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堪回首》应惘然

6、梦魇

　　痛。
　　身体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感受刻骨的痛感而存在。
　　唯依咬着牙，决不让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外泄，多少次了，在这样的伤痛下，自己是如此度过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下属与医护人员也不得入内，陪伴自己的，只有无限的孤独与寂寞。
　　“依依，夏家是个大旋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暴露出你的软弱。决不能让别人听见你的呻吟，也不能让别人见到你的软弱。这辈子，你只能如此，要知，一丝一毫的软弱，只会将你推进深渊。”
　　那是谁，在一遍一遍地重申？
　　唯依努力地探究着，那发声的源头又在何处？
　　又为何，这声音会如此的熟悉？
　　“依依，记住，今生今世，你已无路可退，那么，来世，千万别做夏家人。”
　　看清楚了！
　　苍白的墙壁，苍白的水晶吊灯，苍白的落地衣柜，整个卧室，围绕着苍白的气息。
　　她抱着刚会吃奶的弟弟，掂着纤瘦的脚腕，透过门缝，看着屋内苍白的一切。
　　屋内飘过两个苍白的身影，鬼魅得如同午夜飘离的灵魂。待身影停下之后，就幻化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有着和相貌一样帅气的名字---夏流溪，而女子，也有着女面容一样娇艳的姓名---夏清水。
　　当然，这两个人之于唯依，还有着更为特殊的称谓。
　　“爸爸，妈妈。”小小的她在心中默喊着，小手将弟弟又抱紧了几分。
　　也许，夏流溪手上的黑色手枪是整个房间中唯一的一抹异色，黑白突兀的对比，更能看出此时室内气氛的剑拔弩张。
　　她不敢发出声响，亦不能。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此时有任何动静，那把枪，迟早会指向自己。
　　枪抵在夏清水的眉间，子弹上在膛上，只要夏流溪的手微微一动，那么房间中就会再一次多出一种更为突兀的色彩。而她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抓住弟弟。
　　“清水，我不想死。”明明是温柔轻缓的语调，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而吐出的话语，却足以扼杀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
　　“爸爸，不要。”即使得不到回应，唯依还是遵循本能地在心中呼唤着。
　　似乎有什么快速地闪过，瞬间的眼前慌乱，平静时，那原本握枪的人已倒在了三米之外，而面容苍白的夏清水，已是站在了床的另外一边，那纤细的手腕似乎承受不住枪的重量。
　　唯依明白，母亲怎么可能承受不住呢？她可是夏氏集团黑暗势力的首领，枪下走过的亡魂，没有数千也有数百。可是现在，她承受不住了，那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栗着。
　　“呵呵，清水，看看，魔鬼选择了你，所以我就必须死，你不是已经杀掉了其他的六个了，当然也不会多我这一个了。呵呵，呵呵。这就是命，夏家人的命。”倒在一旁的夏流溪放声大笑着，血顺着嘴唇缓缓流下，给他清俊的面容染上一层绝望的色彩。
　　“桀桀，桀桀。杀了他，杀了他。”声音阴冷，嗜血而尖锐。那是属于魔鬼的声音，在夏清水苍白的身形旁边，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里，怪笑连连。
　　夏清水终于不再颤抖了，她拿着枪，慢慢地度着步，每一步，都极其认真地走过，看着，看着，门外的唯依有了种错觉，门内的母亲，走过的正是她全部的生命，父亲的那一端，就是那生命的尽头。
　　终于的终于，母亲走到了父亲的身边，她侧过头，看着一脸决然的父亲，轻声笑了。
　　那一笑，如同华丽绽放的昙花，高傲，美丽，雍容，那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在她的笑中消融。
　　“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低喃的语，萌动的情，夏流溪错愕地抬头，对上了那满眼的深情。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夏清水冷漠的眸只有在望向自己时才会化成那一汪春水。
　　“你是我的夫啊。”
　　略高的尾音，颤抖地划过空气，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带着震颤人心的味道。
　　“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从小就是。”
　　话音渐渐低垂，恍若喃喃自语。那抹藏于喃喃中的深情，要如何才能泯灭。
　　“流溪，我摈弃了世俗的伦常，只愿与你共赴白头。”
　　“流溪，我将它让给你，可好。”
　　“流溪，你会想我吗？就算不在你身边，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所有的回音全部结束，那奢华的雪白羊绒地毯上，无数的红色花朵大片大片地绽放，那最后一幕，似乎就定格在男女相拥的瞬间。
　　“流溪，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真的，真的。”那胸口，温热的液体汩汩流着，流淌到地毯上，化成妖娆的花朵，不停地开放着。
　　是否有人知，那绽放的花朵，浇灌着的是别人的一生。
　　“清儿，清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夏流溪终于慌了，他使劲地摇晃着夏清水的身体，在她的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着：“清儿，清儿，清儿。”
　　那一声声的呐喊里，有着最为深刻的恐慌。
　　“清儿，清儿，清儿。”
　　那一声声的呼唤中，有着得不到回应的绝望。
　　“清儿，清儿，清儿。”
　　那一声声的呢喃下，有着那出动心灵的柔情。
　　“清儿，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只愿来世，你不是夏清水，我也不是夏流溪。”
　　温润的唇吻去了女子眼角未干的泪痕，他未出声，唇边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唯依不得不承认，那个笑容，如同母亲的最后一个笑容，凝结了今生今世的全部柔情，带着刻骨铭心的爱恋，相拥着，轻吻着，直到。。。
　　直到枪声的再次响起，直到殷红的血再次染上苍白的地毯，直到父亲坚定地扣住了母亲的双手，直到小小的唯依再也承受不住地冲进房间。
　　眼睛安详地合上。
　　从此，她讨厌白色，纯洁的白色能有什么用，它能够做什么，那鲜红的血它遮不住，那黑色的手枪它藏不住，那高大的魔鬼它亦掩不下去，那么，它，还有什么用。
　　“爸爸，妈妈。”
　　记忆的阀门一但打开，惨然的回忆便如潮水般冲击着大脑，甚于身体的疼痛，唯依在疼痛中更加握紧了双拳，任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
　　不能哭，不能软弱，我是谁，我是魔鬼挑中的夏家继承人，我要笑着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眼角里会蓄满泪水。
　　云痕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那样勉强的笑容中，有着最深的绝望，是谁，给了她绝望，是谁，让她在绝望中凄凉地笑着。
　　一瞬间，他好想去抚平她眉眼间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