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源》猫奴暴

76、黑耀世·错弹弦

　　醉陶然臆馆的大戏延开三日，经过那出“蛟龙吞月”一举轰动。第二日晚上，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期盼杂耍戏开演，醉陶然本还安排了长板凳供人坐赏，但因为乡亲热情高涨，各自搬了板凳寻摸地方挤进去，迫切之情实难晓挡，这长板凳也是太占地方，索性就都撤下了。
　　好说歹说，求得醉陶然老板的同意，日落前加开了场让角上去评弹唱戏，于是乡里们兴冲冲在安排下有序搬凳入场，互相照应着挤在台下，一同唱着赏着唠嗑，等待晚上的重头戏。
　　应家兄弟亦在其中。
　　“哎呀呀，这唱腔、这身段，哪家馆子能比得上！”
　　乡里为台上唱戏的表演啧啧称赞，互相也交头接耳，想探个所以然比较比较，寻到哪一户人家祖上是华州迁徙上来的，便抓住问个没完。
　　“听说华州上盛行的不是臆馆而是梨园，嘿，老大哥，你祖爷爷不是从华州上来的么？，快给我们说说你知道的，那华州的梨园，和这臆馆的大戏比，哪个好？”
　　“得了吧你都说是我祖爷爷了，我能知道个球，你好好看这戏不就好了！”
　　“哎，我听过络阳那边的货郎讲过，那华州上的梨园可只给宫里头的人唱大戏。啥是宫里头你可知道？华州的宫里头可是他们那些皇帝祖宗待的地方，谁有那能耐听得到呀！”
　　“嗨！有啥了不起！上了迦南源哪有什么皇帝祖宗，咱可不稀罕！”
　　“就是，皇帝祖宗只能听到唱戏，哪看得到这杂耍！”
　　“哈哈哈是呀，你可别说，那杂耍可是太给劲儿了！我家二娃昨天回家兴奋地给我演了一宿，都不肯睡了。”
　　“哎哎你挡着我了，你个臭小子别上手，快坐下来！”
　　“小声点，我听得正上头呢，你们几个烦不烦！”
　　“对啊，你们听这唱腔这调子，哎哟我好久没听过那么正宗的唱段了。以前都只有在络阳才能听得到的。”
　　乡亲的话语间，满是对醉陶然的赞叹。
　　落日时分，第二日的压轴大戏开启，名为火龙珠。
　　台上依旧一片漆黑，幕布背景甚至是表演者都是墨色无澜的装扮。夜色之中，一颗球珠不知何时被悬到了幕布中央，腾地一下窜出火苗。随着击节乐声清脆落下，一颗颗球珠相继出现在幕布当中，一一乍现火光，远远看去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星火。那些火球珠有序地在黑色的幕景里滚动着、相互戏斗着，似是有人在指引却怎么都分辨不出人在哪里。只有近处的人们才能勉强分辨出，正是那些墨色着装的杂耍人正在或抛耍或是传接着火球。火球上的焰苗时大时小，时而如萤火纷飞、时而如教养近处的看客不禁啧啧称奇，这些火如何就能不伤到他们，杂耍的人如何就不吃痛？
　　在前排的应慕云敲着扇子，目不转睛努努嘴问道：“大哥，这是为何？”
　　“大抵是在球珠上抹了会自燃的磷粉吧，他们手上应该也带着加工过的手套。”应慕虹掩起嘴小声说道，“你小子可别到处传，坏了人家讨生活的道。”
　　“大哥你放心，我懂的。”应慕云点头应道，“他们这个抛球的准度也不是别人随随便便能败坏得了的，都是真功夫。”
　　夜色中，火珠是如何舞动的已经不再重要，台下的观众只关注着那些火珠的轨迹，为两两之间千钧一发的擦肩而过捏一把汗、或为行云流水的轨迹而赞叹。不久，火珠开始结成团出现，在幕布前组合在一起，竟成了一幅幅会动的画面。时而化成晓蝶飞舞，时而在乐声中飞散，时而成为茫茫汪洋中的游鱼，时而变成被石头一砸惊散四逃的矫兔，无一不活灵活现。
　　再看着看着，大家便能分辨出这是在讲一个孩童玩耍的故事。百余枚火珠共舞，编排出孩童玩耍一路中的所见所闻。晨起到黄昏，扑了蝴蝶闹了小鱼，捕了飞鸟寻了纸鸢，捡了野果堆了石堡，惊散了溪涧一池鸭子，好不欢乐。那悠扬四起的奏乐，不仅能奏出流水的欢畅，甚至能模仿出山风的轻朗，引人入胜。看得台下大人们都不禁回忆起了儿时的田间欢乐，仿佛身临其境。孩子们看得更是蠢蠢欲动，怜惜飞走的蝴蝶和纸鸢，叫嚷着恨不得立刻就蹿上去一同玩闹一番。
　　最后，小儿的一日结束，音乐渐消。火珠却并没有暗淡，而是在台中汇编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然后不知怎么的，众人一眨眼的功夫间，本是空无一物的戏台中，真就站了一个浑身缀着火珠的人影。
　　火珠人往台前走了几步，寻了一个扒拉着戏台正欲冲上台的小娃娃问道：“好娃娃，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听声音，是个姑娘。
　　小娃娃忽然就羞赧于自己没规没矩的动作，刹时红了脸，两只手不知所措拉了拉自己的小辫子。
　　火珠人循循善诱：“别怕，告诉姐姐。”
　　孩子许是听到那女声便少了害怕，扭捏着道出：“我……我、我想去摸一摸你身上的珠珠……”
　　火珠人很开心得配合说：“哦？我身上的珠珠？是这个吗？”说着，便取下肩头一颗火珠放在手里，递到孩子面前给他看。
　　“是是是！”孩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能、能、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好呀”。火珠人欣然应允，又把手往前伸了一些。
　　火珠人居然爽快答应，孩子感觉幸福来得太快：“那、那……我……”
　　看出孩子在担心什么，火珠人温柔安慰道：“来，别怕，不烫人的。”
　　“真的？”小娃娃红着脸，怯生生得不敢相信。
　　“肯定不骗你，一点儿也不烫、你看我不是拿得好好的？”火珠人说着就把火珠在手上抛了一下再接住，全身的小小火焰都跟着手上的动作颤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传来什么热气。
　　得到应允和保障，小娃娃胆子大了不少，被爹娘托举着上了台，两手激动得在腿上蹭了蹭，再郑重其事地准备接珠子。
　　不料，他的手还没摸到珠子，火珠人就忽然向后倒了几步。她的手一松，“啪啪啪”几声过后，身上的火珠全都落了一地。
　　火珠人影黯淡了下来，找不到了。而地上的火珠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蹦蹦弹弹聚到了小娃娃面前，围成了一圈把他围在里头。
　　一声低幼悠的龙吟声响起，应慕云和应慕虹立刻互相看了一眼。
　　满地的火珠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场景，纷纷四散而逃。
　　看到甚至有火珠爬上了幕布，小娃娃吓得蹲下身抱住头，有点想逃跑：“啊！爹！娘！火珠姐姐，你在哪里？”
　　没跑几下，小娃娃就被一个人影拦住了，不见火珠人，只听得到火珠人的声音：“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你帮帮姐姐好不好，有人来抢我的火珠，火珠马上就要全被抢走了！”
　　小娃娃抬头，黑暗里看不清那火珠姐姐的脸，却能感受到火珠姐姐轻拍他的头，很温柔很安心。
　　而火珠人说的话好像是真的，那百余枚火珠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着逃着还是被一个个“拎”起来，扔到了一起，最后一齐被带上了幕布上方，消失在了角落。
　　“姐姐……珠珠，珠珠没有了……”小娃娃裂开嘴，委屈得哭出了声，他都没摸到火珠呢，这可怎么办。
　　人影安慰他：“不哭不哭，是有东西偷走了火珠，我们明日一齐去寻回来便是。等找到了，姐姐就送你一颗火珠子。”
　　小姐姐的声音悦耳动人，小娃娃破涕为笑。台上音乐再起，竖起的铜镜将周围的烛光反射出来，戏台上下瞬间亮堂起来。唱戏的班子顺势鱼贯而入，一唱一和一演之间，台下的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出并不是“意外”：火珠人戏珠却被他物所扰，他们正在演的便是要集结人手前往追寻被盗走的火珠。
　　那小娃娃被簇拥在舞台上，激动得满脸潮红。台下的百姓也忍不住为他们打气，此起彼伏地叫嚷着要夺回火珠。
　　“妙哉，妙哉。”应慕云敲打着折扇，意犹未尽。

　　终于，第二日的演出结束，众人依依不舍渐渐离开，戏台空荡下来。应家兄弟再一次偷偷窜到后台去。
　　刚一进去，一句喝声便从后传来：“你俩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兄弟回头一看，正是昨日那小姑娘站在他们身后，把兄弟俩人抓个正着。
　　“哎哟，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呀。”应慕云夸张地一跳，拍着胸脯嘿嘿笑道，“我们来找那火珠人的。”
　　姑娘问道：“找火珠人做什么？”
　　“呃……随便找找呗。”应慕云顾左右而言他，但一想到这姑娘也是臆馆里的，或许问问她会有收获。
　　“告诉你也行，反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哦，我们哥俩也想来求一颗那火珠。这珠子真有意思，有火苗却不伤人。”
　　应慕云不正经的样子让应慕虹甚觉丢人，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上弟弟的脑袋：“好好说话！”
　　“姑娘对不住了，舍弟实在顽劣。” 他转而赔罪。
　　小姑娘愣了愣，倒也大大咧咧没放心上：“我还以为什么呢，到底是是你们还是就你一个，居然想和小娃娃争奖品？”
　　应慕虹一听，想到那孩子不过几岁，他们兄弟还借着这事来要珠子，感觉还不如那孩子懂事，被小姑娘这么一说，脸上觉得有点发烫。
　　应慕云倒是不觉什么，心心念念是真心想要一颗来把玩：“这和年龄无关，那珠子多好玩儿呀，好奇是人之常情。”
　　“不过就是在水明珠滚些磷粉罢了，你到那东泱近水泥沙下挖一挖，保不准能收一大筐呢。”那姑娘心直口快，看他们只是贪玩想要，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漏了臆馆的秘密，她赶紧捂上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不过是水明珠啊！”应慕云一声哀叹，心道果然和大哥说的一样。
　　“怎么了，水明珠也是难得。换了是你，会有本事去东泱找水明珠出来吗？”应慕虹一边拱手向小姑娘致谢，一边教训弟弟。
　　应慕云想了想，还是觉得没讲清：“不对不对，你要给那小孩的珠子，肯定不是裹了磷粉的，不然小娃娃的手还不得烫坏了。”
　　那姑娘放下手，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应慕云却是百折不挠的，见人家不理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别的物件上去：“嘿嘿，大哥，快来看，这是什么？”
　　他窜到了另一边，假装要伸手去翻那些道具器材。
　　应慕虹想去抓住他，不成想自己也被那些新奇的机巧道具给吸引了过去。
　　“不晓得，从没见过，但的确很精致。”应慕虹素日里是很喜欢做这种技巧摆件的，也和他承袭了祖业有关，这些东西都不似是迦南源上固有的，想来也是臆馆的人通过虚塔带上来的，不由得非常好奇。
　　“你们！别乱跑、别乱动！等下班主来查，当心把你们当了贼人！”
　　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们，喊了一句，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没听到。
　　应家哥俩在后台晃悠了约莫比前一日多一些时候，小姑娘一直远远地盯着他们，最后目送他们离开。
　　“世缘姐姐，你在看什么呀？”一个瘦小的男孩理好了明日表演要用到的道具箱子，吃力地抗到小姑娘身边给她做最后检查。
　　“啊？没什么呀。”小姑娘一激灵，赶紧掩饰。
　　“你可看了半天了，衣裳都没来帮忙理。”男娃娃一噘嘴，不吃这一套，“他俩是应家的少爷吧？”
　　小姑娘轻声道：“是呀，两个少爷，对我们可好奇了呢。”
　　男娃娃取笑道：“好奇？他们肯定也是同往常那些人一样，是来寻姐姐你这条‘蛟龙’的吧！”
　　“这我倒是习惯了，他们寻不寻得到又如何？过了这几日我们便收营走人，除非他们和以前那些老爷们一样，为了探究到底再请我们几回，否则以后见不见得到都难说。”世缘用手拢了拢扎好的马尾，晃了晃头，若有所思道。
　　小男孩却开始畅想：“那多好呀，这边多住几天多赚几天钱，陶然班主也能多给我们些花销。”
　　世缘叉腰道：“再演几天？你是想累死我们吗！”
　　男娃娃吐了吐舌头，煞有介事地品评转移话题：“哎世缘姐姐，刚刚俩公子倒不似四国之地中那些少爷们一般纨绔。”
　　世缘接口：“的确，四国的那些少爷真讨人厌，他们是好多了，还对我们臆馆什么都好奇。”
　　小男孩假装认真道：“他们不讨人厌就好，如果他们惹你烦了，一定要喊我，我来帮姐姐赶走他们。”
　　世缘笑了：“哪里需要你来帮我了？都说迦南源上大抵都是淳朴之风，他们便是如此。其实在臆馆那么多年辗转各地，看下来也只有四国之地的人难相处一点。”
　　小男孩笑了：“那就好，他们好奇就好奇吧，反正他们也用不了我们的东西。他们觉得新奇的，对我们来说却是司空见惯。”
　　世缘蹲下开始检查箱子里表演的用具是否妥当，小男孩却打不住畅想的念头：“他们只要高兴便好。他们高兴，银子给得爽快，介绍更多的人来请咱们臆馆表演，那咱们班主也会高兴，班主一高兴给的银钱多，那我们就更高兴！嘿嘿嘿……”
　　他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掰掰手指头，盘算着这个月的花销大概会多多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世缘听不下去了，甩出一个物件拍到他背上喝道：“高兴你个头！更多生意，你是真的想累死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