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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卧梅轩山月空照 八宝楼可期于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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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水如玉带,从青石桥上缓缓流过。在断石处落入深青的河道里,再无月白色的光晕。
黑暗处一片微微晃动的火红,窈窕身姿,魅影似女子。别人的衣服再好也是别人的,还是这火红的颜色能让人耳目一新,俯能让人血脉喷张,仰能让人浮想联翩。
细眉轻触枯枝,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毓祥那边如何了?”
“钟毓正陪着陈家洛和于锦……”白衣人不知怎样将事情说清楚,因为陈家洛像无赖一样见人就封衣领。“在……嗯,就是陪着陈家洛和于锦。”
“你为什么印假银票?”他仍记得自己听到这憨气十足的问话时差点一口气没吞回去以致噎得满脸通红。
“真……真银票我不会印啊!”
于锦:“……”
钟毓:“……”
如此让人哭笑不得,当时没呆住的,就只陈家洛。他似乎不觉得人家这样回答有什么不妥,仍旧拖着钟毓查假银票的事,一副不揪出幕后黑手誓不罢休的样子。
“陪着陈家洛和于锦?”红衣女子细眉一皱,一股冷冽的寒气将白衣人逼进了更深的阴影里。“哼,我倒要看看你们玩的什么把戏?”
一片枯叶刚刚离手,便有人挑衅了。红衣女子只觉一道道身影不断地在周身飘来飘去,一会儿是头顶,一会儿是身后。刚要出手,那股子风又从左边窜到了右边。心想遇到高手了,便不动声色地静站着。待来人终于停止了动作,便高声道:“何方神圣?为何故弄玄虚。”说话间,肩头的红羽突然被拿走,待她追出去,只见桥头立着一个黑衣人,黑纱遮面,衣衫飘动,身法轻盈,背对着她静默不语。
红衣女子眯了眯眼,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可是青狼帮的朋友?”
桥头的人身子微微一动。猛地一扬臂,随着一个东西射向红衣女子后便凌空而去。
“不是青狼帮!” 手中信笺之上别着一枚花瓣形状的铁片,红衣女子看了一眼后不以为意地扔掉了,打开信笺后,眉头一皱,牙根轻咬。“哼,装疯卖傻!这样也行?这个陈家洛!”突然想起钟毓送来的银票比往常少了一大笔,细细寻思下,猛地一惊,暗道“糟糕”后急急奔向卧梅轩。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喧腾。花台之上,已是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一字儿排开,早有人思慕心切,忍不住上台显山露水一番,却无一例外入场便惨遭出局。
“教主,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哎,你看着这,这该……”红衣女子刚踏进卧梅轩,花在影那扭成一团软棉花的身子便横在身前。
红衣女子笑着摸了摸她红嘟嘟的脸后,冲她摇头。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厢房。
“姑娘不见了。”花在影原本圆润的脸往下一拉,更加圆嘟嘟了。三十几岁的人了,皮肤比婴孩儿还要好。
“我知道。”
“那这……”
用杯盖拂去气泡后,轻轻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不是很好,又放下。“不是有人替你收摊子么?对了,这茶……”
“以曲会友,曲倒是有,友却不见。卧梅轩就是这样糊弄人的么?” 破空而来,声声俱厉,吓得花在影一头歪在红衣女子怀里。
待二人出得阁楼,台下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本还嚷着要见梅山月的众人此刻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慌了神。过了一会儿,见毫无动静,大概是想明白过来了,又开始叫嚷。
这叫她在哪儿去找一个梅山月?
不知谁开始带头砸场子,不一会儿功夫,什么花瓶,乐器早已身首异处,来不及拯救的还有那两大瓶含苞欲放的插梅。可惜了两个上好的景德镇花瓶……哎……正心疼之际,一个热包子贴上了额头,烫得花在影抚面叫唤,四处找镜子。
人群中似乎有黑衣人在晃动,刚要细看,却又不见了身影。红衣女子不屑一笑。“就这么点伎俩了吗?”
“教主。已派了人跟出去了。梅姑娘暂时不会有事!”
“依计行事!”
“是!”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场景,花在影又扭了起来。“这……这如何是好?”
“行了,都走了。”红衣女子不耐烦起来。居然还有人无视这样热闹的场景,巴巴地放什么河灯!
花在影一看红衣女子真的有些怒了,忙翻了翻眼皮,也不叉着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了,朝众人使了眼色后又是倒茶又是捏肩。“要不要叫公子回来?”
红衣女子手中杯子一紧,缓缓抬眼。“你说什么?”
“属下多嘴!属下该死!属下……”
“行了!少自作聪明!”红衣女子将茶杯推到地上,“谁也不能左右他的选择,但他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是!是!”
河灯许愿,幼稚!待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有这样的念头才怪!是时候去会安慰安慰受害的陈总舵主了。
刚走到拐角处,便看到福康安携着一个肚子微挺的女子走上来,眼中尽是关怀之意。
本没多做留意,却听他淡淡地对身旁的女子说道;“杭州虽好,就是太湿冷。如今还不是最好时候。”
女子微微应了一声。他又叹道:“名不副实,白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公子,八宝楼的酒煮鸭还是不错的,夫人吃了好些呢。”一个眼尖的丫头卖巧地说道。
福康安笑道:“是吗?那明日再去。”余光从红衣女子面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
这一场闹剧,是人精心布置,还是处于意外。事后再被提及,人人记得的都是闹剧之后,卧梅轩重磅推出的“美人拍卖”!
梅山月作为卧梅轩的坐镇花魁,自然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和魔力。但她毕竟卖艺不卖身,热豆腐只有看得份儿。越吃不到越想吃,那些红了眼,热了心的世家公子便想了法儿地找门路。但梅山月既然寻了白莲教做靠山,少不得有些头牌姑娘的脾性,长久下来,坐实了高冷的名性。能坚持不懈,仍在苦苦等候的都是少数,不少人早已另寻新欢做了那梦中娇娥了。
这自然也开拓出了坊楼的另一个市场:模仿学!不少有资质的女子以模仿名角儿博取名气和地位。初兴时有过瓶颈期,但很快就形成风尚,因为,这样有一个好处:救场。
救场如救火!卧梅轩如今就搬出了救场的姑娘,梅心和梅念。
大街小巷,奔走相告,全然不顾此时已是深夜。刚刚乱哄哄的淮市再次喧腾起来。不少达官贵人、世家公子乘马携珠而来。
“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
……
“不知这梅心和梅念谁更美呢?”
“光美又有什么用?还得……”说话的男子眉毛上挑,极尽猥琐之色,“嗯……”
“哈哈……那是那是……可比不得春香堂的姑娘活润……”
两人互使了一个“你懂的”眼色后便消失在香雾缭绕处了。
晚风轻拂,碧落尘轻轻抱起了胳膊。繁华过后便是落寞。这满目的喧嚣,她只觉得萧索。
脂粉环簇,花灯映彻环城河,随处可见的明丽炫动的色彩让人生出燥热感。自小在不染尘世的天山长大,自是受不了这样脂粉气浓郁的氛围,勉为其难地随陈秦二人奔波于这烟花柳巷,几日下来,只觉不身体不是身体,灵魂不是灵魂,迷迷糊糊地,没有一丝清净,如今见这公然进行权色交易的场景,积聚已久的厌恶感如喷薄的泉水,涌在胸中,胀痛难忍,加上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她只觉心中作呕,便微抚胸口,从人群中钻出来,想找处清净的地方吐纳下气息,来到河边,不是环肥燕瘦竞相争艳,就是杂耍艺技各自鼓吹,竟无一处清净之地。
扬臂一挥,白绫腾空而出。轻轻一落,杨柳枝微微波动水面,掀起阵阵涟漪。
“以曲会友,曲倒是有,友却不见。卧梅轩就是这样糊弄人的么?”熟悉的声音从遥远天际直插入她心底。终于,师兄不用再在每个夜深人静之际独自凭栏,对月长叹!那眉间的愁绪也该消散了。
就一低头,秦月西便拖着两盏灯站在柳树下。盈盈笑意,朗朗如春。“放灯吗?”
微微一怔,便失落在那山明水阔般的笑容里。若水清浅,换不来今生晴好。
“我想回天山了……”没来由的话,却是在心里压抑已久的,得以说出来觉得十分轻松。她也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话,看了看秦月西平静的笑容,又补充道:“你呢?想去哪儿?”
什么意思?秦月西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地欣喜,但看她眼中清淡无波,又觉得一阵恍惚,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就了上一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碧落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你还有事吧!”眼中的闪烁的光彩稍稍黯淡,欲叹出的气轻轻咽了回去。
神情一凝,“你是想让我留下来帮……”转而一笑,“帮你师兄?”
“看你们的交情,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碧落尘似懂非懂,心中有一丝丝地期待,这让她有些害怕和不安。因为就在刚刚,他那隐在依依垂柳的笑容里让她有一种错觉:他无处不在。
只要她一转身,一回头,他便无处不在。
秦月西不知此刻她闪烁的目光又是为谁,心中一痛,捏了捏拳头,低声道:“落尘,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帮他?”
“什么?”她是真没听到。
“没什么。”没听到也好。秦月西爽朗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会尽力的。”
轻轻一跃,秦月西只觉得眼前新碧如荷,俏冷的人儿已在眼前。“如此,便多谢你了。”
“说了不一定能做到啊。你就这么信我。”秦月西看她释然一笑,也觉得很轻松。
碧落尘虽不答话,嘴边却挂着笑意。走了几步,感觉身后无人。想回头去看,却感觉脖子僵硬,怎么也转不过头去,只得一步步走向河边。
新月如钩,似女子的眉高挂。陈家洛携于锦、钟毓二人追“嫌疑犯”于死胡同中。“为什么印假银票?”
“家洛!”于锦今晚第十次皱眉。
“陈总舵主……”钟毓无奈至极,“这是毓祥的不是,回头……”
“不,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陈家洛声如洪钟,一脸坚定。
于锦歪嘴叹气,朝钟毓看了一眼,他也摇头耸肩。二人此刻只想到一个人:霍青桐。只怕只有这个人能让陈总舵主恢复正常了。
“那个……陈……陈总捕头啊……”于锦捂了捂嘴,“这天寒地冻的,‘嫌犯’你也抓到了。我们跟你‘办案’也好些时候了,都有些吃不消啦。不如带了到酒楼里问话,你看,前面就是八宝楼了……”边说边朝钟毓使眼色。
钟毓“嗯嗯”直点头。
陈家洛看了看远处亮如白昼的一处高楼,默许地松开了手。
八宝楼,杭州最有名的酒楼,拿手菜就是先前福康安特地慕名而来的酒煮鸭。
刚进酒楼,便有个瘦瘦的孩子撞在陈家洛怀里,他随手扶了他一把后,便掀着青衫走入二楼雅间了。
“真不巧了,于老板,这酒煮鸭……”八宝楼的老板杨怀义一见是杭州最大商行的老板光顾了,便亲自招呼,“今晚的都被人预定了……不过我们这儿的清蒸鸭、咸水鸭、卤煮鸭也是……”
“什么叫‘都被人’预定了?我今儿还就非吃这酒煮鸭不可!”钟毓喝了一肚子冷风,闲气没处发,逮着个档儿便发起威来。
杨老板一听忙哭丧着脸解释。说了半天,钟毓依然不依不饶。陈家洛倒是听出了原委,大致意思是一家沈姓的庄主嫁女儿摆宴席,将这八宝楼的酒煮鸭全数订了去。
“既是人于归之喜,钟兄就当成人之美吧!”陈家洛想起了先前追巴咯依回来的路上的确有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在办喜事,当时有个卖糖葫芦的孩子在沈家门口叫卖,被门丁训斥,一个踉跄撞到他身上,他便扶了他一把,还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吃面时才发现钱袋不见了。不禁想起了刚刚在门口撞到的孩子,忙地朝袖间一摸,不禁摇头笑起来。“我们去沈家的庄子讨杯喜酒喝如何?”
于锦顿时眉间三道横杠,强咽了早已涌出的口水,指了指外面,“现在?”
“嗯——啊!”陈家洛边点头边起身,“对了,带没带……”手扬到之处,二身旁人均抚额躲过。
“罢了,我自己去!”
“哎!家洛,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什么药啊?”陈家洛嘴巴一撅,直把于锦堵得哑口无言。“大喜的日子可别药来药去的。喝喜酒去!走走走!”也不管于锦和钟毓二人愿不愿意,便推着他们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