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遇神》变成狐狸

5、5.返魂香

　　山下是一座小村庄，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古朴沉重，原汁原味保留着祖祖辈辈生活的痕迹；山上是“祖祖辈辈”们的痕迹之一：一座久远而简陋的小神祠。

　　说不清供奉的是什么神，神祠已经很久了，虽然有定期的洒扫，也只勉强维持住干净，没有京中那些神社的庄严与威仪；古朴的小村庄里淳朴的村民们不那么虔诚的信奉着同样古朴的神祠里不知名的神祇，只当是维持村里的传统，每年的神祭仪式时，人在下面塑成一座参拜的模子，心里转的无非是孩子、稻子、谷子这一类的事情，只待仪式结束，三三两两离去，余下小神祠在日复一日的寂静里沉寂。

　　除了阿坞。

　　她在参拜时会很真心很虔诚的祈祷，仪式结束时也不会呼朋引伴匆忙离去。

　　没有人会招呼阿坞一起离开，阿坞是活在村子里的幽灵，人还在着，周围的人只当她已经死了，偶尔遇上时，不见微笑言语，只有一声晦气和一脸嫌弃。

　　阿坞是妖精的孩子。村里是这么传言的。

　　是啊，有着银色的头发，血色的眼睛，出生时不会哭只会笑的阿坞，不是妖精是什么呢？

　　这些困守在愚昧落后的村庄里，一辈子没见过山外的世界，生活中只有孩子稻子谷子的可怜村民，当他们看见躺在死去母亲的血泊里径自咯咯笑的银发红眸孩子时，正面遭受的冲击在他们浅薄且贫瘠的见识里留下了多么可怕的痕迹啊！

　　阿坞的母亲是山外来的人，来自于这些村民一点也不熟悉的外面的世界，她那惊人的美貌和不俗的谈吐与淳朴的村民们格格不入。

　　这个美貌的女人带着不菲的资产和微微耸起的肚子，停留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短短半年，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她死后，男人叹息，女人庆幸，一抔黄土，一张草席，抹去了她生时的一切痕迹。

　　看在她留下的资产的份上，生而不同的“妖怪之子”阿坞被善良的村民留下一条小命，跌跌撞撞活到5岁大，彻底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靠着自己去山里觅食，竟没被野兽叼走——更加坐实了“妖怪”的身份。

　　才不是呢！阿坞藏在神祠旁的矮木里痴痴的望着神社前出尘高贵不似凡人的男子，满心仰慕的想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神明大人的啊！

　　阿坞将将满5岁，村中各户的百家饭已经不再向她供应了：粉雕玉琢漂亮得出奇的女孩子一看就不是这个村子的特色，璞玉已经渐渐褪掉原石的保护层，现出不凡的美色，令保守的人们感到惊异与冒犯。

　　饥饿的迫使下阿坞冒险走入险峻的山里，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了此后余生无法忘记的神明大人。

　　当小小一团不慎从高处摔下即将落到谷底折断脆弱的脖子时，一阵飘渺若无的微风拂来，在她触底那一瞬温柔地保护了她。

　　阿坞颤抖着睁开吓得死死闭紧的眼睛，那纯洁无垢的白铺天盖地映入她的眼帘。

　　银发若皎皎月光流泻万丈清辉，素净的白与浅淡的青交织成身上的颜色，山间微岚中，神龙环绕在伺俊美恍若神明的男子轻轻问道：“你还好么？”

　　“……您是神明大人吗？”虽是问句，阿坞心中却笃定无疑：他是的。

　　她在白衣男子微露关切的眼神中渐渐停止了颤抖，心间升起一种莫名的欢喜与宿命般的莫名情绪。也许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切与温暖的情绪，或是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她眼中涌起一股热热的水流，止不住的向眼眶外逃逸——这也许是阿坞落地至今的“初泪”，一股脑贡献给了这初次见面的陌生神明大人——淡定从容的神明大人显见得被小孩子哭慌了手脚，他犹豫了一下，虚虚将她圈进怀抱里，轻轻拍了两下权作安抚：“没事的，这不是没有受伤嘛。”

　　风拂过，勾动天上的云朵，日月换过一轮又一轮，村中的生活依然在孩子稻子谷子的陈年旧俗中流过。

　　神明没有再在阿坞面前现过身，但是阿坞经常看见他：在祭神仪式上，在陈旧的小神祠前，在山间任意一个角落里，偶然或固定的遇见。

　　他已不记得这个被他搭救过已成长为婷婷少女的小孩子，阿坞也没有出过声。她只是默默看着，虔诚信奉着，静静跟随着，偶尔在心底遗憾自己的软弱，如果时间就这样平和安缓的过去，百年之后阿坞也许像她的母亲化作一捧美艳的白骨，倒也不失平淡的人生趣味。

　　——直到那场遮天蔽日的大雨忽然而至。

　　村人们拥挤的仓皇的互相撕扯着向高处逃去，期间不忘孩子稻子谷子和家私，你碍了我的路或是我拿了你的物件……往日隐藏在淳朴面具下的种种丑态在突然而来的灾难面前毫无隐藏的显露出来。

　　阿坞毫不意外，也丝毫不感兴趣，冷眼旁观直到——大雨七日未散，洪水即将呼啸着淹没村庄，躲藏在山巅神祠中的村民们耗尽了口粮，无奈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祭神！

　　“万能的慈悲的神明大人啊！求求您！求您，让淹没村庄的潮水褪去吧！”

　　一如既往带着淳朴的奸猾的祷告，毫无真心，阿坞望着在神祠间现身，愁眉轻蹙却毫无犹豫的白发男子，心弦微微震颤。他想做什么？难道真的听了这些愚民的祈祷打算退治洪水吗？不可能的，她在心里轻轻摇头，神明大人的神职是风，她曾无数次偷偷窥见过他自如的操纵着风，让那温柔的风吹过山间树木，或是乘着微风凌空而行。风，怎么能退去水呢？

　　然而事实是，可以的。

　　当失望而愤怒的村民们抛却“祖祖辈辈”所信奉的神明，决定向高高在上的天国神明献上祭品祈求庇佑时，银发的风神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强令风雨退散洪水改道，拯救了即将被洪水彻底掩没的村庄和村民。

　　彼时阿坞像待宰的家畜般被堵住嘴捆住手脚仍在小船上，向着茫茫的水中漂去，身上的衣着是有生以来难得的整洁干净，熊熊烈火像深夜的红莲寂静绽放在身侧，映衬得她本就十分的美貌更加光彩逼人。在漫天潮水和遍身业火的背景里，她的眼神哀冷似冰，倒映着山上的村民们欣喜的欢呼——

　　“太好了，潮水退去了！神明大人显灵了！”

　　“是海神大人！一定是海神大人收到我们的祭品前来拯救我们了！”

　　“胡说！我说应该是龙神大人！”

　　没有人能看见破旧得摇摇欲坠的神祠中，痛苦的弓着腰背的白发神明，自他捂住右眼的手指缝隙间，金色的神血汩汩而下，仿佛滴落在阿坞心底陡然升起的恨意里，结合成幽深的毒液，落入麻木的心涧。

　　脆弱的小舟被火烧穿被水淹没，被捆住的手脚无力挣扎，祭品少女像湿了翅膀的蝴蝶般坠入冰冷的水底，无人看得见她脸上的泪水，无人听得见她哽在喉间无法发出的呐喊：神明大人！

　　也许阿坞真的是妖精的孩子，烈火裹挟，冷水没顶，竟都没让她死去，只是掉入了时空的罅隙，从此成了一个不知归路的旅人，不停寻找着回家的路。

　　这段旅途太漫长，漫长到曾经那个软弱任人予生予死的小阿坞嬗变成强大光华耀目的合山红叶，一路行来见过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起起落落，那些温暖的，冰冷的，残酷的，温馨的，柔和的，尖锐的……人事物，太多太多，随着时光被她抛在身后不再浮上记忆的水面。

　　无论沧海桑田，不同时空的星空换过几载，她所追逐的，只有生命最初的时光里那阵风，还有那一句清浅的，柔煦的：“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