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颜色》午饭凶铃

5、色谱

　　乡土饭店的二楼一共就三张圆桌，现在都被占满了。
　　闫绀坐在桌边，回想了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因为自己趴在窗户那儿跟方老师打了个招呼，新加坡学生们起哄着老师，也要在这家店吃饭。
　　学生呼啦啦占了两张大圆桌，两位老师则被热情的闫家长辈拉到自己这桌。
　　除了方云济，新加坡那边的带队老师是个有些秃顶的中年胖子，普通话很六，只带了些许口音。
　　“忘了介绍，我姓程，中文名叫程博文，也可以叫我Bowen。”新加坡老师指了一圈隔壁两桌的学生，“我是他们的领队老师。”
　　闫绀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方云济去对面找新加坡领队，开门的男生喊的那听不懂的前半句，好像就喊到了“Bowen”。
　　“程老师普通话说得真好。”闫绀不算客套，至少跟说方言的老家人比，这“外国人”的普通话标准多了。
　　“我爸妈都是华人，我小时候就要上中文补习班。我太太也是华人，我们在家都是讲中国话。不过他们就不一样啦。”新加坡老师又朝学生指了指，“有马来西亚人，有越南人，当然也有中国的留学生。他们其他东南亚国家的留学生也有在学中文，但是现在还只会些简单的。”
　　“喂，喂，喂！”隔壁桌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整个身子转过来苦着脸朝着秃顶的老师，一只手还指着自己。同学里也有人在笑着提醒，“程老师，Kevin是马来人啦。”
　　“哦，忘了你了。”程领队也笑起来，指指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同学，“这个是他们学长Kevin，我们访学每次出来，都会要一名会中文的大四同学当队长兼翻译。Kevin是马来人，但是他的中文和英文都很好。”
　　闫绀想起这个男生就是昨晚在民宿里住斜对面房间，给方云济开门的那个学生。
　　叫Kevin的男生止住笑，说道，“老师老师，今天我又学明白一个词：物以类聚。你看方老师这么帅，他的朋友也这么帅。帅哥跟帅哥一起玩，美女跟美女一起玩。就剩下我这种丑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老师夸张地打断，“哎呀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说我们胖子跟胖子一起玩嘛。你就是想让我坐过来你们这一桌是不是？”这话一出，两桌学生又是一通笑，跟Kevin一桌的几个女生一边笑得涨红脸一边拼命摆手喊着“不要”。
　　“这外国的老师是不是都这样啊？”看着和学生笑闹成一片的程领队，闫爹一脸的啼笑皆非。
　　方云济忍笑干咳了一声，解释道，“程老师跟学生比较活泼，跟我们还是满正常的。”
　　闫绀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还是岔开了话题，“你们不是去三阳了么？怎么跑这边来了？三阳过来得开一个多钟头吧。”
　　“杜鹃还没开，那边有老乡说水田梁这边风景好，我们就找过来了，其实我看了下导航，距离不远，就是路不好，车开不快。”
　　“这边就是看梯田，不过没有元阳梯田那么壮观。等会儿吃完饭你们可以顺着后面那条公路上到山顶，上面有个平台可以观景。”
　　“除了梯田，还有别的吗？”程领队结束了和学生的玩笑，又参与到这桌的话题里。
　　闫家长辈都热情好客，听到外国友人问话，马上就开始给老家做起宣传，“有啊，观景台下去有个鱼鳞塘。是个水库，就在后面半山腰的地方，可以钓鱼……”
　　姑父的方言版宣传听得外国友人一脸懵逼，闫绀只得当起翻译，末了又补充，“那个水库边上都是梨树，现在梨花应该开了，风景不错。”
　　哦，原来外国友人是来看花的，姑父领会精神，换了带普通话味儿的方言继续介绍，“要看花的话，现在正是看油菜花的时候。那就要去凉水井，那边也是梯田，不过这边是种水稻，凉水井那边就都是油菜。”
　　秃顶程居然听懂了，旁边两桌里看起来像是中国留学生的也听懂了，齐刷刷发出一片向往的“哇～～～～”，
　　那几个中文好的学生干脆搬了椅子坐过来，开始好奇地问东问西。姑父一脸自豪，大姑也不甘示弱，正好老板拿了菜单上来给那两桌学生点菜，于是就跟姑父抢着要尽“地主之谊”，帮客人点菜，顺带介绍起万江各地的小吃和土特产。
　　“除了风景，有没有什么手工艺师傅之类的？”学生围着几位“本地人”聊得热闹，方云济却转头跟闫绀打听起来，“比如说织布啊，刺绣啊……”
　　闫绀想了想，“三阳那边不就有织锦的吗？好像还是非遗什么的。”
　　“嗯，上午去看了。不过那个织锦非遗的老太太被邀请去外地展示了，我们就参观了一下织机，她儿女也不会用。就水田梁这边还是他们推荐的，说以前这边有染坊，不知道现在还在做没有。”
　　“染坊？”闫绀失笑，“不会说的是我们家染坊吧？”
　　“哎？！”几双眼睛一齐看过来。
　　闫绀连连摆手，“早不做了。是我爷爷的产业，爷爷去世之后就没人做了。那个房子都空了好几年了。”
　　期待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那能去参观一下吗？”那位新加坡的程老师不死心地问，“我们的学生都是学艺术的，出来也主要是想考察一下中国的民间工艺。看风景都是其次的，还是要尽量看些跟他们专业有关的东西。”
　　闫绀不好自己做主，便求助地看向大姑，“姑妈，他们想去老屋的染坊参观。爷爷屋里那些工具还在吗？”
　　“留着的。你大伯那屋被那个改嫁的婆娘搬空了，但是你爷爷屋里的东西谁都没让动。”大姑叹口气，“那房子没人住，那些工具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如原样放着留个念想。上个月插秧我就住老宅的，院子天天都扫的。他们要去看就看吧，不说有多干净，倒也不寒碜。”
　　“行。那吃完饭就去吧。正好我车还停在那边院子里。”
　　“远不远？”方云济问。
　　“不远。”闫绀起身，站到窗边，见方云济跟过来，才指着外面的一处道，“就这条街一直下到河边，看到没，有个水车那里。”
　　方云济有片刻看呆了，“真美……”他低声喃喃道。
　　“这边风水好的咧。”听到窗边俩人谈话的闫爹忍不住又自夸起来，“老家的风水养人，我们这边十里八村就没有哪个姑娘小伙长得丑的，拉出去就能选美。”
　　幸好闫爹也是一口方言，新加坡那一群没听懂。但方云济应该是听懂了，附和地点头揶揄，“看出来了，闫哥长这么帅是有道理的。”
　　闫绀知道自己长得还不赖，以前销售业绩好多少也有这张脸的功劳。不过被长着犹如金城武和陈坤混合脸的真帅比当面夸帅，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摸摸鼻子，“我爸以前不这样，以前都往死里损我。最近去伍原那个相亲公园给我相对象，受刺激了，现在是见人就把我往死里夸，都快落下病了。”
　　“我怎么损你了？！”闫爹不服气还要争，被小姑笑着拉过去问西门公园的相亲细节。小姑的女儿虽然还在读大学，但当妈的已经开始操心起女儿的终身大事。
　　方云济只觉得这家人有趣，笑着摸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也住伍原，以后别去西区公园了，我介绍我们学校的女老师给你。”
　　这话闫妈也听了去，乐得一脸开花，疯狂朝闫爹打眼色。
　　互加了微信，方云济才对着屏幕上的“闫绀”两个字恍然大悟，“哦……这个绀啊。是颜色吧？”
　　闫绀愣了愣，随即笑了。
　　这名字用了二十多年，方云济还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这名字意思的外人。
　　大概是上午那一趟扫墓勾起了乡愁，他忍不住就把家谱一股脑倒出来，“我们家里人的名字都是取的颜色。我爷爷叫闫青，据说是取青出于蓝的意思。我爸叫闫姜，姜黄的姜。我还有个大伯，已经过世了，叫闫墨。刚才点菜那个是大姑，叫闫绾。她旁边穿白色羽绒服的是我小姑，叫闫绯。本来是妃子的妃，也是种颜色，不过想也知道，这名字要被同学笑的，后来就改成绯闻那个绯了。”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对方注视的眼神太专注，闫绀有些尴尬地低头笑笑，“不好意思，一家子色谱，无聊吧。”
　　“没有，挺有意思的。”方云济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窗外，“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开饭了，热菜上来了！”大姑热情的招呼打断了窗边的谈话。俩人坐回桌边，重新融入热闹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