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六出轻吕

3、无光深渊03

　　身为常年与顶级危险度恶妖交战的除妖师，不管身在何处，哪怕熟睡，端玄也能第一时间感知环境变化，并及时做出应对。

　　——这是镜妖通过刚接收的记忆得到的情报，然而直到现在，睡袋中的除妖师依然纹丝不动。

　　她犹豫几秒，生疏地用体内灵力为自己编织了一件蔽体的单薄长袍，随后走下玉桌，放轻脚步凑近端玄。

　　除妖师轻微的呼吸声响在镜妖耳畔，她睡得正沉，神情安然，但身体蜷起，是常年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如镜妖所料，即便她几乎要将脸贴到端玄肩膀上，对方也毫无反应。

　　不管是她这副人身，还是刚织就的长袍，都是端玄自己的灵力，一般而言，没有人会对自己设防……也不会有人觉得世上还能存在另一个自己。

　　哪怕是眼前这位警惕心极强的除妖师，也不例外。

　　嗅到不断从端玄身上传来的灵力芬芳，镜妖皱眉掩住口鼻，起身退远。

　　她毕竟是妖，即便得到了除妖师的记忆，对灵力的敏感与渴望仍刻在骨子里。

　　仅仅是凑近端玄待了一小会儿，她就有点按捺不住，很想直接贴上去“吃”个痛快。

　　但正因为那些记忆，她十分清楚自己万万不可趁机补充灵力。

　　端玄最厌恶不问自取的行为，如果自己真的需要更多灵力，端正态度跟她提一句，她反而会大方赠予，“喂饱”为止。

　　镜妖想了想，索性直接退到殿门外。

　　她顺路用灵力清扫了下地面，最后关闭殿门，在闻不到除妖师灵力香味的地方坐下来，边回忆新得的记忆，边思考自己今后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根据那些记忆，端玄这人，不仅有点口是心非，还“叶公好龙”。

　　好奇心驱使之下，她给了她足够化形的灵力，并自信地认为“哪怕真出现另一个自己也不足为忧”，事实上倘若事情真的发生，最难接受的一定也是端玄自己。

　　无论是谁，都会希望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镜妖是相当罕见的种族，端玄不了解镜妖，也并不相信她能凭借自己这点灵力就化人。

　　其实镜妖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暂时以镜子的形态继续与端玄相处，直到能真正取得她的信任，再慢慢给她暗示，让她逐渐接受自己化形后的模样。

　　然而……

　　回想那些与自己融合的记忆，镜妖无奈又心疼地轻叹一声。

　　端玄既然已经这么尝试了，便是基于“想要人形妖陪伴”的心愿。

　　她不擅长社交，因此希望每日面对的仆从最好是一只人形的妖物。

　　这样一来，她好歹还能根据对方的神态和动作，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有误，是否拉近或者疏远了这段关系。

　　哪怕“人形妖”用的是她自己的脸，也好过一面冰冷的镜子。

　　-

　　没有定时闹钟，也没有任务通知，端玄难得睡了个饱觉。

　　睡到自然醒后，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却对上一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镜妖巨大化之后杵在了自己面前。

　　但眼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并未戴眼镜，眉眼瞧着也更柔和。

　　最重要的是，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己同款的气息，哪怕如今内息被替换成了灵力，端玄也绝不会认错。

　　“……你真化形了？！”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端玄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变成我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捞过枕边眼镜戴上，扳着眼前人的双肩，仔仔细细盯着她上下打量。

　　“我离化形只差灵力，主人。”镜妖开口提醒。

　　“我焯，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即便给灵力前就有所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端玄远远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等等，照你之前的话，你该不会连我的记忆也全部继承了吧？！”

　　“如您所言，是的。”镜妖望向她，看得端玄心里有些发毛，“如果您想确认，每件涉及隐私的事，我都可以告知您细节……”

　　“不不不！”端玄疯狂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相信你不至于骗我！”

　　比起“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她更想搞明白“这只镜妖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真能做到照谁就变谁！

　　可偏偏她是一只失忆的镜妖，甚至还乖顺地与自己结了主仆契，情况跟她从前对付过的每只妖都不一样！

　　意识到不可控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端玄飞速回忆起睡前就考虑过的应对方式。

　　“此事不可告知我以外的任何人！”她推了推眼镜，沉声下达了缔结主仆契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否则，你的神魂即刻消散！”

　　神魂消散，意味着意识被“格式化”，不管人、妖还是魔族，都会完完全全失去自我，成为一具空壳。

　　镜妖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她甚至顺从地垂眸，温声应道：“如您所愿，主人。”

　　端玄：“……”

　　你不要顶着我的脸用这种语气说话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看到如此温顺的自己，她顿时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抽搐了几下嘴角，想到这是自己大胆尝试的结果，最终还是没把内心的尖锐爆鸣真正喊出来。

　　自作自受，该！

　　最终端玄轻咳一声，不抱希望地问：“你说你完全不记得过去，那如今得了我的全部记忆，又变成了我的模样，还是你自己吗？”

　　这话问得抽象，但镜妖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

　　“我与您同又不同。”她如实解释，“您既可以将我视作一具窃了您记忆的空壳，也可以将我当成另一个自己。”

　　“如果您愿意，我所行所为，从此便将基于您的记忆；如果您觉得无所谓，那么一切照常。”

　　“答得真是滴水不漏啊！”端玄啧了声，“我的记忆仅供参考，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

　　话虽如此，听镜妖再度恭敬地喊自己“主人”，她仍觉得尴尬。

　　但既然对方觉得这么喊没问题、很顺口，她也没去强行纠正。

　　称呼罢了，而且她们现在的确是主仆，她暂时又没法将对方视为同伴，没有比“主人”更合适的叫法。

　　“你先给自己起个代号吧，我总不能一直‘镜妖’、‘镜妖’地叫。”她回到玉床上坐下，仰头看向镜妖。

　　惊慌之后，涌上她心头的更多是好奇。

　　一旦真出现了“两个自己”的可能性，便会忍不住去想另一个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端玄并不知，在她醒来之前，镜妖坐于神殿外沉思时，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道德经》曰：‘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被问起时，镜妖不假思索地开口，“我名‘玄览’。”

　　端玄心中一跳。

　　巧了，这正是她的座右铭。

　　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是不是在讨好我”，她又一次为镜妖鼓掌：“不错，好名字。以后请多指教，玄览。”

　　哪怕镜妖没有讨好她的打算，她下意识想到的名字，九成九也是“玄览”。

　　审美一致，倒也不错。

　　端玄原本打算睡足了就外出探索，情报掌握得越多，越方便她制定计划。

　　结果一睁眼就遇上这么个意外，出门之前，她得先搞清楚镜妖的情况才放心。

　　瞥了眼玄览身上那件单薄的灵力长袍，端玄让她坐到自己身旁，伸出戴着储物戒的手：“你试试能不能用。”

　　储物戒是她的血契法器，只认她的内息，按理说，如今的镜妖也能打开这枚储物戒取用东西。

　　她看着玄览将手放在戒指上，注入一缕灵力。

　　下一秒，一套叠得整齐的衣物便出现在她们身旁。

　　“好家伙，你是不是早就想尝试了？”见她毫不犹豫地挑选了此时最需要的物品，端玄忍不住反问了句，随后提醒她，“既然有了我的记忆，你该知道里面还放着很多危险的东西，尤其是针对妖物的法器。除了那些，你想拿什么都无所谓。”

　　玄览应了声“好”，又从里面取出一副圆框眼镜。

　　“你戴这玩意儿干什么？”端玄诧异问，“我灵力足够的时候，近视是不存在的，戴眼镜只是为了掩盖魔族身份，喏，就是这双眼睛……不对，你明明知道原因。”

　　“我的确知道，但没点东西推一下，我会不习惯。”玄览歉意地向她解释，“您的记忆填满了我识海的空白，我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

　　端玄一时无言，默然点头表示理解。

　　她睡前也思考过镜妖所说的“种族特性”，如今亲眼目睹，大致对这种现象有了一定的猜测。

　　镜妖化形之后，恐怕会被它映照的人“感染”，或者说难听点，是“污染”。

　　它得到了不属于它的容貌和记忆，而他人的容貌和记忆又因为与它融合，将它自身具有的特性完全盖过去了。

　　最严重的情况，大概就像眼前这只镜妖。

　　它自身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滴水，如今这滴水被海洋般的“端玄相关”淹没，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端玄不免有些愧疚。

　　但不等她开口，玄览便说：“您无需内疚，我反而要感谢您的恩赐。”

　　她戴上刚取出的圆框眼镜，轻轻推了一下镜框，面上含笑：“是您让我暂时有了一段过往，即便这不是属于我的从前，但至少它们让我知道，我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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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眼镜是本体【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