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调琴师》苏门看山

2、陶然亭救金蝉

　　如今这天下，是大魏、高昌、北燕三分，魏要算其中翘楚。七年前燕魏大战，魏大败燕军，夺北燕五十城，而高昌，则因为两国姻亲已与大魏结欢逾三十年。

　　这天下，也可以说是魏一家独大，威震四海，四方来仪。

　　但是当今大魏皇帝体弱昏聩，朝廷中用事之人多为宵小之辈，这几年连年的自然灾害和大魏官场的黑暗，几乎掏光了这个国家的国库。国内情形一度十分严峻。正因为国家动荡，江山飘摇，民间多有揭竿而起之辈。

　　近些年起义军众多，单就晋北来说，就有著名的黄风会起义军。

　　黄风会是晋北地区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帮会，黄风会现任的主事人名叫郭恒，一对双刀使得出神入化，自封为镇北王，又称“双刀镇北王”。

　　这黄风会起义军一度打到了京畿地区，但在力量的不断消长之中，终究还是没能突破那条微弱的界限，剑指孟京。

　　这个镇北王经常十分感慨：“孤年幼时家穷，历经多少千难万险，才有后来的江湖地位，统领大魏北方第一大帮会。魏帝老儿无用，全天下人都唾弃，孤率领孤的帮众自陶山以北打过去，就是为了重塑大魏河山，还全天下人一个河什么海什么的国……”

　　底下的人不知深浅：“殿下，那是河清海晏。”

　　镇北王一皱眉，“好小子就你读书多”，砍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的脑袋。

　　然后不禁想：“孤虽理想远大，奈何却时常不能服众，大抵是因为身上武人气息太重，平常只知杀伐，不会写官样文章，天下人都读不懂孤的心思。”

　　有人建议：“金蝉先生郭仪，是前朝股肱之臣，大魏数千腐儒，那老头能排榜首，殿下或许可以请他出山，这一定能如虎添翼，名可正，言也可顺。”

　　镇北王便一边挥着双刀跟朝廷厮打，一边派人去到处打听归隐晋北的金蝉先生。

　　一打听到有人在陶山上的陶然亭见过金蝉先生，便当即派出了卧龙帮弟兄去陶山堵人。

　　*

　　镇北王是志在必得，但对此一无所知的金蝉先生却并没有一点暮年出山、或者是背弃朝廷的想法。

　　他名字叫郭仪，镇北王郭恒以为既然都是本家，且自己拳头很硬，一定能让郭仪出山。

　　郭仪很头痛。

　　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经验就如同肚子里的墨水那么多。

　　一看见那几条卧龙帮的汉子，即使他们不说明来意，他就很清楚明白这些人是做什么来的。

　　所以他并不想多费口舌，这些鲁莽汉子也不见得会跟他这个老头子费口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个精瘦黝黑的、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但一看就是个女娃的。

　　暾月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看了眼云无调。

　　云无调帮忙回答得很自然：“这我弟弟，叫暾月。‘暾’义为太阳，取名字的时候，想着把天上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他名字里，就这么叫着了。”

　　“哦，暾月，”郭仪咀嚼着这个名字，用手示意自己的书童三七退到他身边来，“多大了？”

　　暾月答：“十四。”

　　听到这个答案，在场除了云无调都是一愣。

　　这孩子瘦成这个样子，且身量矮小，完全不像是十四岁的男孩。

　　卧龙帮领头的那个汉子嫌这些人讲话太慢，催促云无调：“小姑娘，你快把你娘留给你弟弟的那个物件拿出来啊。”

　　“哦！”云无调像是如梦方醒。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掏金元宝一样掏出了一只金蝉。

　　金蝉雕刻栩栩如生，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不错，不错。这确实是我当年的东西。”郭仪接过金蝉，老迈的眼睛看过金蝉的每一寸。

　　郭仪抬起头，眯着眼睛，没有瞧暾月，却直直地盯着云无调。

　　“姑娘，你是什么人啊？”

　　卧龙帮汉子说：“那个说是你儿子的姐。”

　　“哦，呵呵。”郭仪点点头，笑眯眯的，跟三七对视了一眼。

　　书童三七已经跟了先生十多年了，自然知道郭仪绝无可能还有一个散落民间的孩子。

　　三七冷着脸对云无调说：“这位姑娘，这种谎话可不能随便扯。”

　　“诶，别介。”郭仪挡住了三七的话，似乎有意把这个事情弄得模棱两可。

　　卧龙帮汉子道：“刚才一应情况都已经向金蝉先生说明，还请先生跟我们走一趟，镇北王有请！”

　　郭仪努了努嘴，心道：“还镇北王有请，当镇北王是思博楼的绝世大美人吗？他请，我就屁颠屁颠跟着走咯？”

　　他不紧不慢地晾着茶汤，又轻啜一口。

　　郭仪道：“如若老头子我，不愿去呢？”

　　好家伙！

　　云无调哎哟了一声，脖子已经被架上了刀，旁边的暾月也是。

　　威胁如期而至：“如若先生不随我们出山，这两人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一阵沉默。

　　郭仪对刚才自己颇感兴趣的小姑娘道：“姑娘，带着另个小姑娘大老远跑到这儿，难道就，只是为了配合别人来威胁老头子我的吗？”

　　郭仪知道自己确实无儿无女还是个老光棍，但那个金蝉，却是真的曾经属于他赠予的一位故人。

　　卧龙帮汉子低声交谈：“什么小姑娘，那不是个男孩吗？”

　　云无调笑了，看着郭仪，一语双关：“自然不是。”

　　“那还等什么？”郭仪微微一笑。

　　“来了！”

　　卧龙帮汉子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刀是怎么掉到地上的，就被云无调用利器精准地打在穴位上，昏倒在地。

　　暾月眼明手快，扒着身后汉子的手像泥鳅一样滑了出来，一跃而起，用浑身力气砸在那汉子头顶。

　　一共六个铁骨铮铮大男人，竟没过十句话的功夫，就被两个小姑娘撂倒在地。

　　三七情不自禁地称赞：“好功夫！”

　　云无调打晕了最后一个，好好地把暾月搬到自己的面前，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把孩子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末了拍拍脑袋道：“好孩子，打得不错！”

　　暾月翻了个白眼，回：“谁是你好孩子，你动作慢得要死，不知道怎么好意思一天到晚吹牛皮。”

　　云无调嘿嘿一笑，白白净净的脸上一点被冒犯的神色都没有。

　　郭仪心想：“这个大的，对小的还真是挺好。”

　　云无调拍了拍手里的钢镖，道：“虽说我俩随便哪一个，对付这几个男人都是切韭菜一般，但是暾月她最近不太想杀人，所以要赢得干净漂亮一些，不能打得太难看。这不，我们在山道上特意使计顺来一点小武器，这样，搞得既快又漂亮，金蝉先生觉得怎么样？”

　　“金蝉拿来。”

　　郭仪听完云无调的话，只扔出这么一句。

　　“给您老。”

　　金蝉回到了郭仪的手上，郭仪继续说：“姑娘，刚才问你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云无调想了想，用以前的化名云十三？还是她真名云无调？算了，云十三不太被人待见，就真名吧。

　　“呵呵，孟京，云无调。”云无调拿手蹭了蹭脸，对着郭仪拱手作揖，弯腰的时候见旁边的暾月呆呆得一动不动，还推了她一把。

　　推完说：“在我们这儿的江湖上，面对长辈，要礼貌亲切一些，拱手作揖是常态，学着点儿，跟我一起做！”

　　暾月又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随云无调一起弯下了腰。

　　郭仪看着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想了一会儿，问云无调：“你和毒蛊圣手董琵琶，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云无调勾起唇角，直起身子，答：“平京二十五年，董琵琶打赌输给我，我拿来的赌资，就是先生曾经赠他的这只金蝉。”

　　“唉，说起来，我与他也有许多年未见了。当年承蒙毒蛊圣手出手，解了我身上的痼疾，让老头子还能多活这么些年，我当时还跟他说，无论何时何地，他拿着金蝉来找我，我便可以帮他一个忙，无论何事，都不在话下。想来他是并不在乎老头子的承诺，无甚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云无调暗自揶揄：哪里不在乎了？董琵琶那个吊丧鬼当时输给自己之后，知道要把金蝉拱手让人，哭得就跟一个真的吊丧鬼一样，从那以后她都怀疑董琵琶天天跟着自己、往她的菜里下毒。

　　她清了清嗓子，情真意切地说：“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渊源。不过既然如此，以金蝉为约，事情便容易多了。我今天来帮先生解围，还请先生帮在下一个小忙。”

　　“是何小忙？”

　　云无调刚想说话，就看见三七好奇地去戳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汉子，然后被暾月一个巴掌拍在手背上。

　　三七嗷得一声嚎了出来，委屈地回到了郭仪身后。

　　云无调挑了下眉毛：“这些人只是昏了过去，最多三炷香时间，便会醒过来。”

　　郭仪问：“那可怎么办？云姑娘说，帮我解围。可待到这群人醒来之后，我不还是，任人宰割吗？”

　　云无调笑得人畜无害：“先生，所以，还需要您帮我一个小忙了。”

　　“什么？”

　　云无调答：“帮忙做一下人质，嘿嘿，这位大兄弟来劫持你。”

　　被突然点到的暾月一脸冷漠地看着郭仪和三七。

　　三七被这骇人的眼神吓得一激灵：“先生，可三思啊！我觉得这两位姑娘，实在是来者不善。”

　　暾月面无表情。

　　云无调缓缓踱步，道：“金蝉先生可知道，镇北王对您是势在必得。先派遣的这帮卧龙帮人，只不是探路的。他定然要逼你出山才行。适才我们上山之前，我在镇上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恒’字大旗，想必镇北王若迟迟见不到人下山，会亲自前来的。就算先生想携仆人潜逃，但现在晋北二十城，可都是镇北王的地界，您能跑到哪儿去呢？”

　　三七哭道：“先生，您说您选择归隐之地，到哪里不好，非要选择晋北这个又冷又无趣的地方，我当初都说了，这个地方跟你八字不合！这下倒好！”

　　郭仪摇着扇子，使劲摇头。

　　他心里明白，云无调刚才说的是事实，而这位素昧平生的云姑娘刚才提出的让他做一个人质，想来既是要他帮忙，也是他此刻得以从镇北王的爪牙之下得以脱身的办法。

　　“云姑娘，我曾经听说过孟京，有另一位姓云的侠士。那侠士，跟毒蛊圣手董琵琶出自一门，都来自琴师阁。”

　　听到琴师阁这个名字，云无调心里那根琴弦，动了。

　　“先生想说什么？”

　　“那位云侠士，颇有义名，老头子觉得不错，如果那人便是云姑娘你，那老头子便听从云姑娘安排了。”

　　暾月抬起头，看向那个总是笑得言不由衷、但让人永远挑不出错处的清丽少女，这回，她脸上没有笑，却是有几分严肃。

　　云无调答：“实话对先生讲，我是。”

　　郭仪：“那便做你的人质吧。”

　　云无调心里一震，道：“先生若是曾经听闻孟京云十三的名头，那心里便应该很清楚，云十三的名声，三年前就坏掉了。”

　　郭仪笑得和蔼：“老头子不是你们武林中人，不懂得那些，只记得云十三曾经为孟京百姓如数家珍的诸般好，一直便十分敬重。”

　　云无调不知该说些什么，三年前江湖上便人人不齿，这德高望重的前朝阁老却是十分爱重。

　　她又是拱手，道：“还谢先生信任，之后的事情，也一并谢掉了。”

　　“暾月！”她喊了一声，“各分东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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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暾月：做你的筹码还得帮你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