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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我赶在晚点名前一刻踏进队列,匆匆吼了一声“到”也算是赶上了。我以为我得挨骂,结果排长隔着人堆瞪我一眼,恶狠狠勾上点名册也没多说别的。我后知后觉想着他怎么今天脾气这样好,结果一转头看见个没见过的军官正站在二楼朝下望着我们。
      那是场突击检查,营长的越野车是忽然开到新兵连宿舍楼下的。
      营长身边站着我们连长,两个人一并跨列着,把阶下每个人看得从头凉到脚。我有点迟钝,是等排长点名到石双双结果没应答时才开始手脚发凉的,一排长点了一遍就哑巴了,略过去点下一个,假装自己看错行似的,结果非是石双双好死不死地这一刻拿着脸盆叮咣二五地小跑过来,一片寂静里吼了一声报告。排长脸色发青让他入列,眼睛时不时往二楼瞟。
      周末刚洗过澡的气氛顿时被压抑成了冰,反而是营长一直带着笑和连长说着什么,偏头看见底下一群死气沉沉的集体性沉默。
      “让新兵同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耽误连队活动。”
      寂静里严良先下了“齐步走”的口令,该做的是列队带回宿舍。我们一班宿舍在二楼,经过营长身边时我紧张得摆臂都不会了。我是队尾,进门时营长居然跟在我后面走进来。连长陈树宝站在我们班门口看着,营长没做别的,就是各处用手指擦一擦看看有没有灰,又弯腰看了看我的被子。石双双也发觉大事不太妙,营长走来走去我们气都不敢喘。
      严良目光没有移,只是看我们,营长走到他面前时严良立正敬礼,营长冲他点一点头。
      “内务做得好。”
      营长走到石双双面前,石双双敬礼都差点举错手。
      “我让后勤加强保障,想你们这年新兵每周能洗上一回澡。现在你们新兵同志是享福,当年我下连的时候三个月才洗了两回。”
      营长是个看上去很和气的人,但就是能一眼把人看得淌冷汗,他说着话都还是笑的。石双双不知道怎么回,张张嘴结结巴巴说了句谢谢首长,我真同情他。
      “新兵同志刚才晚点名去哪儿了?”
      这句没有转折的话让我先腿软了一阵,营长根本没等石双双答话就又说了一句“抽烟去了吧,味都没洗掉”,说完就走回严良面前。
      “让你来带新兵,你得把特功六连的钢铁纪律带过来。”
      “是。”
      门口连长的脸色已经黑了,等营长走出去,指了指我们墙上刚挂上的流动红旗说了句“摘了”,我看见一直面不改色的严良裤缝边的手攥成拳。
      我那时甚至没良心地松了口气,当年我一个没上衔的新兵什么都不懂,一面旗摘掉的是一个八年兵的尊严,这对老兵严良而言胜于一切,那时的我还理解不了。
      严良低声“列队”,关上门以后是我们第一次集体挨打。严良从石双双手上抽走铁脸盆,从左到右挨着照着脸抽下去。抽过一轮他问“谁藏烟了”,没人答话又从右到左抽回去。我是队尾,没间隔的两下都把我抽懵了,这一轮没打到头石双双就喊到“报告是我”。
      “烟是谁的?”
      “报告我的。”
      “你的,你平时藏在哪?”
      “……”
      石双双说不出来,点验查过,违禁搜过,我没告诉过他我把烟藏在哪儿。从晚点名起气氛就压得窒息,我精神也快崩溃了,要因为这件事再连累任何一个人,我觉得今后再也抬不起头了。我说“报告”时,声音都听不出是我自己的。
      严良把脸盆“咣”一声掼在我脚边,严良缴了我的烟,从班排长那儿又拿来两条,跟着进来的还有二班长。
      “你抽了吗?”
      我说没有,严良就走过我,让六六他们把门窗都关死,拣起脸盆扣在石双双头上,两条烟递给他说“抽完”,一班人全懵了。
      “陆百坡。”
      留下二班长看着,严良带我一个人出了宿舍楼,他带我去的是禁闭室。我第一次进禁闭室,铁门关上特别安静,寸大点地方放一张铁床,人转身都困难。严良解腰带,我已经麻木到不太知道害怕,心里想的是我的衣服和澡好像是白洗了。
      “你不抽,为什么藏?”
      “报告,当时点验,刚来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交。”
      “哪儿来的?”
      “报告,送兵的时候我爸给的。”
      “我以前问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说?俯卧撑姿势,手肘撑上床。”
      严良把皮带一折,西北入秋早,按内务要求我穿着陆军冬作训服的荒漠迷彩,严良用皮带点我腰说“裤子脱了”。严良是我班长,大我十岁,兵看兵久了我也觉不出不好意思,就是冷风灌进来我才一激灵想到我听了江涛的今天跑步真挂了空档,冬训裤下面什么都没穿。严良一皮带抽过来我险些跪下去,咬死了牙才撑住。
      老式皮腰带边缘跟刀似的锋利,打在身上割肉一样疼。我挺怀念老陆的拖鞋底子,我是他亲儿子他才那么手下留情。严良的皮带快把我砸进地里,没两下我真跪地上了。
      “你以为是帮他吗?我教你一件事陆百坡,我也是从新兵过来的,不要耍小聪明。撑起来,陆百坡,不要哭。”
      十几岁的人了老被人说不要哭,我也觉得怪丢脸的,撑起来答“是”就不再吭声。严良的皮带噼啪抽下来我还是撑不住会跪下去,没过几轮我眼泪又下来了。不是我孬种,那是太疼了硬逼出来的,我拼命眨眼睛也忍不回去,反倒是流得更多,趁间隙我把脸往胳膊上蹭一蹭。
      “你有给集体增光的义务,没有给它抹黑的权力。”
      “……报告,是。”
      我跪下去真起不来了。
      “这儿是个不能犯错的地方,你干好一百件事,但有时候就会栽在一次打盹上,这件事把你毁了怎么办?”
      “报告……”
      严良一皮带把我抽得噎回去:“最宝贵的东西叫机会,自己把握。陆百坡起立。”
      严良捞着我一条胳膊我才站起来,我曲着扶墙腿站不直。严良把腰带扎回去,看我的窝囊样子不成器,他只能自己弯腰给我把裤子提起来。
      “又谁教你这么穿的?要是磨腿你剪一绺下来,你这,这样违反,不是……你这样,也不嫌冷。”
      我红着眼眶点头,步伐拖着地跟着严良走出去,站哨卫兵重新锁上门。夜里营区很安静,我抽着鼻子小声问严良“班长你为什么老这么打我”。
      “陆百年和我同年兵,我拿你当弟弟看。”
      “班长你怎么对别人都不这样?”
      “麻烦,顾不过来。”
      回宿舍楼下时刚吹熄灯哨,二班长站在门外朝里看着,我一瘸一拐走进门又被呛出眼泪,整个宿舍里跟毒气室似的,攒了半个垃圾桶的烟头。战友个个眼红成兔子,石双双头上还顶着脸盆,罩着一团烟跟修仙似的。
      “严良,你这回皇家礼炮给他们整舒服了保证他们这辈子都不抽烟了。”
      “抽完了吗?”
      “完啦,剩一包给他们撕开泡烟茶喝了,你们班还挺团结。”
      严良就把石双双头上脸盆摘下来,说:“好,洗漱睡觉吧。”
      那一晚睡得半夜还有人咳嗽,他们起码哑了一个星期。我问过六六烟茶是什么东西,本来好好的结果一问他就脸色发白又吐了一次,我就不敢问了。
      这一次把所有人的烟瘾都治好了,我新兵连的战友后来再见,见了面想起来这事就笑,烟这东西,直到退伍都没人再碰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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