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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海——最后假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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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光:
好久不见。最近你一切都好吗?
之前一星期为期末考忙得焦头烂额,所幸现在考试终于结束,我那可怜的图书馆自习生涯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今天早上从学校拿回了成绩单,各科都比上学期进步不少。
尽管此刻不远处那两个正在闲聊的家伙依旧在考前互相打赌竞争考大赢家,并如愿以偿地并列,但一想到为期几周的寒假就将开始,心情还是不由好了起来。
开春后马上就要迎来联考,虽然只是直升本校的校内测试,形式远要大过考试内容,较外校考生来说要轻松许多,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论怎样,松懈可都是万万不能的呐。
因此为了温习,今年的第一个假期,我或许便会选择一个人在大阪度过。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一个人的新年,第一次独自度假期,那么多第一次就这样像大雪班堆积在我十五岁最初的几月,有时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说到下雪,大阪的落雪天似乎已经正式结束,比往年提早了不少。晴朗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数十天,阳光洒在身上,像是要把这整个冬天捂暖点亮。
那么现在的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内心充满对自然这温暖恩赐的感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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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少女都会成长,每一个少年都会无赖。
于是此刻我分外怪异地瞥了面前的忍足谦也一眼,少年柔软的额发与好看的面部轮廓清爽依旧,然后我闷哼一声,丢下他干脆利落地掉头就走。
“姬川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啊啊啊!”
美少年在背后哀嚎,丝毫没有了那在平日里让成批女孩倾倒的所谓深沉。而见我依旧毫不动容,他连忙发挥浪速之星的本色再次上前按住我的肩膀,及时限制了我的行动。
“我说,好歹我们同学一场,帮个忙也不用那么为难吧……”
“是是,”我扭头咧嘴,态度上的突变惊得谦也松手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在这样的旺季动用私人手段为你们订到隔天的旅馆房间,目的只是为了让你那浑身散发着迷乱情色荷尔蒙气息的堂哥掌控泡马子的有利条件,要是这样的忙不帮,妨碍别人恋爱的我也实在该去被马踢一踢呀。”
似乎是被我一语戳到了痛处,谦也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这是在寒假前最后一天,班级导师交待了假期注意事项便宣布可以回家。顷刻间全班欢呼,考试周的压抑与对开春联考的紧张感都被抛在脑后。女孩们三两成群互相交流着假期出游逛街的计划,男生则互相约定用运动和电子游戏将时间排满。嘈杂间身后那名叫千岁千里的大个子也是一脸兴奋。
“终于可以回九州了,大阪的天气真让人受不了呢。”
尽管已经安然度过了落雪季,但大阪冬日的寒冷依旧如初。我几乎有一种错觉,再这样下去,恐怕连道顿堀的河流都会被冻成一整块坚冰。行进的的船只卡在其中进退不得。
每天清早出门前总不免犹豫,然后在狠心跨向室外后被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冻得浑身哆嗦。每当这时我便会后悔选择了这样一所离家如此之近的学校。若是乘坐电车才可到达的距离,至少也能在车上凭借座椅下的暖气将制服下暴露在外的半条腿烤暖。
因为值日的关系,当我收拾东西打算离校时,偌大的教学楼早已空空荡荡,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也都是手执扫帚或是垃圾桶的模样,彼此对望间几乎要萌发出同是值日生的同胞情谊。
“嘿,姬川,我找你好久了。”
隔壁班的忍足谦也提着垃圾袋出现在楼梯拐角。而在几分钟后,便出现了开篇时的场景。
“既然是学校组织的活动,让他跟着学校去不就行了。”我抱手,语调作谈判状。
“不行呐,”谦也将手掌竖在胸前左右摇摆,“侑士可不是那个社团的人,不太好吧。”
“那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我家的情况。”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我朝他跨进一步,“难道你连学生档案都偷看到了……噢不,那里面也没有这项呀。”
“笨,”他斜眼,只是在想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后立马收敛下来,“啊,是藏之介说的,我只是偶尔在他面前提起千代泷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巧合呢。”
白石藏之介。
因为考试周的忙碌而暂时被淡忘的,那些延续在那个醉酒的新年前夜的回忆,忽然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个夜晚我们瘫坐在公园的秋千上,面前的雪地里满是脚印与雪团丢过的痕迹。之后便一起沉默,声音被掐死在喉咙里。白石抓着锁链晃荡双腿,秋千摆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则仰起头来看天,广袤无边的藏青色,嘴里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只看见远处民居的灯光一盏一盏暗淡下去。空气中的暖色逐渐被雪地冷色的银白替代,身上由刚才剧烈活动聚集起的暖气也在逐渐消散。就在我思量着今夜是否会在这里被冻成冰雕时,白石率先站起身来。
“回去吧,好冷。”
我应了一声直起身子,或许是醉酒的缘故大脑忽然一片混沌。鞋子嵌在绵软的雪地里一个踉跄,天旋地转间我勉强才站住脚。
白石抱手站在一旁,静观我狼狈的模样。
而当他发现我开始对着民居间的小巷发表诸如“啊,路好宽”之类的胡言乱语时,终于按耐不住扶了一下额拽住我的手肘,当即就往另一条路拖去。
“跟我回去,我家有醒酒药。”无视我的挣扎,他闷哼一声,语调四平八稳。
“唔啊,男女授受不清!你想让我丢脸丢掉你家么!”
“放心,我家人都去度假了,只剩我一个。”
“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白石闻言停下脚步,上下来回打量了我几遍,忽然抿起嘴角小声冷笑,目光里满是不屑。
“就凭你?说实话比起我把你怎么样,还是你会把我怎么样才更值得人担心吧。”
“你你你!”
“怎么,有意见么?”
一时间竟反驳不能,于是只能脚步不稳地任由他拖拽。毕竟这附近再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或是药房可供我临时寻得醒酒药,而以前在杂志上看过的宿醉惨状也让我内心一阵害怕。
直到顺利抵达。
尾随白石穿过他家庭院,鞋底在雪地中踏出深深浅浅的印记。而后又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他摸钥匙开门的声响,在此期间我始终将围巾蒙在脸前,迎着凛冽的寒风眯起双眼,除了沉默之外不知该做什么好。
“进来吧。”他拉开门,回头看了我一眼。
关门后周围瞬间漆黑一片,所幸几秒后眼前便基本适应了黑暗。以前并非从未到过他家,因此当我熟门熟路地在玄关摸索着换鞋时白石已经走入屋内。许久没见他开灯我不禁有那么些疑惑,正想进屋询问却见他再次走回玄关。
“见鬼。”语义不明。
“哎?”一头雾水。
“断电了。”言简意骇。
我应景地倒抽一口冷气,头脑瞬间醒了大半。
而在这般恶劣的条件下,白石家乖巧的长男,优秀的弟弟和威严的哥哥藏之介便充分显示出其镇定自若的本色。无视一旁在酒精,寒冷与断电的轮番打击下已经陷入异次元的我,他先是借着手机屏幕的荧光简略查看一番家中总电源的保险阀,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想了一想,又快步走至窗前拉开窗帘。
果不其然,白石家所处的街道上所有屋子都是漆黑一片,此次断电显然不是个别状况。
“……那怎么办?”我神游归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当然是等。”他耸耸肩,不知从哪里翻出醒酒药丢给我,“没有热水,你先凑合着吞下去吧。我去找蜡烛……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见我攥着药瓶悲愤地望向他,他手心向内朝我挥挥手,像是打发:“自己一边呆着去。”
片刻之后白石归来。我缩在沙发一角,看着他向我展示那仅有的一支手电与半盒香薰蜡烛。
然后我们便各坐在沙发一端,各自披着一条毯子。他将蜡烛摆在茶几上点燃,手电则是备用。顷刻间植物的清香溢满屋子,黑暗中能看见火苗明明灭灭,映亮了四周与白石年轻鲜活的脸。
“好暖……”
醒酒药似乎起了效果,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恢复清晰,感官也变得敏锐起来。我把手靠近火苗,温热的气流像是金鱼的尾翼,轻柔地扫过我的手掌。抬眼却见白石瞥了我一眼,神色怪异。
“……干什么?”
“唔,想到一个故事。”
“哎?”
“要听么?”
“那是当然!”
他清清嗓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从前有一架飞机在雪山失事,机上只剩下四人幸存。他们将死难者的衣服裹在身上保暖,然后带足装备打算步行寻找支援。风雪中忽然有人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栋木屋,于是四个人一拥而入,关死了门打算在那里歇脚。”
“原有的食物很快吃完,木屋内的气温也随着入夜骤降,他们几乎觉得这和室外已经没了区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四人中最年长的老头忽然从壁炉旁找到了食物毯子甚至柴火,四个人披着毯子围坐在火炉前吃晚餐,而后又约定互相督促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小睡片刻。”
讲到这里白石忽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托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呢?”我按耐不住自身的好奇追问。
“唔……中间那段有些忘了,直接跳到结局吧”他皱眉,“当四人中最年轻的女子在次日被救援队唤醒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户外的雪地中,身边的另外三人都已经冻死。四周没有小屋没有壁炉,尸体嘴边的所谓食物只是大团雪球。”
“……”
“也就是说,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在极度饥寒交迫的环境下陷入了自己的暗示。”
“那么……”我吸了口气,尽管背脊有些发凉但还是强装镇定,“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忽然想到罢了,”他耸肩,“你这家伙真没劲。”
“嘁……”我反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摔向他,火苗瞬间在掀起的气流中摇摆了几下。
然后我们一起沉默下来。
雪夜,断电,烛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突出孤男之名——白石藏之介。
这样的情节或许已经在四天宝寺甚至半个大阪女孩们的梦中被yy了无数次并坚持不懈乐此不疲,其模式跨越了直白系手机小说至华丽系正统文学等一众类别。但若是让她们看见此刻的情形——我们两人间隔一个沙发的距离尴尬沉默——我想她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我比起中指。
无眠之夜。时间呼啸而过,最后一支蜡烛终于燃尽。
头脑里从刚才起便盘旋起奇怪的感觉,想要辨认却又无处循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
倦意幕天席地,周围越发寒冷,我在毯子下蜷紧了身子,闭上眼打算做个好梦。
“醒醒,”刚合眼却感到白石隔着沙发用脚踢我,“别睡,会死的。”
睁眼便看见白石一脸严肃的表情,说着还不忘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出咔嚓的动作。
我冷哼一声伸脚回踢,“省省吧,你这些把戏也只能骗骗远山那样的小鬼了。”同时我伸手直指白石藏在毯子和层叠衣物下的手臂,语调不无讽刺,“哦,圣书的毒手,真可怕哟。”
白石嘁了一声不再说话。
难得在言语交锋上占了上风,我一时不禁心情大好,于是更为坚定地闭上眼,期待着下次睁眼便能摆脱这个恶梦般的夜晚。只是在迷迷糊糊间我又再次被周围的动静惊醒。身侧的沙发也因重量下陷,隐约能察觉到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有人靠近。
白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路挪到我身边,他将我挤在沙发角落,又把身上的毯子分给我一半。身上的重量增加时寒意也瞬间减少了几分。诧异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黑暗中似乎能看见他琥珀色眼底包裹着的蝴蝶,面部轮廓俊秀依旧。
“好了,你睡吧,一小时后我会叫醒你。”
干净好听的声线,四平八稳的语调,就好象从前许多次他淡定地对我说:“哦,姬川你这个笨蛋。”
只是那一刻我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只知道此时我所感觉到的安心感并不是凭空得来。
说不出的感觉。
“藏,”我喃喃,“谢谢你。”
“……”诡异的沉默,白石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欲言又止。
“干什么?”我有些不自在。
“你刚才……叫我什么?”
白石,你,混蛋。这些是如今的我在平日里对于眼前这个漂亮男人的称呼,简洁而实用。
而藏,这个由藏之介延伸而来的,稍显亲昵的简称,很早以前便已被我埋入记忆的坟墓。
才缓和不多时的气氛瞬间再次尴尬起来。我张口结舌,解释不能。
“我……”
忽然间灯光大作,电力供应在这一刻终于恢复正常。
我条件反射一般掀开毯子跳了起来,在庆幸苍天保佑的同时拔腿打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迈开步却感到衣服下摆被人拽住,“把话说全了再走,你什么你?”白石支着下巴似笑非笑。
“我……”满脑子搜罗词汇,所幸在黑暗中断了许久的名为理智的神经忽然啪得一声接上。我如释重负,深吸了口气迅速转移话题。
“我说,其实刚才断电的时候到我家去就好了吧。”
白石一时语塞,他下意识的松开手,眼神飘向窗外像是思考。只是片刻他便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干脆又欠揍的模样。“哦,你这笨蛋,”他说,“现在才想起来,所以说你挨了冻也是活该。”
我咬牙,再次把抱枕拍在他脸上。
后半夜相安无事,暖气恢复后因为离天亮不久的关系我只是倚着沙发小睡片刻,之后便在次日清晨与白石一同顺路去附近的神社祈福。一路吵嘴一路打闹,一切都平淡得仿佛前一夜的所有都是幻觉。求签时白石甚至探过头来偷看我的签面。
“中吉么,啧啧。”他摸摸下巴。
“你又是什么?”我把签塞回口袋,然后对着他手中的大吉两字咬牙切齿。
寺内忽然传来钟声,我们同时驻足沉默,继续把真正想说的话藏在心里。
都说年华无声,有那么些东西,哭也好,泪也好,挥之不去。那么我愿意选择遗忘,比如那个简单的藏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嘿,姬川,你发什么呆?”
谦也拍拍我的头将我带回现实,“怎么样?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脑海里依旧一片混乱。
沉思片刻我终于点下头,“好,我答应,”我直视他碧色的双眼,“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