等啊，我去看一下你的档案。”

　　过了一会儿，声音传来：“我手上的档案是从你二十三岁结婚到你二十六岁这三年间的。三年里，你在家里有妻子，并与妻子育有一女的情况下，在外面共与二十三位女性有过纠缠，纠缠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情人，炮／友，暧昧对象，红颜知己，一夜／情，精神柏拉图等等。”

　　徐灿振振有词道：“我外面做的这些事陈端都知道，她在家里过的不知道多舒服，才不在乎我在外面干什么。况且我玩是玩，又没真想让外面的那些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系统叹口气，“看来你真的忘了，你们在大学里有多相爱。”

　　徐灿有些心虚，道：“行了吧，你个被我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还教训起来我了，等我醒来，非找十个八个最好的精神大夫把你按回去不可。”

　　系统道：“你不光渣了你妻子陈端，还有这几年和你在一起过的情人们。”

　　徐灿就是身体不利索，要不然他早就跳起来了。他虚弱道：“我渣她们什么了，在一起我尽心尽责扮演完美情人，分手以后该补偿的东西一样不少，就那个什么芳芳还是香香的，和我分了都多久，上次宫外孕不还问我借的钱。”

　　系统叹道：“你徐大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知不知道她们中间有多少人喜欢上你，为你痴为你狂，为你独坐到天亮。”

　　徐灿呵了一声，“出来玩的，好意思谈什么爱情。知道我有老婆还往上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我是渣男，她们就是妖艳贱货。”

　　系统和徐灿没谈拢，丢下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徐灿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道时间，不能与外界交流，更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很快撑不下去。

　　他在脑海里疯狂呼唤系统，心道管它是人是鬼，能陪自己说话就好。

　　一个带着不屑地声音响起，“才过去五个小时，我以为你很能撑呢。”

　　徐灿惊魂未定道：“你说的那什么，任务，是真的吗？我只要帮助五个女人，身体就能好起来？而且我去做任务，就不用困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了吧？”

　　“任务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你要是决定了咱们就走，别耽误时间，现在渣男太多了，和你做完任务我还要去找下一位搭档。”

　　徐灿心思微动，与其被困在这里一个人不能动不能说话，不如和他走一遭试试。

　　他道：“走之前我想见一见我女儿，我老婆，还有我爸我妈，还有……还有安安。

　　系统嗤了一声，道：“你考虑清楚，女儿和父母可以见，妻子和情人就能挑一个。”

　　徐灿想了想，道：“我要见陈端。”

　　“好，那走吧。”

　　说走就走，徐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就跟被一双手托着似的，浮到了半空中。

　　浮在空中的感觉太真实，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相信，这什么鬼系统，不是他的臆想，或许是真的存在。

　　他朝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正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身上插满长短粗细不一的管子，鼻子上带着氧气罩，面色灰白，眼眶下陷，整个人看起来虚弱的像只鬼。

　　徐灿扑到床边，心痛的抚摸自己的脸颊，“我英俊帅气的脸啊，怎么毁这个样了？”

　　系统痛快的冷眼旁观，心想这下渣男再不能靠脸出去骗女孩了，最好他老子也破产，看他还怎么招蜂引蝶！

　　徐灿心痛着心痛着就开始不对劲儿，摸索着手去扯床头的毛巾往脸上盖，但他现在没有实体，手指几次从毛巾穿过，碰都碰不到。

　　系统道：“喂，你干什么？”

　　“艹！”徐灿咬牙骂了一句，“陈端老骂我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你可拉倒吧！”系统无语。突然一股力量将徐灿吸起，徐灿从病房飘出去，顺着走廊着飘到尽头的楼梯间。

　　安静的楼梯间里，他看到他的妻子陈端。

　　那个向来优雅精致的女人，此刻偎着墙坐在台阶上，穿着一身毫无美感可言的长衣长裤，一头蓬松黑密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素色的手绢按着眼睛，沉默着。

　　徐灿心里颇不是滋味。

　　系统的声音从旁传来，“幸好你说要见你妻子，要是你要见你的小情人，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给你找。”

　　徐灿声音嘶哑，问：“安安怎么了？”

　　系统道：“你出车祸后，你爸知道你那晚是去见小情儿，去找过她，她把你送她的房转给你爸，换了一笔钱回老家了。”

　　徐灿“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系统又带着徐灿去见了他父母。老两口记挂病房里的儿子，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里包了房间住。才五十多身体又向来健壮的徐家父母，短短几天便苍老了许多，头上也生了不少白发。

　　最后徐灿回到自家空荡荡的别墅，在游戏房里，看见他将两岁的小女儿小楠儿。

　　小楠低着头，一个人玩着芭比娃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突然抬起头，对着空气伸出双手，稚嫩的喊出一声“爸爸”。

　　徐灿眼眶发热，眼泪差点就要下来，忙去抱女儿，却扑了空。

　　系统沉默着看着这一幕。

　　过了许久，徐灿声音嘶哑道：“我们走吧，早点把任务做完，我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