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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金丹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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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如期而至。这一天,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不一般的一天。
祁映雪,琴华上仙的弟子,天资聪颖,向来为他人所艳羡。谁人能够料想到,他也会有今日这般凄惨的下场。
不得不说,那些弟子的心情,是怀抱着幸灾乐祸的。
祁映雪当然可以感受到,但他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得跟随在押送他的童子身后。尽管他身上依然不甚舒服,但他绝不会透露出一丝一毫。
昨日沈鹿鸣来看他,告诉了他一个说不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坏的消息——他会想办法让应昭远去替他顶罪,且应昭远本人也正有此意。
想来也是,他当时受了迷迭的控制,身不由己,说出那种话可以理解。只要他这一次能够……只要这一次就可以,祁映雪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他。虽然关于应昭远本身还有很多迷点,比如足足三天的时间,他若是真的想要替罪,为何一直不对其他人说明?但此时,祁映雪都选择不去思考,而是选择相信应昭远是另有苦衷。
他走过那些围观的弟子,一步一步走向诛仙台。他留意了人群中每一个人,然而里面既没有应昭远的身影,也没有沈鹿鸣。
也许……也许他去找师父他们讲明状况了。祁映雪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当三位上仙齐齐出现在诛仙台时,祁映雪的心彻底凉了。
他知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指使应昭远去做的,的确与他无关。可他为什么那么斩钉截铁的答应自己,又出尔反尔?说不定,从一开始,应昭远就是和沈鹿鸣他们是一头的。
这时候,祁映雪的脑子愈发清楚,一些事情反而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宁澜空对自己的厌恶,从来是不加掩饰的。尽管他无论看谁都是笑眯眯的,似乎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其实祁映雪很清楚,在他眼中闪烁的,唯一针对自己的,绝不是善意。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应昭远会是宁澜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沈鹿鸣暴露,还有另一个人可以代替他做事,而这个人不论是伪装也好,还是本性如此,都不会引起自己的怀疑。多么巧妙啊!难道这就是他们的计谋吗?祁映雪不禁浑身发冷。
“天道宗的孽徒祁映雪,和玉寒宫妖孽勾结,偷走玉清霄的头颅,罪无可赦,今日行剔骨之刑!”宁澜空朗声道,底下一片欢呼,祁映雪这才回过神来。他注意到,满场之上,只有寒琴华和竹君逸,面容中透出一丝不忍。
“由琴华师弟执行,如何?”宁澜空低声问道,嘴角含着一抹玩味的笑。
竹君逸耐不住:“澜空师兄,这么做未免太过残忍!”
“这我就不懂了,君逸师弟。祁映雪是琴华师弟的弟子,他关怀属正常,你又为何如此紧张?”宁澜空眯着眼睛笑道“难不成——其实祁映雪是你的儿子?”
“你欺人太甚,宁澜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寒琴华拔剑而起,什么礼仪也顾不得。竹君逸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莫冲动,琴华师弟。”又面向宁澜空“澜空师兄,何出此言?不就是剔骨,此事我也可做。”
说罢,他接过剔骨刀,慢慢走向诛仙台正中央的祁映雪。
在三位上仙起争执的时候,一旁的童子已过来,用巨大的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钉在正中央的柱子上。他眼睁睁看着寒琴华的愤怒,却无可奈何。
这个宁澜空……这个宁澜空!
受了这么多苦祁映雪没有哭,身体如何痛苦他没有哭,唯独看到竹君逸握着剔骨刀,他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可他必须强忍住。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宁澜空好手段!”
在这天道宗,若说还有什么人值得他留恋,怕就只有寒琴华与竹君逸了。现在,他要令他对这个地方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休得胡言!”竹君逸厉声道。
便是现在,竹君逸也不能够和宁澜空撕破脸皮,纵虚与委蛇,也得坚持。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竹君逸不便多做解释,呵斥之后,默默蹲下,握住祁映雪的小腿,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声道:“映雪,你仔细听好,我与你师父已安排弟子接应你,就在山下那片林子里。”
祁映雪心里一惊。有很多话要问,可此时实在不是时候,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一直都理解寒琴华。眼下的情况并非他主动要舍弃自己,而实在是宁澜空太过于咄咄逼人。他不仅要赶走他,还要叫寒琴华背负骂名,甚至也要将他驱逐!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其实师父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他!他久久的凝视着寒琴华的脸孔。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恩师的脸,终生难忘。
趁着祁映雪分神的工夫,竹君逸手起刀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将祁映雪一小节腿骨剔出。那一节骨头,不同于普通的骨头,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正是所谓的仙骨。
祁映雪紧紧咬住下唇,生生将嘴唇咬的一片血肉模糊,依旧不愿泄露出一丝软弱的声音。
“祁映雪仙骨已剔,此后并非天道宗的弟子,逐出山门,以作警示。”说罢,竹君逸头也不回的走下诛仙台。
台下响起的叫好声,令祁映雪甚至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一弟子上前,对宁澜空耳语几句,他顿时神色严肃,想必是发生什么大事,匆匆忙忙的和其他二人离开。
诛仙台上顿时只余祁映雪一人。他既已不是天道宗的弟子,定是要离开此地的。但他刚刚经受了剔骨之痛,且本就少了一截腿骨,根本无法行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宁澜空好心计,难怪没有废掉他,这是摆明了要羞辱他!
这么对待祁映雪,真不若让他死了算了!
偏偏一旁的童子,并没有上前帮助的意图,只冷淡道:“情祁公子速速离开清苑仙山。”
祁映雪惨白着一张脸,看着说话的童子片刻,便强忍着剧烈的疼痛,速度缓慢的,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去。
每走一步,仿佛刀扎一般,每一个脚印,每挪动一下,都是撕扯开他的伤口再撒一把盐!
不知道行走了多长时间,他的汗水湿透整个衣衫。他苦苦维持着意识,不想让这些一路监管他下山的童子看笑话,更不想叫那些看热闹的弟子有了嘲笑他的把柄!
就这样,一步一挪的,好不容易到了山下,他几乎是凭借着一口不服输的气才坚持到这里。
他始终挺直了腰背,不似被驱逐,倒像是主动离开。当摸索到竹君逸所说的地点,祁映雪终于再也无法维持,身子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骨一般瘫倒在地上。
那种钻心的痛,那种令人发疯的痛,他真想大喊,真想大叫。
他闭住眼睛,努力抑制住几乎涌到嗓子口的呐喊。
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必须要和师父与君逸师叔安排接应的人见面才可以。
他的剑被收走了,连个可以护身的武器都没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必须振作起来,不然这附近若是出现什么野兽,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他将自己沾染了灰尘与血迹的外衣撕成碎条,勉强包扎了一下仍然在流血的伤口,又在附近找了一根树枝,支撑着自己,在林子中搜寻那些弟子的身影。
当时的情况不允许竹君逸说的太过于清楚,林子这么大,是否会走岔,祁映雪也不知道。但……既然是派来接应自己的,定是知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为什么不主动来找自己?祁映雪不相信竹君逸和寒琴华两个人想不到这一点。
越往林子深处走,越能看到草木上溅到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祁映雪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勉力快走几步,鼻子可以嗅到的血腥味道愈发浓重。在林子深处,最不愿见到的依然还是见到了——七八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死状惨烈的尸体。
这种感觉祁映雪无法形容,就好像“嗡”的一声,整个大脑霎时间变成一片空白,不能思考,身体也不能移动。
是宁澜空做的吗?还是说玉寒宫?到底是谁,要连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完完全全毁灭?
他感到心口一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乌黑的鲜血。
不对……不对!
祁映雪急忙调息,可丹田内却空空如也。他的剑法,他的心法,他的一切一切,全部消失殆尽!怎么会变成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海里,竟然一点思路都没有!
冷静下来,冷静……
可无论平时如何稳重,说到底祁映雪也只是一个少年。此时此刻他犹如迷失路途的孩童,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任口中的鲜血不断呕出。
过了很久,刺骨的疼痛才再一次抵达他的大脑,他猛的反应过来,不顾腿上的伤,匆匆忙忙的寻找最近的河流。
他的伤口需要清洗,他的嘴巴里全是血液的味道,河流……河流……
在林子不远处倒是有一条河流,没费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可这个时候,他竟然没有了靠近的勇气。
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曾经的祁映雪自然是风光无限。天道宗的弟子哪一个不是对自己恭恭敬敬?院主,掌司,哪一个不是对自己赞赏有加?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怎么会!
“哟,这不是小仙长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祁映雪的耳中。
祁映雪回头一看,正是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胡媚儿:“是你!你害得我好苦!”
胡媚儿做惊讶状:“小仙长何苦对奴家做出如此评价?”
怒急攻心,祁映雪又咳出一口血:“你害我中了奸人诡计,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还敢在我面前装无辜?”
胡媚儿“咯咯”笑起来:“小仙长,那你可就冤枉奴家了。害你的人怎么能是奴家呢?相反,奴家还是特意过来帮助你的。”
不间断的疼痛反而能够使祁映雪脑子清醒不少,至少可以冷静下来进行思考:“什么意思?”
胡媚儿别有深意的说道:“当初小仙长不是说过,若是你那位师弟被赶出天道宗,玉寒宫将收留他,庇护他吗?奴家想告诉小仙长的是,这个人换作是你,也同样。”说着,她拿出一瓶药,扔给祁映雪“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我还应该相信你们吗?”祁映雪盯着这瓶药,神色复杂。
胡媚儿倒是无所谓:“小仙长,你还有退路吗?”
祁映雪苦笑。的确,自己在那些人心目中,已然是与魔物为伍。且除了玉寒宫,自己还能去哪?于是他拔掉瓶塞,倒出一粒药,服下。果然,无法忍耐的痛楚略微减轻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祁映雪冷冷的看着胡媚儿“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小仙长不介意一边走一边说吧?”胡媚儿指了指祁映雪的腿“你的伤严重得很,现下最当紧的,是处理你的伤口。”
祁映雪心里也有个轻重缓急,并没有拒绝胡媚儿的提议。
她轻轻拍了拍手掌,立刻,她的侍女从林子中走出,各自牵着马。其中一位橙衫的,则是牵着两匹。
别看都是娇滴滴的女子,力气却出奇的大,几人扶着祁映雪,竟然也给他扶上马去。
“你们现在需要我,还有什么用?”祁映雪不相信胡媚儿看不出,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内力,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胡媚儿娇俏的笑道:“瞧小仙长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无论怎么说,能夺得主人的头颅,小仙长功不可没。我们玉寒宫,一向恩怨分明,帮你不正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况且,小仙长中的毒,也不是不可解。”
祁映雪警惕:“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胡媚儿笑:“因为那毒,是奴家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