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颜色》江南百羽

11、我想我是海（三）

　　9月4号，上午6点，清晨的空气里刚刚钻出一丝暑热，城市还惺忪着眼睛，太阳正躲在云里偷窥着楼上贪睡的男人和做饭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但大学新生们却成了最辛苦的一群人，因为军训，他们不得不和夏日的太阳一起起床。
　　走在去训练场的路上，洛笛低着头，闭着眼，帽檐拉低遮住周围人的目光，就像梦游一样走着。王卓则干脆趴在洛笛肩膀上睡了起来。一个暑假的调养让他们把高中时养成的‘晚睡早起’的好习惯抛到最远的黑洞里去了，6点半开始的军训晨跑无疑是一个巨大考验。陈波和蒋磊走在队伍最后面，也把帽檐拉的很低，但是他们并没有在睡觉，而是在遮盖脸上的伤。
　　到了训练场，遍地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学生，东一堆西一摊的坐着打瞌睡，偌大一片场地上没有什么声音。来到划分好的自己班级的位置上，所有人都坐了下来低下了头打起瞌睡。洛笛抬起头寻找顾盼的身影，可是满眼的绿色让人难以分辨，只好摸了摸束在腰带里的纳兰词，低下头瞌睡。
　　突然一声特别尖利的哨响像一根上吊绳一样拉起了所有人低垂的脑袋。放眼望去，只见外围站着一队教官，他们分散开来，各自走到自己执教的班级，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细软的树枝，表情严肃的看着这群羔羊。
　　下一秒，原本散散乱乱的学生迅速站起身，站成四排横队。
　　洛笛他们班级有两个教官，一个比较矮，一个比较黑，矮的姓王，黑的姓易。矮教官看着这四排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学生，手中的木棍轻轻敲打着左手，说：“我先给你们排一下位置，以后就按这个位置站军姿，谁要是搞错了，就等着挨抽吧，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把嗓子喊哑了，怎么知道什么叫军人，当兵的人，不先练身体也得先练嗓子，把气势练出来！”
　　矮教官看来是主力教官，黑教官是他的副手。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着木棍来整队伍，偶尔有不老实的男生屁股上还要挨一下子。女生们仗着自己的优势，嘴里小声的嘀咕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很快，队伍便按高矮排整齐了，矮教官站到队伍前边，敲着棍子说：“先跟你们介绍一下我，我叫王琪，是济南军区的，在部队职位是班长，以后的一个月，我就是你们的班长，这位是易威教官，他是我的战友，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副班长，你们这一个月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俩手中，我眼里可没有男女，谁跟我滋事我就拿棍子抽他，我这棍子可是上好的槐木，不怕抡断，不信咱们可以试试，你们也不用不服气，我还不服气呢，我在军队里受了一年罪，每年就等着这几天找人练练呢，谁让你们是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呢。不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们听话，认真训练，我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什么飞来横祸，好了，早晨就先讲这些，现在围着操场跑五圈，跑完我们就去吃饭，你们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吃完饭我们正式开始训练，好，跟着前面的队伍，现在向右转，齐步走！”
　　学校的跑道是标准的四百米塑胶跑道，五圈下来便是四里地，这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长久没有做过运动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但对于洛笛这种经常踢球的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圈，两圈，跑到一半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开始接不上气掉队了，捂着肚子迈着沉重的腿跟在后面，好像在河岸上拉纤的纤夫一样苦不堪言。洛笛随着队伍收着步伐，边跑边寻找顾盼。女生掉队的越来越多，然后洛笛就看到了顾盼，她正埋着头掐着腰，脸涨的紫红，但却不肯慢下脚步。洛笛不禁有点佩服她的耐力。这时候几个班的学生已经有一大半的女生都掉队了，有些实在不行就退到场边蹲下喘息，没有掉队的也只是勉强撑着。
　　洛笛跑到顾盼旁边，说：“你还好吗，要是不行就别跑了。”
　　顾盼口中正憋着一口气，已经不能再开口回答问题了，通红的脸蛋转向洛笛，投给他一个谢谢好意的目光，然后继续往前跑。洛笛跟在她旁边，正想再劝她，忽然背上被什么东西啪的打了一下，全身的神经都不禁收缩。他一转头，只见矮教官拿着教杆跑在后面。
　　教官拿教杆敲打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倒挺猴精的，趁这个时候向人家小姑娘献殷勤，要是搁平时我指定赞同你，可今儿不行，军训是严肃的，不能乱搞儿女私情，看在今天军训第一天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了，以后可别这样了。”
　　洛笛脸上绽开笑容，大声喊：“是！教官！保证完成任务！”
　　顾盼的脸更红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快步的跑到前边去了。
　　王琪忽然跑到旁边靠近洛笛，小声说：“不过那小姑娘长得挺不错的，如果你在军训结束之前追上她，别忘了请大家吃饭啊。”
　　“一定，一定。”洛笛满脸堆笑的答应，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教官了。
　　“去吧。”教练又敲他一棍。
　　“是！”洛笛撒开腿向前跑了出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顾盼竟然跑完了全程，洛笛一直在旁边跟着她，不过没有再和她说话。于小林一开始也跟在她身旁，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在美人面前终于硬撑不下去，面色发白，被跟跑的教官拉出场外。
　　五圈结束的时候顾盼忍不住蹲了下去，大口喘气好像要把肺都喘出来一样。洛笛走上前，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顾盼抬起头对着他苦笑。
　　“你这是何必呢？”洛笛有些心疼。
　　女生说不出话，对着他直摇头。这时于小林匆匆跑了过来，拿着一瓶纯净水递给顾盼。顾盼接过水拧开瓶盖猛喝了一通，对于小林说了声谢谢。
　　洛笛想跟她说剧烈运动后不能大口喝水，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插进话去。
　　“没关系，走，一起去吃饭吧。”得寸的于小林趁机进尺。
　　“嗯，好吧。”顾盼答应着，回头望了洛笛一下，向他挥手道别，和于小林齐步走向训练场外。
　　“等一下。”洛笛追上停下脚步的顾盼，拿出那本藏在衣服下的《纳兰词笺注》，说：“这是给你的。”
　　“谢谢，我以为你忘了呢。”顾盼嫣然一笑，红晕未消的脸腮艳若桃花。随后拿着书，和于小林并肩走了。
　　尹洛笛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他觉得一些东西正无可奈何的从他身边流走，而且仿佛无法挽回。他想追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我喜欢你，和我一起吃饭吧。但是现在他好像失去了一直拥有的勇气——在这一刹那间，被一种无可名状的东西消磨。
　　我对你无奈，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看着你在身边，我却无法对你诉说我的从前，我的成功与失败，我无法对视你的眼睛，我无法牵你的手，你美好的一切，与我无关。
　　顾盼离去的背影，好像抽干了洛笛的能量，他的眼睛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渐渐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黑点。
　　去休息室拿衣服回来的王卓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吃饭去吧，吃完了还得训练呢。”
　　“好吧，陈波和蒋磊呢？”
　　“他们没脸见人，早溜了，我还得给他们买饭呢，他们躲在休息室。”
　　吃完饭回到训练场太阳已经爬上树梢了，气温一扑一扑的热起来。济南的天空少见的晴朗，几缕云线粘在天上，被天风吹的由浓转淡，再渐渐消失。
　　学生们开始站军姿，动极思静，静极思动，军姿是最让学生难以忍受的项目，但它又是每次军训的必修课。
　　两个教官穿梭在被他们‘切割’的很整齐的队伍中，给学生们整理军姿，还一边介绍未来军训的计划：“我跟你们说一下我们这一月军训的安排，这一个月我们分三个阶段，一个阶段是十天，第一个阶段我们训练最基本的走跑项目，第二个阶段训练障碍跑和团队协作等项目，最后一个阶段是拓展训练，我们要去南部山区扎营集训，这也是我们最重要的训练项，肯定会让你们受益匪浅的，都给我记住了，往后的日子我们会很辛苦，但是我不希望会有人像早上那样掉队，因为你们日后都是国家的栋梁，你们必须要有坚强的身体和精神，听见了没有？”矮教官说。
　　“听见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军人了，以后一言一行要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改掉往日的不良习惯。咱说实在的，这四年大学眨眼就过去，真正让你们记住的事情没几件，其中之一就是军训，这会对你们未来的生活有很大帮助，苦和累是避免不了的，关键是锻炼自己的能力。”黑教官循循善诱。
　　讲到这里教官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面前沁出汗珠的学生们，说：“军训结束后我们可以做朋友。”
　　太阳慢慢的升高，矮教官走到一旁和别的班的教官聊天去了，队伍里的学生有一些开始不老实，细微的动动手动动脚。这时候他们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了。洛笛看着隔着两排的顾盼的身影，宽大的迷彩服并没有完全遮盖住她的好身材，尤其是她梳在后面的一头秀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而明亮的光，洛笛还看到了她白嫩的耳尖上挂着一颗细小的汗珠。
　　日子慢慢的过去，女生们白皙的脸被涂上一层铜色，陈波和蒋磊脸上的伤也渐渐好转，站军姿时阳光和人投下的影子的斜角越拉越大。虽然这都是在以微小的速度在变化，但却不可阻挡。随着时间的深入，班级的气氛开始少了几分生硬多了几分默契和温馨。
　　王琪常常在军训休息的时候坐在外围的看台上，看着男生生疏但鼓足勇气地给女生买水，看着女生低头羞涩而偷笑着拧开盖子，看着后排男生给前排女生讲笑话，看着眼神不住偷瞟的男生，看着明明知晓却装没看见的女生。这位钢铁军人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他十七岁没有上大学便进了队伍，现在年龄也不过比洛笛他们大两三岁，但却好像比他们多经历了几世沧桑。看着这群在幸福中追逐和躲藏，猜测和等待的少年少女，不自觉的就有些羡慕他们。如果自己家里经济宽裕一点，那么现在自己说不定也已经牵着女朋友的手走在某条荫浓如墨的小道上，互相说着幸福的话，憧憬着去面对将来的风风雨雨。想到这里眼眶有些潮湿，抬起头看着济南贴满云彩的天空，好像那是一块巨大的漫无边际的塑料袋，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慢慢的窒息。
　　常规军训下午五点半结束，吃完饭七点还要在学校的主干道上集合，就地而坐然后拉歌，这个时候是气氛最活跃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飙高音。那真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就算有再多的惆怅也都吼出来了。
　　黑教官易威唱歌很不错，他最拿手的是那首《军中绿花》，第一次唱的时候把很多女生都唱哭了，大家在休息的时候就闹着要跟他学这首歌。
　　所有学唱《军中绿花》的人中，顾盼是唱的最好的，她笑着站在全班前面，双手握起放在身前，唱的时候别的班的同学都停止喧闹，静静的听。
　　路灯下她的脸庞朦胧又美丽，犹如夏夜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