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江南之书剑风云》渚水清浅

26、南城落雪曾许愿 冷崖无边篝火寒

　　子时已过，一角月色分外清冷。墙壁上投着一个坐立的身影。影子时而静止，时而晃动。静时似木秀于林，万古长青；动时如水中游鱼，轻巧灵动。
　　扣关无出，心有仰止；吐纳清雨，气丹归一。“西山隐者”之精妙全在倾自然之力，秉人之本性，尽兴而归，乘性而返，求的便是心无怨念，泰然自处。经历此翻劫难，倒是给了霍青桐深省和静心的机会。
　　双掌平落，只觉神清气爽，全身通畅。看来此内功心法不仅能明心静气，还能打通周身经脉，不惧软筋散骨之毒。真是冥冥之中，不该绝了命数。
　　听得开锁声，霍青桐忙地歪靠在墙上。又是先前的那人。耽搁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族中如何了？刚刚静下的心再次焦灼起来。反正已是阶下之囚，也无惧其他了。遂紧闭双眼，闭气屏息。
　　果然，那人放下食盘，便蹲在她身旁，盯了一会子，便轻摇她的手臂。“霍姑娘，霍姑娘……青桐……你醒醒。”
　　原来不是哑巴！霍青桐趁他伸手探自己鼻息之际，猛地扬手，“啪啪”两下，他便疆在哪里，一动不动了。
　　“你，没事？”他面上一惊。
　　恍惚中，在霍青桐起身之际，他眼中却待喜色。
　　霍青桐看着他略显复杂的表情，心下想着，大概是他虽觉上了当，但因自己无碍，对上头也算有了交代，故而会面露喜色，也没多留意。微微颔首，“得罪了。”
　　“你出不去的。”他并无恼意，看了看牢房周遭，叹了口气，“也不会为难你，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不好。”
　　跟前两日的冷漠凌厉截然不同，此时的他对自己甚至透着关怀之意。霍青桐心下诧异，站起身来，走出牢门，却听到他又道：“不要再往前了。”
　　霍青桐转过身来，看着他阴沉的眼睛似露不忍之色，不禁笑了笑。那人迎上这灿然的目光，不觉低下头去。
　　“如果机关没变的话，我想我出得去。”负手站在原地，朝墙壁和屋顶看了看，又看向那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逞一时意气，何苦呢？”
　　霍青桐微微皱眉，“意气？我只知道时不我待。若换做是你，也是非出去不可。”
　　“为了陈家洛？”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惊得霍青桐眼睛微瞪，他却没有再回避她的目光。
　　“你说什么？” 霍青桐有些惊奇，自己从未为他做过什么。“是想看看族人如何了。”转而一笑“为何这样问？”她也不知道今日跟一个陌生人为何如此多话，只觉得他似有无尽地苦楚和无奈。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光，忽而一个浅浅的笑容爬上嘴角。“不爱红妆爱武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也有人只盼塞上牛羊，幽谷驼铃，却也是求而不得的。”
　　霍青桐直了直眉毛，此人谈吐不凡，又满怀心事，定不是一般人物。细看下，眉眼神情间又透着一股子熟悉的感觉。踱步来到他身边蹲下，见他仍看着月光出神，想了想道：“生，老，病，死，爱恶会，恨离别，求不得，怨长久。岂能尽如人意？”记得这是师父生前说过的，她也不甚懂，如今看着他凄清的眼神，只觉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不觉便想到师父说这话眼中的无限哀伤。
　　他身子一颤，忽而又冷笑一声，“人生八苦，我一样都曾缺过，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尝尽人生百味。”霍青桐缓缓站起身来，“很多时候，我们懂得的道理很多，却仍旧过不好这一生。拿得起，放不下；爱而不得，忘却不能。你是有哪般苦楚呢？”
　　“我……”他张嘴欲言，斜了霍青桐一眼后，又喃喃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霍青桐只觉得好笑，“我也没有硬要你说啊！如今我就要死啦，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的。而你恰巧就是我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啊。”沉思片刻，走到他身边蹲下。“你是我族中人，是不是？”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干系？如今也是罪人了。”他笑道。“哎，即便如此，你也不用指望我将功折罪，放你出去。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之理。”生怕霍青桐先提出来，忙地抢先道。
　　霍青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点点头道：“敢作敢当，很不错嘛！”
　　那人脸上一红，别过脸去。“别以为恭维我几句，我就会心软。”
　　“是你出卖了我？盟书是你拿走的？”已料定他此时心神烦乱，霍青桐打算借机套出一些东西。
　　“你说什么？”他猛地转过脸来，恢复常有的冷冽，仔细将霍青桐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后，面色都变了。“明人不做暗事，若我做了，必然会承认，不必你如此诬蔑我！”
　　“该知道的你知道，这不该知道的，你也知道。我不怀疑你，天都不答应了。”霍青桐面露怒色。
　　“你……休得血口喷人！”
　　“我相信你！”霍青桐面上愠色尽退，“啪啪”两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他惊愕地张着嘴巴，“你……”
　　霍青桐叹了口气，“为你解穴，并非是想要你回报。你也是我族中人，我不能保护你，已然羞愧，自然更是不能伤害你。你也有阿爹阿妈，他们也不希望你有事。我死没什么，他们可不能没有儿子。只是……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呢？不然真的没脸去见爹妈，哥哥妹妹，还有真神阿拉。他们将族人托付于我，我却没有尽到职责。”
　　“我……不……你没有……”他忽的有些瘫软，“青桐，我……不是……”
　　“你叫我什么？”霍青桐这才想起先前他好似也唤过自己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我……”欲言又止，轻叹道：“陋名何足挂齿。”忽地一顿，冲到牢房门口，朝外看了看，脸上神色一紧。“他们进来了。”
　　霍青桐负手站到他身后，“我也想看看你背后的庐山真面目！”
　　那人瞪了她一眼，拿起食盘，还未出牢房便看到有人迎面走来。
　　篝火折射着刀光剑影，几个木族装扮的人从黑暗中走来，火光照着他们的脸时黄时红。霍青桐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再次把目光放在来人身上。
　　“霍姑娘果然内力深厚。”走在最前面的人示意让先前的那人退到一边。“短短数日，便能行动自如。看来我等是白替姑娘担心了。”
　　“有话直说。”
　　“刀剑无眼，只怕动起手来伤了姑娘。若姑娘肯跟我等走一遭，我等自然万分感激，哪里还会为难姑娘。”
　　“请便！”负手而行，走过先前那人身边时，很想再看他一眼，又怕给他带来不便。
　　杭州，玉香坊。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浓烈的脂粉香气浸泡着蠢蠢欲动的心。雕栏玉砌，月白风清处，也还有一处藤蔓不染俗尘之气，自顾自地缠绕出勃勃生机。
　　房门刚一推开，便看到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师兄？”
　　“啊……四处走走，打扰到你了吧？”陈家洛讪笑道。
　　“没有……我也正要出来走走的……” 脸微微泛红，“看看雪下下来了没。”
　　“恐怕你要失望了。”陈家洛让开身子，笑着看向院子。
　　碧落尘随着他的目光俯瞰下去，除了一地月光，旁的什么也没有。叹了叹气后，无奈地笑了笑。
　　“你很喜欢雪吗？”陈家洛看着她满脸的失落，不禁看向远方，“很多人都喜欢雪。这是为什么？”
　　碧落尘听到他问自己，心中升起丝丝欣喜，又见他似在自言自语，终究明白他所指何人。“青桐姐会没事的。”
　　陈家洛似从梦中惊醒，一双深邃的眸子凝着深不见底的水光。“你离开天山时，木族情况如何？大火之后，可还有别的事？”
　　碧落尘看着他，并未答话，只是叹气。
　　“真的出事了吗？”他微微后退，转身后双手撑在栏杆上。漫天席卷的黑暗一层层地压过来，“眼下已然断了线索。”
　　“你原本是想深入虎穴的是吗？”碧落尘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我……不该那时出手的。”
　　“不……深入虎穴，未必能得虎子。”陈家洛看着碧落尘，语气温和起来，“一路观察，我发现他们行事谨慎周密，若想借此得到消息，简直难如登天。与其虚与委蛇，不如诱敌深入。”
　　“你可是有了打算？”
　　“我已知晓他们的大致情况，手中也掌握了一些线索。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是要和他们做交易吗？”碧落尘细眉微皱。
　　“对，就是交易！”陈家洛眯眼笑道：“这个筹码，绝对够分量!”
　　“师兄……”
　　陈家洛见她欲言又止，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看向她，眼里笑意愈浓，“该向师叔他老人家道谢又道喜了。”
　　碧落尘神情一呆，“道谢？道喜？”
　　“这道谢嘛……”陈家洛诡异地一笑，“自然是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数次派他的好徒弟救小侄于危难之中；这道喜嘛……当然得是恭贺他老人家慧眼识英才，收了个这样好的弟子啊！”
　　碧落尘红着脸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地掩嘴敛声。“哪里有你说的这样？”
　　二人互看了一眼，都笑起来。陈家洛记着上次青桐被擒之事，他不过面有不悦，她便心下不好受，又怕这次她知道冒然救了自己打乱了他的计划，又多想伤心，遂说笑一番，只当是打消她心头顾虑，遂笑得坦然自若。碧落尘心中虽也高兴，却又是另一番心绪了。
　　霍青桐随着其他九人出得木族地牢，一路向东，看样子是要去京城。
　　天寒地冻，总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但这荒山野岭的，何处觅食？
　　此刻其他八人都换了汉人的装束，只是仍旧戴着斗笠，面纱垂着遮住了面孔，只先前跟她说话的人未曾戴斗笠。
　　“你去打些吃的来！”为首戴斗笠的人吩咐未戴斗笠的人。
　　未戴斗笠的人弯腰后，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丛林中。
　　霍青桐知道他是在装哑，也不拆穿。朝他远去的方向看去，隐约记起不远处有一道悬崖。看了看其余八人，见他们神情倦怠，不禁朝腰间摸了摸。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去的人回来。有人坐不住了，开始骂嚷起来。
　　霍青桐听着很厌烦，心里却盼着他们能更焦躁些。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有几树野果子。”她刚说完，便有几人围过来，争着问树在哪儿。霍青桐便坐起来给他们指，“就在前面的崖边。”
　　“你逗我呢！崖边还能长果子树？你想让我们摔死吧！”一个声音粗重的汉子嚷道。
　　“就是，就是……分明不安好心……”
　　“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危险，才没有人敢去嘛！难道你怕了不成？”
　　“谁怕了？我摘来你别吃啊……”
　　“还不定谁手脚快呢！”
　　一时争执不休，霍青桐看向为首的人，只见他并无阻止其他人的意思，一时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道：“不如就由我去摘吧！”
　　“你？”其他几人立即停止了争吵，齐声道。
　　“你们若是不放心，跟着就是。”
　　他们面面相觑，终究拿不定主意，都看向他们的头儿。
　　“快去快回！”
　　“好嘞！”一伙人哄闹起来，连催带推，拥着霍青桐向悬崖走去。
　　窝在这么一群人之中，当真是难受至极，霍青桐几欲作呕，咬咬牙还是让他们拥着。
　　悬崖就在前面，一伙人又哄闹起来。连连催着霍青桐。
　　“在哪儿呢？有没有啊？会不会记错了？”
　　“就在前面了。”霍青桐指着崖边的几棵树，不禁也欢喜起来，“你们看！”
　　寒风之中，三颗横长的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乍看不知是何果儿，却个个饱满红润，惹人生津。
　　欣喜归欣喜，可这树离崖边有丈余，任功夫再好，怎能凭空跃下摘得果子呢！众人一时犯了难，都趴在崖边你一言我一语，也没个主意。
　　“树长的得太低了，可惜了几树好果子。”霍青桐叹道。
　　几人虽很想吃果子，可也不敢涉险。听到霍青桐这么说，个个也都无精打采地摇头叹息。
　　“哎，你刚不是说你替我们去摘么？”突然又一个人说道。
　　“对啊对啊，你说的！”立即有人起哄。
　　一个冷峻的声音道：“你们疯了！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不再做声，有两人还想辩驳，被其他人拦着了。
　　这下轮到霍青桐犯难了，转而一想，便叹道：“也罢，只能等先才的那位大哥回来了。”说完还长叹一口气，痴痴地看着崖下。
　　又有人按捺不住了，“等他？就那哑巴？……还不得饿死啊？”
　　“她武功那么高，去了也不会有事的吧！”
　　“快看！有藤子！”一人惊叫道。
　　众人朝崖壁一看，果然有很多粗壮的野藤蔓。
　　“用这个缠在身上，我们在上面拉着不就行了！”众人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果树，都不再说话，只看向霍青桐。
　　“借你宝剑一用。”长剑一挥，几根藤蔓便捏在霍青桐手中。众人齐声喝彩。
　　“霍姑娘，拽紧了啊！”
　　“霍姑娘，够着没？”
　　……
　　撕裂之声传来，众人惊呼，齐齐朝崖下晃动手臂，企图抓住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