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竹南月

3、第三章

　　萧楚安身体越来越差，太医说他多半是撑不过今年。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恩爱的父母，感情出现裂痕。虽是尽力瞒着他们兄弟两人，可日子久了也有所察觉。

　　萧楚霁慌了神，轮流去劝二人，只得到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他是软的硬的法子使了一遍，不仅没起什么作用，父母的关系反而更差了。起初不过是不像之前那般亲热，现在已经连话都不说了，平日里见到也当对方是空气。

　　撒泼打滚只对在乎你的人管用，其他不在乎的人是怎么样也无用。萧楚霁这才意识到这次他是真的管不了。

　　面对这么个支离破碎的家，萧楚霁几近崩溃，最终选择选择逃避现实，一头扎进书本里，试图不去想这些事。

　　萧楚霁最近身心俱疲，已经许久没来姜韵这里上课了，他怕去的太晚，打扰姜韵休息，从学堂回来就赶了过来

　　刚到门口就被拦下，夏嬷嬷道：“太子妃娘娘已经睡下了，小殿下改日再来吧。”

　　萧楚霁一脸怀疑道：“这么早就睡下了？而且屋里灯还亮着。”

　　萧楚霁觉得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便要硬闯。

　　夏嬷嬷还想阻拦。

　　萧楚霁怒道：“让开。”

　　他平日里没什么脾气，但身份地位在那，若是想硬闯，不是夏嬷嬷能强拦的。夏嬷嬷无奈，只得让他进来。

　　姜韵躺在床上，脸色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搭着冷帕子。她看到萧楚霁来了，勉强支撑起身体，有气无力道：“颂颂怎么来了？”

　　萧楚霁快步走了过去，摸了摸姜韵的额头，果真是发烧了。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萧成允，怒道：“你都病成这样了，爹都不来看你。”

　　这样的男人就该扔进垃圾桶，不能要了。

　　萧楚霁气鼓鼓地说：“娘，我们走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抛弃他。至于三哥，等我们安顿好了，再来接他，一个都不给他留。”

　　姜韵平日里衣服宽松，看不出什么。如今只穿了中衣，腹部已经有了幅度。萧楚霁一脸惊疑地盯着姜韵的腹部。

　　姜韵牵着萧楚霁的手放在小腹上。“颂颂要做哥哥了。”

　　萧楚霁听到这个消息，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却唯独没有喜悦。自从生了他，姜韵身体一直不好，时常生病，又如何能孕育一个小生命。

　　姜韵以为他是怕有了小孩，会失去宠爱，忙解释道：“就算有了妹妹，娘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爱你的。”

　　萧楚霁道：“颂颂不想要妹妹，颂颂只想要娘平安。”

　　怀孕生产在医疗都是有巨大的风险，哪怕是前世医疗发达时，也有许多因生产丧命的女人。更不要提医疗如此落后的古代了，若是遇上难产，就只能听天由命。

　　他绝对不能让母亲拿命去赌。

　　“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这样不过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姜韵以为萧楚霁不过是个小孩子，肯定很容易就糊弄过去。

　　“如果娘执意这样，我就去死。我和她，娘选一个吧。没道理只准娘伤害自己，不准我伤害自己。”

　　萧楚霁一看说道理了不好使，便开始威胁。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但看向姜韵的眼神十分坚定，半分不肯退步。这话虽然是气话，姜韵却知道若是把他逼急了，他是真的做得出的。

　　姜韵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只得告诉他真相， “洛洛没有多少日子了，需要至亲的紫车河做药引子。我又何尝不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怀孕有多危险，可天下哪个当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

　　萧楚霁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这些日子的事似乎都说得通了。

　　为何姜韵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

　　为何一直感情很好父母，突然如此冷淡。两人定然是因为这个孩子起了冲突。

　　姜韵为了孩子愿意拿命赌一把。

　　至于萧成允，自然是不想妻子冒险的。但是不想又能怎样，眼睁睁看着养到九岁的孩子死吗？

　　这就是个无解之结。

　　……

　　昱帝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朝政几乎是压在萧楚霁这个太子身上。

　　偏偏最近又是多事之秋，萧成允白天与朝臣议事，晚上经常批阅公文到深夜。

　　姜韵身子沉重，睡不安稳。萧成允每晚都坐在床头陪伴，待姜韵入睡后，再去书房批阅公文。

　　萧成允一进屋连忙道歉：“今日事多，回来晚了。”

　　“成允，今天是我不对。”

　　萧成允一头雾水。“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我今天不该凶你的。”

　　怀孕之人脾气古怪，姜韵晨起时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萧成允就悲惨地被当成了出气筒。萧成允到了这个时辰没回来，姜韵以为还在生她的气。

　　萧成允道：“原来是这事啊，我都没当回事。她虽是咱们两个的孩子，可受苦却只有你一个。其他的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唯独怀孕生产不可。只要你能好受些，就是打我一顿，我也是心甘情愿。”

　　姜韵怀孕已经快七个月了，夜里时常抽筋。尽管公务繁忙，萧成允还是硬挤出时间来每日给妻子揉腿。萧楚霁感叹再这样下去，东宫的下人都要失业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日孩子动得格外厉害。姜韵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作，满眼皆是欣喜。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萧成允道：“女儿又踢我了。”

　　自从怀孕一来，萧成允还没有摸过孩子。

　　萧成允眼中只有对妻子身体的担忧，却没有半分将为人父的喜悦。那是他的女儿，他盼了那么久的女儿。可一想到生产时的风险，便对孩子没有半分期待。孩子本是无辜的，可他终归没有办法不迁怒她。若是姜韵真撑不过那关，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萧楚霁凑过去道：“颂颂也想给娘揉腿。”

　　揉腿看着简单，其实里面是有很多说道的，萧成允特意学了许久。

　　萧成允没想到儿子竟然第一次揉腿就能如此熟练，赞叹道：“没想到咱们颂颂在这方面还有天分呢。”

　　萧楚霁听后颇为无奈，他哪里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天分，动作熟练只是因为他专门学过。他不仅学过这个，还学过一些关于孕妇别的知识，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妈妈。

　　萧楚自小疾病缠身，对医院熟悉的像是家一样，进急救室也是家常便饭。忽然有一天一直很忙的妈妈竟然没去上班，虽然妈妈坚称自己只是工作太累了，想要休个长假。但萧楚霁知道必然是因为他要死了，只为在最后一段时间陪一陪儿子，只是妈妈不想让他伤心才撒谎骗他。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依旧竭力维持着保持表面的平静。最后那段时光萧楚霁夜夜辗转难眠。

　　他不怕死，这么多年他受尽病痛折磨，甚至有时候觉得死是一个解脱。
　　可他怕死后，爸爸妈妈会彻底支撑不住。

　　他是解脱了，他爸妈可怎么活？

　　这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也许是是连上天都觉得太过残忍，妈妈怀孕了，而且还是一对龙凤胎。

　　爸爸妈妈说让他给弟弟妹妹起个名字，这个难坏了萧楚这个起名废。

　　萧楚怀疑爸爸妈妈也是起名废，所以把这个烫手的问题推给他。毕竟他的名字起得就十分草率，妈妈姓萧，爸爸姓楚，他就叫萧楚了。然而两个起名废生的孩子肯定也是起名废，萧楚把字典都翻烂了，还是没想出合适的名字。

　　萧楚突然从自己名字里得到了灵感。有了，就叫楚萧和萧楚楚吧。

　　那两个孩子来到这世上，不是因为爱，而是作为失去长子的替代，对他们又何其不公。

　　要是他还能活着，那他们一家五口就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肯定会很爱那两个小家伙的。

　　他可以带他们玩拼图，还可以让他们抱他最心爱的玩偶鹿，以前这些东西都不让别人碰的。

　　万一是两个闹人的熊孩子，他的爱可能就不会那么持久了。不过应该再气也只会凶一凶他们，毕竟是他的心头肉，肯定舍不得打。

　　他们会是什么样子？长得像不像他？性格好不好？

　　要是他没有生病，要是他不用死该多好呀。

　　他不想死。

　　连续失眠多天后，他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好像没有了病痛，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在草坪上自由奔跑，后面跟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爸爸妈妈在远处看着三个孩子一起玩，笑得很开心……

　　然而梦终归是梦，醒了便是另一番情景。

　　还没等到那两个孩子出生，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