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他》玉山客

9、夏天

　　林听夏感觉揽住自己的手掌仿佛有种厚实而坚定的力量，那股力量穿透她的脊背，让她那颗因为即将面对未知的人事物而紧张的心脏也放松不少。
　　梁屿带着她走到电梯前，垂下手问川叔：“爷爷身体怎么样？”

　　川叔按下电梯，虚拦着门，让两人先进，“现在平复下来了，没大事，就是一时惊怒，医生一直守在旁边，阿泽少爷也被三爷训了一通，回房间面壁思过去了。”

　　梁屿面上无波无澜，鼻腔却冷笑一声。
　　林听夏就明白了，这件事大概率是因为梁泽而起。

　　川叔笑着叹了口气：“阿泽少爷也是不知情。”
　　林盛月和梁家断绝关系，离开北禾那会，梁泽也不过才一岁多，这么些年大家都没提起过，尤其是在老爷子面前，他不知道也是自然。

　　电梯升至地面，川叔边走边说，梁泽下午回国，饭后和梁嘉怡陪着老爷子看电视时，闲聊间，想起前几天有两三个朋友来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听夏的女生，随口跟梁嘉怡提了嘴。

　　“你别说，这女生还真挺好看的，就这几天，听说学校里别人送的情书一柜子都装不下，跟我一班的，都不姓梁，一个个傻屌还来问我是不是咱家的人，你说搞笑不。”

　　梁泽翻出别人发给他的照片，递给梁嘉怡看，被身旁听到的老爷子拿过去看了两眼，紧跟着一个电话给到苏存海，电话还没挂，人就捂着胸口倒在了沙发上，把一家人吓得不轻。

　　说着话，三人走到老爷子房前，碰巧撞上梁文瑛踩着高跟鞋从房里出来，她穿着优雅大方，手里拎着包，看着倒不像照片上那般盛气凌人，转过身瞧见他们，眉尖一挑，神情活泛起来。
　　林听夏顿时觉得自己想岔了。

　　梁文瑛目光落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眼，移开，看向梁屿，变换笑容：“阿屿回来了。”
　　梁屿点头：“姑姑。”
　　林听夏抿了抿唇，礼貌地喊了声“小姨”。

　　梁文瑛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两秒，唇线绷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转头问川叔，“我院子整理好了没有？”
　　川叔回：“您放心，琴姨那边都布置好了。”

　　梁文瑛这几年忙事业，鲜少回老宅，院子日常虽有佣人打扫，川叔知道她有洁癖，每次在她回来前都会让管家重新整理一遍。
　　梁文瑛站在门前又细细问了几句，待她还要再说，梁屿手放在门把上，插了句：“您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带听夏去见见爷爷。”

　　梁文瑛一顿，目光再次扫过林听夏，侧过身，拎起包往外走：“行啊，你爷爷在里面等着呢，川叔你陪我过去看看院子，我正好也有话要跟你说。”
　　林听夏目不斜视，和她擦肩而过，跟在梁屿身后走进老爷子房间。

　　此时将近十点，屋里只留着个家庭医生陪着，没其他人，老爷子靠坐在床头，手里翻着本厚重的书。

　　林听夏先前听说他做完心脏手术，今天又被刺激了下，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年迈病弱的老爷爷，没想到对方头发花白，精气神却很足，面容沉肃，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古稀。

　　听见动静，老爷子阖上书，让医生出去把门带上，等人出去，朝梁屿道：“我没事，一个个大惊小怪。”
　　声音浑厚，应该确实只是一时惊怒，没什么大碍。

　　林听夏脱下西装外套，逡巡一圈，正想挂到门后，梁屿随手拿了过去搭在衣架上，而后踱步到床边，给老爷子倒了杯茶。
　　老爷子接过喝了口，看着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林听夏，语气沉缓：“长这么大了。”

　　林听夏不知道说什么好，呐呐地唤道：“姥爷。”
　　老爷子欣慰一笑，“难为你还能喊这一声，我这辈子四儿两女，脾气最像我的两个倒是都走在我前头，一个都没让我见着，也是命吧。”
　　梁屿落座床边的沙发，宽慰了句：“天灾人祸没办法。”

　　老爷子静默不言，片刻后，方问起林听夏来北禾后过得怎么样，在学校能不能适应。
　　林听夏一听就知道他还不知道她今天在学校打架的事，瞄了眼梁屿，回道：“挺好的。”

　　老爷子又问：“两年前的事故，怎么这会才回来？”
　　林听夏：“事故发生的太突然，妈妈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前段时间搬家我整理书房，翻到一张老照片，后面写着座机号，才联系上哥哥。”

　　老爷子看梁屿：“老宅的座机号？我怎么不知道？”
　　梁屿面不改色：“琴姨接的，是我让她暂时不要告诉您。”

　　老爷子能说什么，孙子总归是为他身体考虑的。他叹气：“现在我知道了，带听夏回来住吧，你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她，嘉怡和阿泽都常回来，她们年纪相近也能相处得来。”

　　林听夏太阳穴跳了跳，她可不想每天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尤其在来的路上，她看了梁家的资料，世家豪门，根基深人际关系也复杂。
　　更别提还有个对她十分不喜的梁文瑛。

　　林听夏扭过头看向梁屿，他并未看她，靠坐在沙发，长腿交叠，姿态放松，“梅园那边离学校近，她还有朋友在那边，回来住不是很方便，先这样吧。”

　　她哪里有什么朋友在那边？
　　林听夏垂下眼，不明所以，不过转念一想，他既然这样说就肯定不会把她再送回来，于是疑惑之余又觉轻快，面上也不由流露出两分。

　　老爷子目光多么犀利的一个人，瞅见，思忖片刻便不再多劝：“那让你琴姨跟你们过去梅园，她照顾人我放心。”
　　梁屿：“可以。”

　　聊了会，老爷子累了：“挺晚了，其他事以后再说，带你妹妹回去早点休息，明天留下来见见家里人，一起吃个饭。”
　　“您也早些休息，”梁屿起身，帮老爷子把垫在身后的枕头拿开，扶着人躺下，带着林听夏回到东院歇息。
　　-

　　翌日一早，梁屿晨跑回来，林听夏见到了老爷子口中的“琴姨”，她四十来岁，笑得很和气，跟在梁屿身后走进院子，自我介绍说已经在梁家做了十二年的管家。

　　林听夏跟她道谢，她离开南渠时太匆忙，买了最近一趟火车，担心刘家的人去找她，连电话都来不及打就上了车，到北禾时，打电话过来问起梁屿，声音紧张得颤抖，琴姨还安慰了她，让她不要着急慢慢说。

　　琴姨笑着放下手里的早餐和药膏，说：“应该的。”
　　用过早饭，梁屿还有公司的事要处理，让琴姨带林听夏到宅子里逛逛。

　　夜间寂静幽森的宅院在晴日里是另一番模样，粉墙黛瓦，景石花窗，花叶倚墙而落，鸟鸣啾啾，流水汩汩，中式庭院静谧幽雅的独特韵味，在细碎的阳光下慢慢散发出来，美好的宛如幻境。

　　走到池塘边上，林听夏打开梁屿的朋友圈，对比了下，确定这张狮子猫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
　　她问琴姨：“哥哥是不是养了只狮子猫？”

　　琴姨瞥见她手机上的照片，点头：“是大少爷养的猫，半年前生病离开了。”
　　“啊，怎么会？”林听夏惊讶。
　　“十四岁的老猫了，”琴姨说，“前两年生了病，做了手术，每天就趴在躺椅上晒太阳，也是到岁数了。”

　　林听夏遗憾：“照片上看上去挺有精神。”
　　琴姨叹气：“大少爷亲手养的，还有专门的人照看，说句不好听的，日子过的比人都金贵，您尽量别在大少爷面前提起，养了十四年呢，出去留学都带着的。”

　　“那么久了。”
　　“是啊，自小养的。”
　　“叫什么呢。”
　　“胆胆。”
　　林听夏侧眸：“哪个dan？”

　　“胆小如鼠的胆，”琴姨笑起来，“听说是大少爷从胡同里捡回来的，胆子特别小，害怕人，就叫了胆胆，我来到梁家的时候，它已经是只大猫了，扑蝶抓蜂活泼得很，连老爷子养的狗都被它欺负，一点也看不出胆子小。”

　　林听夏也笑：“被宠的吧。”
　　猫仗人势，也怪不得板起小猫脸来那么威严。
　　——跟主人学的。

　　琴姨：“那可不，小动物也知道自己有靠山，老爷子疼大少爷，二爷都越不过去。”
　　林听夏若有所思：“琴姨，你知道大舅舅是怎么去世的吗？”

　　琴姨犹豫了下：“大爷我没见过，但网上都可以搜到，也不是什么秘密，九四年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这一转眼都二十年过去了。”

　　林听夏之前在网上搜过梁家，除了集团和公司，没有别的信息暴露在网络上，倒没想到大舅舅可以在网上搜到。
　　九四年牺牲，梁屿那会也就四五岁吧，长子牺牲，长孙年幼，也怪不得老爷子疼他。

　　林听夏：“那舅妈呢？”
　　“这个，”琴姨略有些为难，轻声道：“听说一直在国外，我也没见过。”

　　林听夏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让琴姨不必再陪她，自己一个人回到东院。
　　梁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了，一副居家打扮，黑色亚麻衬衫西裤，侧影欣长倜傥，长身玉立于池塘边上，撒着鱼食喂池里的锦鲤。

　　林听夏走过去：“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梁屿：“明天回，你有事情？”
　　林听夏趴在栏杆上，望着底下游过来探出水面要食的鱼群：“也不是，就是和一个同学约好了今天去体育馆打球。”

　　“打球？”梁屿瞥她眼，淡声道：“你的胳膊最近不能运动。”
　　一阵风吹过。
　　林听夏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眼睛盯着底下一只憨态可掬贪食的胖丹顶左右转动，微微勾唇，“我知道，我就是去旁观。”

　　梁屿冷不丁来了句：“男生女生？”
　　“……”
　　林听夏清了清嗓子，立即站正，眨眨眼：“……有女生的。”

　　梁屿没被她糊弄过去：“和楼下那个男生约好的？”
　　林听夏：“……”
　　见鬼，他怎么知道的。

　　“他叫周燃，我们一个班的，在学校里也挺照顾我的，”林听夏举起手，“我发誓，真的只是出去打球，而且我不是刚来嘛，没有几个朋友，就想多认识一些同学。”

　　梁屿放下鱼食，轻抚手掌，撩起眼皮睨她眼，慢条斯理道：“我说你什么了。”
　　林听夏噘了噘嘴，“我这不是担心你误会嘛。”

　　梁屿转身朝院子里走：“约的什么时间？”
　　林听夏跟在他身后：“下午两点。”
　　“让司机送你过去，晚饭前回来，陪爷爷吃个饭。”
　　“哦。”

　　林听夏掏出手机，发消息给周燃，告诉他下午直接体育馆碰面。
　　周燃：【你在外面啊？】
　　林听夏：【嗯。】
　　周燃：【行，那我下午先过去，你到了发消息给我，我去找你。】

　　林听夏敲着手机屏幕，刚打出“可以”两个字，还没点击发送，头顶飘来一句。
　　“走路不看路，你想干什么。”
　　“……”
　　-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琴姨来唤人。
　　餐厅，家宴。
　　老爷子坐在主位，林听夏昨日在资料上见到的人除了不在北禾的均都到场，她挨个问候过去，别管心里怎么想，总之当着老爷子的面，一个个面上都笑得十分和蔼，拿出见面礼给她。

　　林听夏看了眼梁屿，没有推辞，收了下来。
　　和她同年龄段的梁嘉怡和梁泽，吃饭的时候，同她坐在一起。

　　梁嘉怡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你看着比照片上还好看。”
　　林听夏笑了笑：“谢谢，表姐你也很好看。”

　　“我妈妈说我小时候经常陪你一起玩，可惜太小了都忘了，”梁嘉怡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逛街吃饭，还可以一起去听演唱会，你在明德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不要找梁泽，他最不靠谱。”

　　梁泽无语：“谁不靠谱了？！”
　　“就说你呢，”梁嘉怡看了学校论坛，知道昨天林听夏打架的事，“要不是你瞎放屁，你们班那个女生敢那样吗？”

　　梁泽：“……我他妈又不知道。”
　　梁嘉怡瞪眼：“你跟谁他妈呢。”
　　“……”
　　梁泽：“行，都是我的错，是我瞎放屁。”

　　梁屿剥了只虾放在林听夏碟中，乜两人一眼：“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
　　这话就跟开关键一样，梁嘉怡和梁泽齐刷刷低下头，噤了声。

　　饭后，梁屿同老爷子有事要商议，去了书房。
　　午后，日头西斜。
　　离和周燃约好的时间还早，林听夏坐在茶室外面晒太阳。

　　老爷子养的狗是条边牧，如今上了岁数，平日里就趴在院中睡觉，见着人走动只懒懒地抬起眼皮瞅一眼，旁人上前来摸它，它不生气也不挪窝，性子温吞又老实。
　　难怪以前会被一只猫欺负。

　　林听夏觉得好笑，蹲下去摸它的脑袋，力道放得很轻，轻挠它的下巴。
　　边牧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尾巴在地面上轻轻地扫。

　　梁嘉怡从外面走进来，坐到她旁边的躺椅上，掏出手机加她的微信，“听夏，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林听夏打开微信点了同意，抱歉笑笑：“今天不太方便诶，我等会约了别人要去看他们打球。”
　　“谁啊，男生女生？打什么球？”
　　“男生，他们打篮球。”

　　梁嘉怡脸上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男生”的表情，八卦道：“明德的吗，帅不帅？”
　　林听夏笑了下：“挺帅的，叫周燃。”
　　梁嘉怡挑眉：“高一居然还有小帅哥，那我跟你一起去，可不可以？”
　　“可以呀。”

　　梁嘉怡作思索状：“周燃这个名字我怎么记得好像听谁说过。”
　　“可能是梁泽跟你提起过，他们之前就认识，”余光瞥见梁屿从书房出来，林听夏立即收住声，拍了拍手，站起来。

　　梁嘉怡也敛了表情：“大哥。”
　　梁屿颔首，垂眸看了眼腕表，问林听夏：“不是约的两点，怎么还在这里？”
　　“正准备走呢。”
　　“早点回来陪爷爷吃饭。”
　　林听夏点头：“知道。”

　　梁嘉怡笑着揽住林听夏的肩：“大哥，我等会陪听夏一起过去，肯定不在外面久待。”
　　梁屿手机进来一个电话，警告地瞥她一眼，沉声交代：“不要带她去别的地方，尤其是酒吧。”

　　说的好像她会把林听夏带坏一样。
　　梁嘉怡内心无语，奈何梁屿在他们这些同辈面前积威甚重，她面上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恭敬道：“我知道了。”
　　梁屿接起电话，抬脚往外面走。

　　等看不见他人影，梁嘉怡转过头：“听夏，我听说你现在跟大哥住一起？”
　　林听夏“嗯”了声，“怎么了？”
　　“他那么严肃，你不怕？”
　　“额，还好吧，其实他有时候也挺温和的。”

　　“温和？”梁嘉怡语气滑稽，“你说的是大哥吗，你知不知道和你打架的那几个女生已经被退学了？”
　　林听夏愣了下：“退学？”
　　“是啊，全部退了学，”见她吃惊，梁嘉怡笑了：“你看，你根本不了解大哥，他才不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