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六出轻吕

11、无光深渊11

　　“就拿吉吉来举例吧。”

　　见镜妖的目光略有些呆滞，像是难以理解这个假设成立的后果，端玄继续分析，“哪怕它穿越前真是我的好朋友，不小心掉到这个世界之后，不但失去记忆、没了人形，还意外夺舍了一只丑陋的大蜘蛛，又因为几百年在这个鬼地方求生，逐渐被环境同化变成恶妖，而我又是个除妖师。”

　　“万一我们不幸碰上面……”

　　“您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它！”玄览脱口而出。

　　“所以，我们都不能再杀生了。”端玄冷静地总结，“吉吉的口粮，就用我的灵力替一下吧。既然连炸掉灵力剑都能为它补充灵力，它应该能正常摄入我的灵力。”

　　这一发现唯一令她稍感安慰的是，从今往后自己捡养的“流浪猫”不会再因为吃妖而遭罪了。

　　短暂的沉默后，玄览的脸色很快变得极差。

　　她咬紧了下唇，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我杀了很多妖，还——”

　　“这不是你的错。”端玄截住话，搭上玄览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记住，是这个世界，以及‘幕后者’的错！祂不仅践踏规则、抹消记忆，还故意藏起这种膈应人的隐情……祂恐怕最乐意看到我们被愧疚淹没，或是互相残杀死在这里！”

　　说罢，她低头飞速擦去了打在地图上的部分标记，随后收起灵笺，拉着玄览大步走到殿外，对着暗沉沉的天空竖起两个中指。

　　“贼老天！你最好祈祷我一辈子困在无光深渊！”她放下狠话，血瞳之中杀意毕露。

　　玄览默默看着她像过去无数次遇到奇葩生物那样指天大骂。

　　但她知道，这回端玄是认真的。

　　她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如果幕后黑手真是天道，端玄也会要祂付出代价。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主动握紧了玄览的手。

　　她是妖物，即便融合了除妖师的记忆，也难以完全理解及共情端玄的愤怒。

　　——于是她方才只能尽力模仿。

　　模仿人类面对“误杀昔日同胞或同伴”时该有的情绪与反应。

　　她不确定除妖师安抚自己时，究竟有没有看出这点，她只知道，端玄如今是真心将自己视为“同类”。

　　尽管她是一只妖，可端玄想要同类。

　　端玄……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得和咱们的盟友也说一声！”下一秒，端玄再次拉住她，准备去找齐然和吉吉。

　　玄览没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您想做什么？”她下意识问，“劝她们也不要杀生吗？齐然恐怕很难答应。”

　　对上她的目光，端玄没走，而是温声反问：“你怕齐然以为我要断了吉吉的食物来源？”

　　玄览点头。

　　“我只是出于一点来自和平世界的私心，想要顺手拉一把她们。”端玄说，“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之后，如果真被无序的环境同化，哪怕某天侥幸得以离开，也很难再融入过去的世界——除非抹消有关这里的全部记忆。”

　　“而作为盟友，我会给予她们足够的灵力和强大的庇护，确保她们能在无光深渊安全存活。”她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如果她们仍要怀疑我的动机，并坚持杀生，我只会按我自己的规则继续行事。”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玄览的肩膀，经过她往殿内走去。

　　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玄览犹豫几秒，加快脚步跟上，与她并肩同行。

　　“我会帮您。”她笃定道，“只要您吩咐。”

　　她决定成为端玄的同类。

　　身旁的除妖师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并未回应。

　　但玄览很快就发现，她紧抿的唇角变得放松下来。

　　-

　　出乎玄览的意料，与齐然的交涉进行得很顺利。

　　“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妖，但能有安稳日子过，肯定不愿再冒着性命危险去杀戮。”

　　齐然盘膝坐在新搭的卧榻上，看着她们坦然道，“尽管我也想过好好护着吉吉，让它尽可能保持本心，但事实你们也看到了，我无力对抗这个世界的生存规矩，它还是被我教成了现在这个见谁杀谁的样子。”

　　“不是你的错！主人！”吉吉在她身旁嚷嚷，“无光深渊就是这样的！强大起来之前，只有杀掉所有想吃我们的妖才能活下去！”

　　它用八只灰色的眼睛气愤地瞪端玄，“除妖师敢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她足够强大罢了！”

　　“与其在秩序混乱的世界纠结这种对错，不妨抓紧时间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端玄并不打算争吵，她只是来和盟友商量的，“齐然，我记得你说过，不管是猎杀还是散灵，妖物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摄入足够的灵力，以此来让自己活下去。”

　　“没错，至少在无光深渊是这样。”齐然一把抱住已经伸开尖脚准备扑人的吉吉，向端玄点头，随后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阁下莫非想劝所有的妖物都和平相处吗？靠你的特殊体质当诱饵？”

　　“嗯，在下这副该死的炉鼎体质的确可以作为噱头。”端玄推了推眼镜，眯起眼微笑，“但首先，我们得重新建立秩序。”

　　齐然沉默了几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重新建立秩序？”

　　她指着端玄，又指了指玄览，最后是吉吉和自己，灰绿色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就凭我们四个？！”

　　“首先，‘丛林法则’是行不通的。”端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招呼玄览跟自己坐在一起，“不管是互杀还是占地为王，都不是离开无光深渊的办法。不然你们这些做‘殿主’的，为什么还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难不成是你们爱上这里了吗？”

　　“……”被困几百年的齐然无话可说。

　　“其次，虽然建立秩序也未必是离开的办法，但最起码大家都能过上和平的日子。”端玄语气诚恳，“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更久。”

　　玄览安静地听着她的计划。

　　她知道除妖师是认真的，端玄是真心希望无光深渊拥有人类那样的秩序，尽管这个愿望听起来根本无法实现——就像要“天道”为她们此时此刻的遭遇付出代价一样难。

　　“很有意思的‘大饼’。”她听见了齐然的掌声，以及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嘲讽的叹息，“这就是强者的自信？”

　　“谢谢夸奖，我确实很强。”端玄却客气地应下，“那么，二位就先适应一下新环境，我和我家镜子按计划去把附近的神坛拆了。”

　　临走前，她大方地凝了一大团灵力，放到吉吉面前。

　　齐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蜘蛛妖一把抱住灵力团，狼吞虎咽啃起来。

　　离开无主神殿，玄览撑开水幕，和之前一样跟在端玄身旁，却有些心不在焉。

　　“要是有心事，说出来会舒服点。”端玄说，“虽然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最起码我能跟你一起承受。”

　　“您呢？”玄览反问，“倘若您有心事，也会告诉我吗？”

　　端玄眨了眨眼，“等我有心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基于除妖师的记忆，玄览觉得她暂时应该没有心事，不然就没闲心开自己玩笑了。

　　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对您而言，在不伤害妖物性命的前提下活捉它们，并不是难事。但无光深渊里没有统一管理妖物的机构。”

　　没有相关机构，就意味着需要从零开始建立。

　　“您不擅长这些，主人。”尽管知道这样很冒昧，玄览依然实话实说，“您之所以选择做除妖师，也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只凭足够强的实力，就能‘混得’很好。”

　　“即便不擅长，没人可用的时候，我也得顶上啊。”端玄耸了耸肩，“我既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更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儿，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踩一条路出来咯！”

　　“如您先前所言，我可能还保留着一些源头不明的能力。”玄览尝试自荐，“或许我曾在神明手底下做过事，当过某种管理人员。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想试一试。”

　　她却收获了端玄惊讶的目光。

　　“你也听齐然说了，我那些话跟画饼一样，很难实现的。”端玄特意提醒，“除了砸掉神坛，我的计划目前跟没有细节的大纲没什么两样。”

　　“但我愿意帮您。”玄览也再次向她强调了一遍，“只要您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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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她什么都愿意为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