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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


  •   经理亲自给这位客人鞠躬道歉还赔了酒水,就差没跪下。

      “这事儿没完!”舞客撂下一句狠话有些狼狈得离开了。

      经理和夏知白站在原地,经理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以后可小心点,”金凤走过她的身旁,轻瞥了她一眼,“前段时间有个舞女因为得罪了人被泼了硫酸,整个脸都毁容了。”

      夏知白没有应声,但她晓得她的麻烦还没有结束,看经理比包公还黑的脸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你的牌子先撤掉吧,好好反省一下。”经理冷着脸,不等夏知白开口便大踏步离开。

      从这天起,夏知白在歌舞厅的牌子被撤掉了,坐上了冷板凳。

      沪江大学。

      窗外阳光明媚的日子,讲台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扮考究的教授却愁眉不展。他正一本一本得翻着学生们新交上来的课题作业。

      下边的学生们都摒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欧阳教授是宾大医学院的博士,因为留过洋的关系,在外一直是举止优雅的绅士做派,但在课堂上,面对他愚笨的学生,却总是刻薄又毒舌。

      “这些愚蠢的措辞是谁写出来的?我真怀疑你们脑子里塞满了茅草。沪江大学的招生标准是越来越低了。”

      他一边翻阅,一边抱怨,直到看见陆景略的作业,眉心才稍微舒缓了些:“陆景略,A等。”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从座位上抬起头来,他的表情淡淡的,一张英俊的脸孔在学生中格外突出。

      他是欧阳教授一向看好的学生,勤奋,优秀,有天赋,教授又翻了几册书页,只觉得眼睛都快瞎了,恨铁不成钢得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各个哪怕有陆景略一半聪明和勤奋,也不会交出像现在这样的作业,你们说,以后出去谁敢让你们看病?”

      教室里的气压低沉沉的,学生们一个个坐的板正,也不敢反驳,突然,窗外传来老校工打铃的声音,所有人如蒙大赦般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教室里的学生一哄而散。陆景略正要走,忽然却被叫住了。

      “景略,你先留下。”

      他停下脚步,礼貌得微微一笑:“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最近一段时间需要一个实验助手,你有空吗?”

      陆景略点了点头,对于这种不用费太大力气又可以讨好老师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舞厅里充满了浮华的快乐,可那些不属于夏知白。

      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再赚不到钱,赔不了夫人的窗帘,夫人就会报警,她就会被抓走,面前是一个死胡同,难道以后她真的只能流落街头拾荒了?

      她想起来爸爸以前嫌她不争气时候说的:“以后我没在了你就等着去讨饭饿死在大马路上吧。”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实现了。肚子又咕噜咕噜得叫了,她现在余下的钱只够每顿吃一碗清粥加一碟咸菜。可粥稀得只有碗底几粒米,喝多了总爱去上厕所,穿旗袍蹲马桶又不方便,所以晚上的时候夏知白都宁愿不喝。

      夏知白走出门,看到歌舞厅不远处的街边站了许多女人,她从她们身边走过,女人头发有几分凌乱,旗袍领口松松垮垮,嚼着美国口香糖,是妓/女,许多赚不到舞票的舞女也会到这里来赚些外快。

      烧饼铺传来诱人的香气,可是为了下周至少还能吃的上清粥,她现在舍不得买烧饼。忍忍吧,就当减肥。她对自己说。
      迎面走来肥头大耳的男人,揽了街边一个女人走了。虽然肚子里空荡荡的可她还是觉得油腻得想作呕。

      路上开来一辆老爷车,她想着现在要不要闭眼冲出去,能回去最好,不能的话死了拉倒,反正不会有人为她伤心。但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老爷车也不知道马力如何,万一没被撞死反倒来个半身不遂岂不更加叫人绝望?

      她叹了口气。

      忽然,她看见刘信芳从边上一条幽黑的巷子里出来,边走边整理衣服,后面还跟了个男人。刘信芳抬眼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的神情。她身后的男人看着夏知白,吹了声口哨。她觉得那男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她没开口问那男人是谁,沉默只是不想揭开生活的不堪。

      十里洋场风花雪月的背后是藏污纳垢。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贞操与罪行,智慧与道德,都是谈不上的东西。

      “你今天这样经理可生气了,下次记得圆滑点,或者可以叫我帮你。”刘信芳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她,似乎想打破尴尬。“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打算在这儿干吗?”

      “不想干也没办法啊,我没有什么技能找不到其他工作,还近视,线头都看不清,纺织厂都不要我,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夏知白叹了口气。

      “我有一个活,你有没有兴趣。”刘信芳问,“一天三个大洋。不要说出去哦,我是看咱们关系亲厚才告诉你的。”
      “三个大洋?这么多?”夏知白算了算,三天就够交一个月房租了,赶紧问,“什么活?”
      “据说是一个胃药的实验,两周,一天三个大洋,两个星期就是四十多个大洋。”

      “只是胃药?”

      夏知白觉得听起来似乎对身体不会有太大伤害,而且她实在很缺钱,四十个大洋,她赔了窗帘的钱,之后就可以去租一个好一点的房子,不用住楼梯间了,每顿也不用喝粥了,考虑了一下,她决定放手一搏:“我去。”

      第二天,她们俩来到了试验的地方,是一个公馆,入口是黑色铁艺大门,门后有带着喷泉的花园,一个自称卢宏生的先生带她们走进了洋房里面。
      会客厅里有许多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跷着脚坐在椅子上,皮肤黝黑,瘦得厉害,眼睛半眯着,眼角满是褶子,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在一众人里显得特别扎眼。

      夏知白和刘信芳找了个位置坐下,她身旁还坐了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脸蛋脏兮兮的,扎了两条辫子。她朝着夏知白一笑,缺了两颗大门牙。

      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小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三毛。”小女孩捧住自己的脑袋。
      “三毛?”夏知白脑海里浮现出了小时候看的三毛流浪记,她摸了摸她的辫子“你头发挺茂密的啊,怎么叫这名儿啊?”
      三毛把辫子从夏知白手里扯出来:“因为我大哥叫大毛,二哥叫二毛,所以我叫三毛啊。”

      “这也太敷衍了吧。你这么小,来赚钱?”

      “我妈妈叫我来的,我来这里,小弟弟就有鸡蛋吃了。”

      “那你呢?”

      “我没有关系。我……不饿。”

      夏知白心疼得揉了揉她的头:“你也要吃鸡蛋才能长高高呀。”

      她还认识了个叫红杏的女人,身上有浓重的劣质脂粉的味道。

      刘信芳告诉她,这女人是长三堂子的。
      “长三堂子是哪?”夏知白低声问。
      “就是妓院。”刘信芳在她耳边说。

      屋里除了他们,还有棚户区的无业贫民以及做苦力的脚夫,几乎都是社会底层······

      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带他们进来的男人每天会给他们早晚喝一次胃药,然后抽一次血。
      负责给他们抽血的是一个穿白褂的男子,高高瘦瘦,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很少出声,但夏知白觉得他的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就这样过了两天,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们三餐和休息都是在公馆里,每餐都有限定的食物量。

      菜色对于这些天吃惯清粥咸菜的夏知白来说非常不错了,有白斩鸡,桂花肉,炒青菜,第三天的时候还有洋酒。

      但夏知白和刘信芳都不怎么喝酒。

      中午,大家吃完午饭聚在厅里听红杏讲市井笑话。
      刘信芳抱了三毛在腿上,三毛虽不大听得懂,却咯咯咯得笑。
      夏知觉得那些荤话实在有些少儿不宜,于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捂住三毛的耳朵。而那醉汉喝多了洋酒始终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总是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可能吃的菜有些咸的缘故,夏知白觉得口渴,于是下去要茶喝,三毛也跟着下了楼。

      正巧碰到那个给他们抽血的白大褂。他从屋子里拿出一壶茶来,夏知白渴极了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得往下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危险的气息。

      “哥哥,我也想喝。”三毛伸出手。
      夏知白正要把茶杯递给她。

      “不要。”男子忽然握住了夏知白手里的杯子,指尖触到她的手背,他眼角弯了弯,带着微微笑意,“小孩子喝茶不好,长不高。”
      夏知白收回茶杯,觉得怪怪的。
      男子转过身,从热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三毛。

      夏知白也没有在意,和三毛回到楼上,还未走近,就听见厅里发出“哐当”一声。

      打开门,只见红杏倒在地上,那醉汉一拳一拳狠狠打在她的面门上,毫不留情,屋里充斥了一声一声的惨叫。
      众人都惊慌失措的样子。

      卢先生带着人很快就赶来控制住了醉汉,将那个可怜的女人扶了起来:“快扶她去检查一下伤口。”

      大家都惊魂未定,卢先生安慰说:“醉酒闹事的人会立刻停止实验送去警察局。现在没事了。真是抱歉,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我会在此前约定酬劳的基础上给大家一定的金额作为补偿。”

      看上去一切似乎只是流浪汉醉酒生事,可不知为何,夏知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倒也说不上来。

      待了一会儿,她去上厕所。走到二楼长廊上,突然,脑袋开始有些发晕。眼前长长的走廊变得扭曲,墙壁也仿佛在跳动。

      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从心底涌起来瞬间将她淹没。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从心里不断向外翻涌的。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爸爸妈妈的吵架声,他们在争吵中总是声嘶力竭。

      夏知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艰难得扶住墙

      “姐姐”忽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

      “阿莉”夏知白回头,可是走廊上空无一人,是她听错了。

      她一直觉得妈妈更爱阿莉一些,阿莉乖巧懂事,不像她只会教人生气。

      这个想法小虫子一样忽然开始啃噬着她的内心。

      “你爸又换新女朋友了,知白你数得清自己有几个后妈吗?”不知又是谁的嘲讽,哦,是她那些对她笑脸相迎的同学。

      丁璐琪那件事情,即使面上一向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被朋友背叛时心里还是会受伤。

      她泡健身房和美容院,拒绝所有会发胖的东西,可即使有一张漂亮的皮囊,也依旧没人爱她。人们喜欢美丽的皮囊,可是没有人会为了一张美丽的皮囊去死。

      父母也嫌恶她,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

      她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脚,仿佛安徒生童话里穿了红舞鞋的小女孩,开始走廊上踏着奇怪又别扭的步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爬上高高的窗台······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空屋子里,感觉左脚尤其疼得有些厉害。她抹了一把脸,湿湿的。

      突然,门开了,走进来那个白大褂青年,他推着一辆车,上面摆满了医用器械。

      “你醒了?”温和的嗓音。

      “我怎么了?”

      “你从二楼摔下去,脚崴了。”他修长的手指碰到她的脚踝,带着一丝凉意,夏知白条件反射得缩了一下脚。
      “不要紧张。”他抓住夏知白的脚踝,检查了一下,抬起眼,“有点严重,我会给你打一支止痛剂。”

      她的鼻尖萦绕着一股冷冷的肥皂味。

      注射完止痛剂,他找了个冰袋放在她手里,声音里带着欺骗性的温柔:“敷一下会好一点。”

      她接过冰袋,冰凉的触感使她渐渐平静和清醒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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