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凉宵》楚杨

2、第二章

　　通向郊外的马路，像是隐匿在黑夜里的秘密通道，蜷曲弯绕着连接另一片璀璨的世外桃源，或者须弥地狱。高凉承站在城郊会所二楼的露天花园，望着在远处城市里奔驰的汽车，像夜里的萤火虫飞舞着略过，最终有处光亮渐渐靠近自己，停在眼下。一身黑色套装的女子从车上下来，犹豫着是否要走进庭院。
　　“辛嘉。”高凉承手撑花园白色的花雕围栏微微探出身子向下看，喊着来人的名字，“等你很久了啊。”
　　“如果你把地点定在司局门口，我就不会迟到。”萧辛嘉寻着声音向上看，那人深藏蓝的西装与夜色融为一体。“你要一直这样俯视我吗？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辛处大驾光临，是我不周，这就亲自送到您眼前赔罪了。”高凉承笑着便从花园一侧的旋转楼梯直接走到庭院里，引着萧辛嘉往会所主楼走去。
　　萧辛嘉走在高凉承的左后侧，从自己的外套口袋拿出一根黑色皮筋束起头发，“我今天工作很累，晚上想早点回去。”
　　高凉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身后的萧辛嘉正在用双手归拢着头发，白皙纤细的手腕在鹅黄色的水晶吊灯映照下晶莹透明，洁白的牙齿还咬着黑色的橡皮筋。女人随意的动作透着干练洒脱的性感。萧辛嘉不自知地抬头迎上高凉承的目光，模糊不清的强调着自己刚说的话，“我可以先撤吗？”
　　高凉承突然向前一步靠近萧辛嘉，抬起手取下她齿间的橡皮绳，双手绕过女人的脸庞轻轻抚上她的双手接过乌黑秀发，轻车熟路地扎着马尾。
　　萧辛嘉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任由高凉承处置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
　　“咳咳……”
　　大厅一侧的楼梯上走下来一对男女，露背的黑色礼裙挽着剪裁刚好的定制西装，是纪舒和严柯。
　　萧辛嘉听到声响轻轻推开高凉承，示意他有人，并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马上换上了止乎于礼的冰凉面孔，“原来都是熟人。”
　　“纪舒，严柯。”高凉承被突然出现的两人打断气氛，略显尴尬，心中也稍稍懊恼着自己一时对萧辛嘉做的举动，“辛嘉，我给你们请来了。”
　　“辛嘉，多年不见，这位是纪氏的财务总监严柯。”纪舒脸上美丽的笑容让人着迷的刚刚好，大概是陌生人会突然陷入三秒的程度。严柯亲切地称之为“会露齿的樱粟花”。
　　“您好萧处长，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相比之下，严柯的微笑就比较礼貌，迷人而温情。
　　但这一切表面的虚幻幌子在萧辛嘉面前都毫无意义。“被我记得不是好事。”简短的开场白就如其人一般，利索干脆，讨厌所有麻烦的事情。“叫我辛处。”
　　四人此刻坐在客厅中央四方摆设的沙发上，一人占据着一边，气氛诡异。
　　“辛处，今天打扰您是因为我们……”严柯在纪舒杀人的逼迫眼光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不料却被萧辛嘉从包里拿出的一张支票打断。
　　“纪董，严总，”萧辛嘉把支票沿着光滑冰冷的大理石桌面缓缓推到二人面前，“既然今天二位都在，那也省去我很多麻烦。”
　　高凉承一个挑眉，看着桌面上的支票，眉头一秒钟皱紧又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纪舒你这手段真实在。”
　　纪舒和严柯看清支票的金额后同时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辛嘉，你可能有什么误会，这……”纪舒企图辩驳，齐膝的大理石茶几下，尖细的高跟鞋重重地踢了一下严柯的小腿，“这张支票不是纪氏开出的。”
　　“那是自然，这支票我开的。钱，原数奉还。”萧辛嘉显然不想再纠缠下去，起身便要提步离开。“纪舒，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纪舒和严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却也自知没有立场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辛嘉离开主厅，往庭院走去，一个泄气摊在沙发里。
　　“辛嘉，”高凉承紧跟着追出来，走在萧辛嘉的身侧，“你的车我明天派人给你开回去，一会儿我送你。”
　　“不了，你还有客人在。”萧辛嘉揉了揉眼睛，“我有按时复诊，夜盲也基本痊愈了。”
　　“好，”高凉承没有再多做劝阻，“你今天做的有点绝啊。”
　　“嗯？”萧辛嘉侧过脸疑惑地望着高凉承。“你是说我不让你送？”
　　“不是，”高凉承笑了笑，“我是说支票。既然你知道是纪舒，可以直接退给她账户，或者你不想出面，我帮你。”
　　“纪舒从小就一肚子小聪明，这么多年在澳洲也跟着资本主义学得起劲，”萧辛嘉想起小时候讨人厌的小人精心里翻了个白眼，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高凉承，“他们用10台ATM机和8个银行柜台窗口，分25次给我的银行卡存入80万人民币现金。你让我退给哪个账户？”
　　高凉承噗地笑出声，心里想着这纪舒治萧辛嘉真是有一套。小时候俩人就不对付、处处呛，春游放风筝，小纪舒的风筝是俄罗斯的画师亲自涂装，典雅绝伦。小辛嘉的风筝架骨扎实、匠人之作，在空中轻巧翻飞、灵动自如。坏就坏在选最佳风筝手上，俩人为了“长得好”“飞得高”的问题吵得不可开胶，愣是俩星期不碰面。
　　“好了，”高凉承伸手轻揽着萧辛嘉往她的车走去，绅士地打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去。“今天辛苦了，到家说一声。”
　　萧辛嘉却犹豫着不启动，抬头望着高凉承，欲语无声。
　　“你放心，有结果的话会第一时间告诉你。”高凉承明白萧辛嘉眼神里的焦急与悲切，只有这个时候的她才会显露出一丝人类的情绪，“可是辛嘉，你最近有跟什么人走得很近吗？”
　　“没有。”萧辛嘉避开高凉承的眼睛，又回归了冷漠与不可及的距离感，“希望你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
　　“如果你放弃找他，会不会更快乐一点。”高凉承轻轻合上驾驶座的车门，拍了拍车顶，示意萧辛嘉路上注意安全。
　　“如果我放弃找他，我已经不在这操蛋的世上了。”萧辛嘉扔下一句只会在高凉承面前讲的脏话，轰着油门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麻烦的郊外聚会抛在脑后。
　　“纪舒的事，别忘了！”高凉承趁着萧辛嘉还没离远，最后叮嘱她。
　　回答他的只有两声超大声的鸣笛，代表萧辛嘉暴躁地答应了。
　　高凉承望着萧辛嘉的车飞快消失在拐弯处的密林之中，笑着摇了摇头。思绪不免飘到过去几年与萧辛嘉的相处。
　　“辛处，我有一个问题，”高凉承在一次税企公开会议前站在萧辛嘉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隐蔽问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跟小男孩谈对象啊？”
　　“你调查我？”萧辛嘉一个皱眉回头审问高凉承。
　　“别看我，看前面。”高凉承提醒她人多眼杂，不要露出两人相识的马脚，“你突然出现又来跟我谈条件，我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不过分吧。当然，你这个喜好只是一个不小心顺手发现了。你是不是被老男人伤过心啊。”
　　“因为每一个比我年长的男人都有可能是我哥哥。”萧辛嘉低头整理自己的文件，没有情绪地回答。
　　高凉承听到萧辛嘉的回答一时语塞，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又把话题引导了那件事情上。“我会尽力。”高凉承不知道怎么才能掩饰现下的不知所措，只能一句话含糊带过。
　　“多谢。”萧辛嘉微微侧头，压低声音说完之后便走上了会场的主席台。
　　高凉承看着台上不卑不亢松弛有度的萧辛嘉，心里泛起一丝奇妙的情绪。说不上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丝奇妙到说不上来的情绪，每次高凉承见到萧辛嘉的时候，都会在心头闪过。高凉承把这当作冷酷人生的插曲，是自己的插曲，也是萧辛嘉的插曲。萧辛嘉已经半年没出现在他面前了。而这把半年来的第一次见面也仅仅二十分钟不到。

　　“高先生，萧小姐最近频繁接触私人侦探。”
　　手机重新暗了下去，就像这黑夜里跳跃的精灵。
　　带着新奇的、好玩的故事，在空气里的每一处漏洞品尝魔鬼的味道。
　　我们躲在夜的最底层各有理由、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