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缓缓》闻今暮

15、第十五章 执子之手

　　“小书，别睡了，睡太久会变成猪的，你睡了那么久，一定是累极了吧，可是你先醒醒好不好，我还等着你给我讲《竹书纪年》呢。”
　　不知多久，尚小书终于浑浑噩噩的醒来，睁眼一看头顶是雪白的幔帐，呆了呆，想起这是在尚府西厢客房的床上，床边的尚大官扑上前眼睛红红的望着他，鼻子也红透了，一看就是大哭过一场。
　　他吓了一跳，挣扎起身，阿满立即拿了两个软枕给他垫在后背，“尚哥哥，你终于醒了，没事了没事了，太好了。”他欢喜叫着，又跑去斟茶倒水。
　　“大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尚小书拍拍趴在他腿上的尚大官，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哭成了泪人。
　　“你半路就昏了去，怎么都叫不醒，把我们担心坏了，你看现在，天都黑透了。”尚大官抓着他手抹了把泪珠。
　　“我想起了些以前的事，很长很长，细碎的掺和在梦里，浑身无力，恍如隔世，一点也睡不踏实。”尚小书松了口气，又摸摸他的头，接过阿满递来的水笑着，“但我还是舍不得你们啊，终究要醒的。”
　　“都饿了吧，阿满这就去把吃的端来。尚哥哥在床上躺了多久，公子就在这守了您多久，饭也不肯吃，谁劝都不听，唉。”阿满给尚小书换了一条凉手帕敷在额头，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后就“当当当”的跑了出去。
　　“你是梦得美，叫人干着急。之前回来的时候找大夫来给你看伤了，上了药，你不要乱动，记得伤口不可沾水，饮食忌芥姜，等结疤时会瘙痒难耐，忍着，每三日换一次药.....”尚大官被尚小书捏着没几两肉的小脸蛋，口齿不清，“侍女帮你换了衣服，我还叫厨子熬了燕窝粥，你吃多点，还疼不疼了？要不要再睡会？”他有些语无伦次，低着头帮尚小书掖了掖被角。
　　尚小书只是许久望着他，再度开口颇有责备之意，“怎么能不吃饭，饿坏了怎么办？”
　　尚大官觉得委屈，绞着被角，吸吸鼻子不答话。
　　尚小书叹息一声，怜爱的把尚大官拥入怀里，温声细语哄着，“大官，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吃饭。就算消瘦一两斤，师傅都要心疼的，胖点好看，胖点也可爱。小书只求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我是你夫子，我能扛着的，全给你扛，扛不住的，便就此顶天立地，生根发芽。天还没有塌，该吃吃，该睡睡，照顾好身体，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许不吃饭，明白了？要记得啊。”
　　“师傅，大官知道了。”怀里的小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以后会认真吃饭，努力学习的，做一个像师傅这般的人。”
　　“别，可别学我，我品行不端，不务正业，口是心非，学坏了我也不负责。”尚小书连忙摇头，收起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转身打趣起尚大官，“原来大官这么担心为师呀？我在你心里那么重要啊？”
　　“哼，我担心的是我夫子，尚著心。关你尚小书什么事？”尚大官抬起下巴，坚决不肯承认。
　　尚小书伸手揉着他的小脸，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派头，“好嘛，总之我人是你救的，总得报答报答你吧，以身相许是不行了，做牛做马我又不愿意，不如就给你讲点功成名就的故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现在听故事？什么故事？”尚大官被吸引了注意，目光炯炯地问，“你的功成名就？你要是功成名就了还至于这么落魄？”
　　“我当然有功成名就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两个兄弟，嘘，首先要从我们都不是人说起......”

　　“今年，我们狐族第九九一代的狐子们该去人间历练了。”高高王座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风情万种的女人，她朱唇轻启，顿时，底下密密麻麻站着的小狐崽子们瞬间炸开了锅。
　　“人间？要去人间？”
　　“我等了九百年终于可以去人间了！”
　　“人间险恶，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才好。”
　　“前辈们都说人间有好多漂亮的小书生，嘿嘿嘿......”
　　“安静，大家稍安勿躁，听狐女说。”四大长老分别敲了敲权杖，无论是日字辈的、月字辈的，还是星字辈的、辰字辈的九尾狐都纷纷停歇下来，规规矩矩洗耳恭听。
　　“到了九百岁的狐子就去人间历练，这是我们青丘的传统。在其位,谋其政。辈分越高历练越久。大的关照小的，高的帮助矮的，友爱、合作。你们可要谨记在心。”
　　“狐子明白！”
　　底下一片狐声鼎沸。
　　“九九一代的狐子听令：”
　　一众狐耳齐刷刷立了起来。
　　“日字辈——”
　　“在！”
　　“你们将在人间修炼九十九年，每位日字辈的狐子可选两位月字辈的狐子跟随。”
　　“是！”
　　“月字辈——”
　　“到！”
　　“你们将在人间修炼七十七年，随时听命各自的新组长。”
　　“月字辈得令！”
　　“星字辈——”
　　“到！”
　　“你们将在人间修炼五十五年，每位星字辈的狐子可选一位辰字辈的狐子跟随。”
　　“星字辈得令！”
　　“辰字辈——”
　　“到！”
　　“你们将在人间修炼三十三年，随时听命各自的新组长。”
　　“辰字辈得令！”
　　“很好。”她闭目，微笑听着排山倒海的答应声。
　　“在人间里，你们要安分守己，住在人家的地盘里要和谐共处，不得涂炭生灵，保护好自己的行踪，避免被人类发现，他们特别麻烦。不要轻易显示法术，和常人一样，用头脑，用双手，用工具来解决所有问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法力，免得引火烧身。警惕有修行，带法器，胡诌八扯的男人。出去之后就没有人管你们了，也没有人帮你们了，自求多福，莫要触犯天规人道。违反者，重则天条收服，轻则族法伺候。希望各位好好修炼，早日修成正果，归来就是前辈了，何去何从自有定数，我们就在青丘国等着你们回来。”女人不缓不急地说完，睁开眼看向星罗云布的狐子。
　　“谨听狐女教诲！”下面又整整齐齐一片呐喊。
　　“那么，日无边，你先选吧。”
　　黑压压的狐群中，那只叫日无边的青色大狐走出了队伍，四足渐渐变成了修长的双腿，十指如葱的手，九条尾巴笼罩了全身，等走到众狐面前时，站立的分明是一位俊俏公子哥，身着秧绿衣裙，妖气弥漫，双眸一抬，神魂颠倒，勾唇一笑，动人心魄。抬手随意地往月字辈堆里一指，打着哈欠的月无为和神游天际的月无争就这样被选出了列。
　　“我要这两个。”他朗声，如风过竹林，神清气爽。
　　女人看着三个都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的晚辈点点头，“无边，好好带他们，去吧。”
　　“日无边遵旨（月无为听命）（月无争听命），还请狐女、长老放心，小辈告退。”三道清澈的声音同时响起。

　　“无边兄，我们要去哪？”红毛狐狸窜上窜下打量这位新头儿。“我还不会化人形，您别介意。我特别听话，您吩咐的事我能做的都做，不能做的就当听不见。”
　　“不介意，不会化人形好，我们的本体更值钱，把尾巴藏好。”换上京绿衣的少年慢条斯理启声，“听说人胆小怕事，只聚众待在市井，深山野林无人打扰，正好适合修炼，我们就去占座山自称王吧。”
　　“无边兄，我看这座山没什么人烟生灵，特别荒凉，很符合你所要的条件。”在前探路的月无争折了回来禀报情况。
　　“那好，我们就在这座山扎根。”少年飞身轻跃，几步就到了山顶，他环视四周，见一山洞便踏步而进。
　　洞内昏暗无光，扑面而来的潮湿霉味，角落长着菌类，头顶全是蜘蛛网，地面沙尘厉害，空空旷旷，回音极大。泉水干涸，树木枯萎，满目苍夷，不宜居住。
　　他又扬起水袖一挥，一阵青烟过后，山洞里有了光，空地上凭空多了桌椅床柜，装饰陈设，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连案上的篮子里都盛满新鲜瓜果。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这里处处花香，死水流动了，植物吐新芽，到处干干净净，各种山珍，死寂开始苏醒，生机勃勃。
　　“小心！人间不得，不得用法术。”才刚冲到上去的两人看到眼前的一幕被吓得结结巴巴，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哈，那是针对你们这些小笨蛋的，日字辈的狐子有四次动用法术的机会来保护自己，我还剩三次呢。”他回首招呼着站在洞口的两狐，“快进来，以后这山就是我的领地，我就是你们的老大，咱仨同心同德，始终如一。”
　　那两只小狐狸又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干脆利落跪下了，“敬老大！”
　　抄起桌上的三坛桂花酒，碰撞在一起，声音是激情澎湃的。他们爽朗大笑，喝下这碗“落叶桂根”，狐死首丘，生死相依。
　　那是我第一次来凡间。

　　第二天，我与他们一同到城里见见世面。街道冷冷清清的，各家各户大门紧闭，抱着手的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卖，路人们行色匆匆，不一会还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沉。
　　原来人是这样的，原来人间也不过如此。
　　“人间有什么好的，跟青丘没法比，我们走吧。”我带着失望的功成名就往回走，灌木丛里一朵朵扶桑花开得灿烂。
　　那是我第一次到人间。

　　“公子，尚哥哥，膳食来了。”门外阿满举着托盘迈着大步子，床上半躺的尚小书神采奕奕，床边的尚大官全神贯注。
　　“谢谢满弟弟。”讲得口干舌燥的尚小书趁机喝了口茶，笑意盈盈地看着端满吃的进来的阿满。
　　“阿满，你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在就好。”尚大官接过托盘道。
　　“是，公子，尚哥哥，有吩咐再喊阿满。”阿满俯身告退，顺便关上了门。
　　窗外皓月当空，蝉鸣不断，屋内暑气逼人，蚊子嗡嗡，尚大官舀起一勺燕窝粥可怜巴巴的递到尚小书嘴边。
　　尚小书满脸别扭的喝下了，顿时紧皱眉头，直吐小舌，“难吃，难吃。”
　　尚大官又小心翼翼捧起一碗，“这有牛骨汤，喝这个。”
　　尚小书转着调羹苦巴巴问，“明天又吃什么菜？”
　　“明天有鲤鱼汤，瑶柱蒸蛋，羊奶糕.....”尚大官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停会儿，停会儿，我突然想吃水蜜桃，还有柑橘、桑葚、柿子、香蕉、杨梅、胡桃、橄榄。”那双濡湿的眸子眨呀眨，我见犹怜。“可以吗？”
　　“小书想吃这么多水果啊。”尚大官刚想奚弄，话音立马又换了一通豪气嚷嚷，“吃吃吃，想吃什么都行，我叫人买去，不不，我给你整个果园，整个大的，百果园！”
　　尚小书心满意足倚靠在床，吮着骨头，声音染上些许沙哑，“甚好，那为师便继续讲故事了。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有个人大大方方的来了，便没有再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