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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两件 ...

  •   萧决然笑了一下,对闵沉光道:“言缺说,他无罪,你们贸贸然给人定罪,实在可笑。薛明远之死离现在不过百年,你们难道又想铸成大错吗?”

      闵沉光听到“薛明远”三字,心一下子坠落谷底,寒声问道:“阁下知道些什么?薛明远违反同盟律法,证据确凿,已无异议,是人族与妖族所公认的事实。还能不要妄言!”

      “又是‘证据确凿’,”萧决然长眉一挑,语气看似温和,却实则严厉,“你们所谓的证据确凿,让我瞠目结舌。叶玉清不顾险阻,亲自调查,找出真相,当时人人视他为笑话。后来他成了劳什子的神话,却不料自己一朝身殒,连真相也随着他一起埋葬了。”

      萧决然的笑没有任何凄苦、哀怨的意思,很平淡,就像雪地里的日出,清清爽爽。
      “都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们这一大群人,非但不反思,却变本加厉,如今又来欺辱言缺……”

      常德璋打断道:“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萧决然摇了摇头,“我没有说够。常德璋,常长老,你是瀛洲沧浪派的掌门,今天言缺的事情,要是发生在你身上,敢问挽天书院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你问罪吗?”

      常德璋怒不可遏道:“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阁下难道是瞎子,那一对招子难道是摆设,竟然看不见他心上人的玉玦吗?”

      萧决然本还严肃地与常德璋争辩,一听到对方说叶玉清是言缺的心上人,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只是低低地笑了一下,但他越想越好笑,便越笑越大声,最后索性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宽厚修长的双手之中。

      言缺对萧决然观感复杂,一方面嫉妒,一方面又对他有莫名的好感。
      听到萧决然为自己争论,甘愿与挽天书院长老、护法为敌,一点不露怯,言缺心中的嫉妒慢慢减弱,好感随之增长。

      “够了,”言缺拍了拍萧决然抖动的肩膀,柔声道,“萧决然,你做得够多了,我很感激你……”

      萧决然缓缓收声,残存的笑意却仍然挂在他的嘴角,他用这副笑模样,郑重地问出了一个问题:“言缺,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多说几句话?我相信你,定然是无罪的,为什么你要和他们回去?”
      萧决然不能理解。
      他惯于用剑反抗所有人,看似温和,实则很有自己的处事方式,绝不会低头,连妥协也做不到。

      言缺看向萧决然,想了想,回道:“你既然知道薛明远这个人,也知道他为何甘愿赴死,那么你也一定可以理解我。”

      萧决然听到言缺把自己比作薛明远,既震惊于言缺的改变,又担心言缺的结局。

      薛明远当年被南疆陆妖利用,杀死了奉命捕捉食人妖族的韩思齐,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五大□□大洲都在谈论。

      当然有几个问题,直到现在依然议论纷纷。
      其一,人族能够捕捉低阶妖族,那为何妖族不能捕捉人族。
      其二,弱肉强食,自古而然。人族以动物为食,为何妖族不能以人族为食。
      其三,同为妖族,为何天妖高高在上,为陆妖却被视为低贱的存在。
      ……
      这些问题带来了无休止争论,间接或直接引发了挽天大战。

      漫无际涯的岁月中,人族与妖族赋予了时光以思想,却又再次掀开虚假的和平表象,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残酷。
      友善需要漫长的证明,而猜忌只需要一粒种子。

      那时,叶玉清常常在想,为什么不能人人都像修仙者一样辟谷,为什么人族与妖族之间会有斗争,为什么妖族与妖族之间又有差别。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本就是这样残酷。

      每个种族都为争取自身的优越,不惜打压贬低其他种族。

      低阶陆妖反抗的手段,是用暴力揭开疮疤,告诉所有人,他们赤裸裸,有好有坏,从不屑于矫饰自己。

      叶玉清问过主谋,那人回答:“叶玉清,你是想做英雄,可你要明白,只有枭雄方能成事。”
      叶玉清不懂,他并未想要做英雄;他也不懂,为何只有枭雄才能成事。

      薛明远知道,他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被用来撬动几千年未变的律法。他选择牺牲自己,掩盖真相,以此换取虚假的和平。

      萧决然不想要看到第二个薛明远,他便是为此而争,可现在,言缺竟把自己比作薛明远。
      萧决然听到言缺的话,心中的苦痛无以复加。
      他曾与言缺一起说要改弦更张,他还没有停下来,他死了又生,生存着又是为了再次去死。可是他最好的友人,他的知己,却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抛弃了他们两个人的坚持。

      萧决然耳畔,似乎又想起了在七星阵法中,言缺的战魂曾凄厉地呼号。
      “叶玉清!”
      “我恨你——”

      萧决然缓过神来,恍恍惚惚,好一阵儿,才明白,这是幻听,并不确切。
      言缺本人就站在他身边,用清澈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言缺……”萧决然哑声道,声音几不可闻,“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萧决然的语气游移不定,满是疑虑。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决然终于开始正视一件事——言缺在他死后,曾经手刃十万妖族。
      言缺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决然双目赤红,脸上温润的面具终于破裂。

      萧决然这一生,有过双亲,死过双亲;有过师父,牵连师父;而他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朋友。

      言缺再次拍了拍萧决然的肩膀。
      第一次,他是为了安慰感谢萧决然;这一次,他是在告诉萧决然,叶玉清有自己的选择,而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萧决然的耳边一阵冷风,是言缺在他耳畔细声说话。
      他听到言缺说:
      “我不想再用刀去杀自己族人了,他们既然想要用我的血,去祭奠死去的亡灵,我便如了他们的愿吧。”

      为什么言缺呼出的气息是冷的呢?
      言缺的脸颊、手臂十多日前分明还是温热的。

      萧决然在此刻,忽然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想到自己的伪装有多失败,他装得像个寻常活人一样,可以呼吸。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活人在冰天雪地里,呼出的气息是水汽。
      他不是,言缺也不是。
      言缺还活着,却比他更像个死人。

      紧接着,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妖气与煞气。

      萧决然曾经将言缺的刀按住,告诉言缺,言缺不是他对手。
      现在他明白,自己低估了言缺,即便少了一缕战魂,言缺仍然强悍无比。

      萧决然可以一剑挑灭一个大陆,他承认的、惟一的朋友,言缺自然也可以。
      萧决然沉睡了近百年,而言缺却拖着残破的身子,一直在修炼。
      他哪里来的底气,竟然和言缺说,言缺不是他对手。

      言缺从来都不用轮不到他来保护。

      “我会跟你们走,去悟过堂接受审判,这是我答应你们的。与此同时,你们也要答应我两件事。”言缺一步一步上前。

      言缺一身银白,萧决然却看不到一丝白色,只因煞滚滚的墨色已将言缺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浓烈的煞气从言缺身上传来,很快弥漫整座山巅。黑色的煞气自山巅,沿着悬崖峭壁,源源不断地滚落下去。

      “第一件事,”言缺走到闵沉光面前,拔出萧决然的长剑,“我反复说过多遍,希望你们是真的听清了。我要看到今日的夕阴,明日的朝晖。你们不要拦我,我想后果必然不是你们愿意承担的。”

      “第二件事,”言缺甩手,将萧决然的长剑挥出,“把叶玉清的玉玦还我。叶玉清生前与我相熟,我与他可算志趣相投的友人,并非恋人。心上人之类的话语,你们平日里说说,我也不当真。我与叶玉清坦坦荡荡,希望你们看待我们,也能坦坦荡荡。”

      萧决然接过言缺扔来的长剑。

      言缺停顿一下,接着说:“盗我玉玦者,该死。用此等纯洁之物,行栽赃陷害之事,更加该死。玉玦表明叶玉清赴死的决心,他为了别人而死,我不想因为私心而产生的鲜血,溅落在这块干净的玉玦之上。
      “最后,望你们清楚明白,无人能够强迫我,也别来算计我。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自己就会去做。我不想做的时候,再算计,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言缺摊开掌心,冲闵沉光伸出手,懒洋洋道:“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的话,就把玉玦还给我吧。”

      萧决然只看过言缺嬉笑怒骂、醉酒当歌的潇洒出尘。
      可那清俊飘逸的雪妖,真的就是全部的言缺了吗?

      还是说,面前这个,将别人死生掌握于股掌之年 ,妖气与煞气能够覆盖整座山峰的言缺,才是真正的言缺?

      萧决然望着言缺,忽然觉得有什么珍视的东西,悄然碎裂。
      这是我曾经的友人。
      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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