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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万水千山为揽星 ...

  •   “鹤引,你就是一个孤儿,”鹤颜扯着笑抬起头,嘴角渗出一丝嘲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要不是我……”
      而后她侧身垂下了衣袖,手心里紧攥着一柄镶了金边的匕首,他几不可闻地倒吸了一口气。
      而后匕首朝着少年奔去。
      鹤引敏锐地避开,他转头,却对上了少女的脸——那张经过他的手亲自易容的脸,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原先倾城颜色的脸。唯独那双微带着散漫迷茫的瞳孔依旧存留有清晰可见的被细沙掩藏的流光,可以清楚地映照出属于她的模样。
      少年的呼吸猛地一滞,翻手将扇子挥起,扇柄迅速地将凌空中破势而去的刀刃抵了下来。
      空气中尽是怒火暴动前的冷寂。
      “你想死。”他扼住鹤颜的喉颈,咬牙切齿道,眼睛里是少女不曾见过的模样,骄阳逐渐燃起、灼烧成滚烫的燎原烈火。
      可她瘫软着,说不上话,喉部好像是哽了血一般,满是铁锈的味道。
      “孤儿……”鹤颜冷笑,艰难地吐出声。
      少年猩红着眼,她的脖颈上已经被勒出了一条殷红的血迹。
      “阿引……”少女无力地唤了一声,将他扯回了心智。
      他愕然转过身,手颤抖着滑落,姬颜歪头轻轻撕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
      他全身上下不住颤抖着、愣神,一顿一顿地走过去,却失了心一般地卡在另一端,怎么也走不过去。
      “阿引,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垂眸自语,眼神逐渐涣散迷离。
      “不会的!”少年嘶吼着踉跄着跑过去,然后柔下声道:“不会的,乖,不会的颜儿,鹤引从来就不会骗姬颜的……”
      “你个骗子……”
      身边一道身影掠过,他倏地就要抓住。
      落了空。
      手上什么都没有。
      “……说句真话,我喜欢你哦……”
      眼前骤然间就只剩下一片猩红血色。

      “我是不是见过你?”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倚在精雕细琢的玉石塌上。
      “你这双眼睛……唔……”她抵着下巴思索,尔后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呃……我忘了,它不过是一只鹤罢了……”
      “诶,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鹤引。”少年的声音如破云而生的骄阳一般。
      他勾了唇肆笑着昂起首:“宫中新晋的乐师。皇上亲命在下到姬颜公主府中奏乐。”顿了顿又道:“只为公主一人。”
      “你这也才……比我大不了多少吧?怎么晋的?哎你该不会是给了那门外的木头侍卫银子了吧?……”姬颜歪着脑袋,满脸不可置信。
      “嗯?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少年郎将衣襟打开,里面只露出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和明黄色的宣纸。
      “手谕?”她揉了揉眼。
      “那是自然!”鹤引扬起下巴。
      “话说回来,你是爹……父皇亲命?……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奏乐?”小姑娘托了腮漫不经心地说,“以往你来宫里只会在那些妃子的膳食中掺和些令人发指的小玩物。”
      她伸出手扳着指头仔细数着,一脸认真:“掖庭内雨后生得斑点鲜明的菌菇,马厩旁青绿草野间的蚱蜢,还有那被夜壶中的童子……兑了的燕窝……”
      少年满目震惊地看着少女,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还记得?!不对……你、你这是在偷窥我!”
      “满脑子都是什么粗鄙之物?”她不屑地瞥了眼少年,而后抱臂噙着笑望他:“像你这般如此引人注目、惊世骇俗之举,世间难寻第二人,我可是记了一辈子。”
      刹那间少年涨红了脸。
      怎么不记得?
      自打五岁起便时常见着一个可疑的白色身影翻墙入宫,而后就是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搁地儿不坐,偏生要靠着那墙上几尺高的瓦上,嘴里还振振有词每每说是要体验一番俯视苍生……
      单是那样一双眸子她便忘不掉。
      他与这宫中有着太多的不同。
      不知是不是姬颜成熟的早,自她记事起,她便认得这宫中寸步难行。
      三岁时便知道这世上有麝香可以致人滑胎不孕。
      四岁时便有人在小姑娘的碗中添过银水。
      而后方才半年她便在床下发现了招蛇粉……
      打小最先明白的道理便是最毒妇人心——因而此女也不例外。小姑娘习得的第二个道理,便是礼尚往来。
      所谓其娘亲曾言,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巫蛊之术也不算过分吧,她可是怕疼得慌,只敢取了点儿朱砂沾上点儿水给施法布阵;贼喊捉贼也并不为过吧,她只是随手抛了一颗夜明珠,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娘亲宫中可是多的是;裁剪衣物也就还好吧,春光乍泄可不是这些女人的夙愿么,那在众人面前如此展现可不更是她们期冀的……
      姬颜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么英明神武、胸怀大志、乐于助人过!
      小丫头每每伺机出动时都拼尽全力得跟用命下注似的。反正少年倚在宫墙的瓦上啃着从街上李大娘家的糕点铺子里顺手拾来的白糖团子时是这般想的。
      “哦……阿引。”小姑娘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探出手笑笑,“姬颜。”
      小少年握住她的手,侧过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加阿?”
      “是一个宫女姐姐告诉我的,”她扬起脸应道,“她说在名字前加个阿会显得亲近些。”
      “所以?”
      “所以她叫我阿颜,我叫你阿引呀。”姬颜偏头笑了笑,而后噤声轻语道,“不过后来……”
      “后来?”
      她点点头,低语:“后来她就走了。”
      “是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了吗?”鹤引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说。
      小姑娘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他:“都走到了九泉之下了还怎么回来?”
      他顿时屏住呼吸,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所措。
      “那……”
      “她是被人给毒死的,”她侧过头看了看簌簌落花的桃树,“因为我。”
      “我早跟她说过的……不要靠近我,姬颜会带来祸乱,至少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灾难和麻烦。”小姑娘低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而后她咧开嘴一脸明媚地笑了,“太多人想要我的命了。”
      “不是的……”他急忙打断。
      姬颜一双透彻的眸子略微迷茫地看着他,继而又笑意盈盈地道:“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呀,上次有个好看的姐姐……唔,好像是叫什么莲贵人?哎我忘了,她给我取了个极好玩儿的名字,叫……对!姬女。她特别温柔,我从来没在宫中见过这般干净的笑容呢!贵人小莲花姐姐跟我讲,因为我是姬姓王朝唯一小女,这可是得以凸显我身份地位的名儿呢!一听就知道是本公主殿下!夸得可真是那一个直冲云霄呀!……她还说,很符合我和母妃娘俩哦!”
      对面的小少年忽地攥紧着手,半边脸阴沉下来。
      “你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她突然凑前着小脸,就要对着鹤引的鼻尖抵上去,一双眸子不尽真诚地望着他。
      小少年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耳尖掠上了红晕,“嗯。”他颔首。
      “一块你怀里的那个……嗯,膳食……”她伸出左手食指比划了下。
      “白糖团子?”
      “嗯。”她乖巧地点了点脑袋,而后两眼放光地迅速进入正题,“然后呀,我就把她弄死啦!没了!”
      鹤引一脸黑线地把刚准备塞出去的团子给猛地抽了回来。
      “哎你?真小气……”姬颜嘟囔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道:“然后呢,我表示对此称呼非常满意,为聊表谢意,我特地当即便亲自去父王那里跑了一趟,把小姐姐的话可是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他诶了!小莲花被本公主夸得那是一个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可惜了……”小家伙耷拉着脸叹了口气,“父王只被我这一通说辞感动到了脸色半青半紫的地步,居然只送小莲花儿贵人吃了五十个板……”
      “……”
      “话说……”
      “嗯?”他低头看她。
      小姑娘在他眼前抬起胳膊,晃了晃右手,咧着嘴清脆地开口道:“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松手呀?”
      他垂眸,入眼是她皙白的手。
      然后他把视线移到自己跟前看了看,那是他的手。不偏不倚,握住了她的掌心。

      “颜儿。”他松开她的手,在小姑娘手心里放了一块团子。
      “嗯?什么?”她捧着白糖团子小心翼翼地咬了口,抬眼看着小少年含糊不清地问。
      “颜儿,在名字后加个儿的话,会更显亲近。”他看着她的眸子认真道。
      “知道了阿鹤引。”她回答道。
      “好的呢姬颜儿。”他笑了笑。
      那时他牵过她的手,掌心里留下的尽是她的温度。新符里城内瑞雪满载着寒冷,他却披着单薄的白裳题了满面烛光。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是埋在在深处想要珍藏起来小心呵护的那种喜欢,但是又是那种满眼满心都溢出来的那种喜欢……”
      “啊总之我就是喜欢你!”
      “喜欢……喜欢……”
      少年在空无一人的巷角中来回踱步,双手在腹部不住绞动,嘴里振振有词喊着什么。
      “一大清早你小子在这里嚷嚷什么呢?”那人打着呵欠提了提刀朝他走过来。
      “没……没什么,在做晨练呢哥。”他故作镇定地取出怀里的剑,掂在手里挥了挥。
      “哟,这么穷还想迎娶大户人家的姑娘啊?”那人扯了扯笑,脸上的疤痕不住抽搐了起来。
      有点骇人。
      少年心里颤了一下,面上不好意思似的回了个腼腆的笑。脚尖轻轻踮了踮,迅速估了估逃跑的时机和方向点。
      “你没时间了。”那人张口喊道。
      他疑惑地回了头,那人明明张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顿住了。
      “鹤引。”
      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他顿了顿身子。
      “师兄好久不见。”少女侧头浅浅笑了笑,“师父喊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的眼睛蓦地一睁。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么多?”他垂眸望着嚼着团子的姬颜儿。
      “嗯?看不出来吗?”小姑娘探出舌尖舔舐了下嘴角残留的白糖,“我在恐吓你呀。”
      “我知道。”他挑了挑眉,弯眸看着她,“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多心思对付你,而且鹤引可是一文不值只剩下这条命了。”
      “所以呀,我这不是选择相信你了嘛。”她拍了拍手放置身后。
      “颜儿。”
      “嗯。”
      “不是在哪里都需要心计,不是任何地方都需要伪装,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个完美的棋子。”
      她抬起了头,静静的不说话。
      “明明只要是你就好了……”他认真地着看着她,哽咽了声。
      她踮起脚尖,握住了整片北州星光。

      “第二次了……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摧残我?……”
      “我已经做尽了一个傀儡的职责,”少年伏在阵法上咧嘴笑了笑,“还不够吗?该做的我都做了,该忘的我都忘了,该装的我都装了……”
      “你们到底是有多害怕我逃离了你们的掌控?”他颤颤巍巍扶着剑柄地站起身来,抹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
      “陪你们玩儿也玩够了,纨绔子弟的身份也当腻了,师父?恕弟子不孝?
      “你们给了我光的希望又要将我拉回黑暗……可是见过火光的蛾子,又可有一个是会甘愿坠入无尽深渊的?”
      少年咬紧牙关,只身冲破了屏障,伤痕从衣襟中裂开,向外延伸出一道道血色,那双骄阳般的眼睛只剩下一片黑洞,要将一切吞噬。
      “师兄,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撕心裂肺地吼着,“我只是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也要将我一同划列在内?!你就……这么不愿意为我留下来吗?……”
      “没有啊,”又来了,那种招牌式的温柔若暖阳一般的笑容。
      “我没有讨厌哦,我只是憎恶你们所有人罢了。”

      不见了……不见了。
      你在哪里?
      “阿……阿引?”她瘫坐在一处杂乱无章的院前朝他笑了笑,举着酒壶一饮而下。
      好牵强。
      他扑上去就要抱住她,可是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淋漓,少年顿住了,衣袖下的手攥紧了拳头,靠近她的时候只剩点了点头。
      她却轻轻抽出手推了他一把,扯起嘴角淡淡笑了:“你走吧。”
      他木木地站着。
      “离我远点啊!”
      鹤引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
      “听话……阿引。”她有气无力地喊着,声音里却带有着毋庸置疑。
      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阿引,姬颜会带来灾祸的。”她伸了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娘亲……被我害死了,爹爹也没有了,那个宫女姐姐也是……就连你,也变成这样了。”
      “阿引,姬颜活不久的,但我知道你不是的……”她抬头望了望他的眼睛,那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驻足在一片黑洞中,她比划着,“你还有百年,千年……甚至还有万年可以好好平安渡过。”
      他身体骤然一颤。
      “我知道你的哦。”她柔声笑了笑。
      她探出手,颤颤的,没看见一粒星辰。

      “喂我说,”那人扶稳了少年的身子,“我保你一次不一定可以保得了你第二次了!”
      “哎你怎么回事?该不会被那个破阵法给震傻了吧?鹤引?
      “我说他们也真够狠的,一次不够来两次,要不是这回我刚好来看我家晚晚路过……
      “不对你怎么回事儿啊?脸怎么这么红?”
      那人顿住了,抱臂瞥眼看他:“你不是吧?这点儿酒你以前根本不会醉的啊!”
      少年撇开脸一声不吭。
      “你?你该不会……”
      少年红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小声嘟囔着什么,胸口处一下一下有力地捶打着。
      “明明是她……”

      一片血红的氤氲之中,抽出了一双细白的手,他空洞的双眼逐渐明亮,那双手圈住了他,将他围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但那个世界不小,有他,有她。
      少年愣着神,想要汲取足够的光明来填补这双眸子,让他的眼睛看起来足够纯净,纯净到只装得下一个她。可他的身体颤抖着、撕裂着、掺和着一些什么令人生卑的东西。
      少年甚至不敢抬起头来望望他的姑娘。
      他感觉到那双手颤抖着,是因为他吗?还是因为他的颤抖而被误判?
      他想了好多好多,他看见爹娘被害的那一刻,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连绝望都不敢喊出……他的师父……还有小师妹,他们是不是暗地里互相谋反……他无力报仇,他望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蜷缩在巷角里暗自生卑,那一箭刺穿了身体时的撕心裂肺……以及、以及他看着那两心欢喜时万物寂静,千言万语都只凝成的逃避……
      可她说,那个少女的眼里聚集了无尽的温柔和他渴望已久却望而怯步的安宁,如一澜平静的秋波,静默了涟漪,可她却颤着音。
      可她说,不是的,你还有我。
      他猛然发现,在这个世上,他们都已经是孤身一人。每个人都想找到一个人,在这无尽的世间,相濡以沫。而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们才会发现自己原来不曾孤单,只是陪伴来的会晚。在那里,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

      “嗖——”的一声,世界破碎。
      少年的瞳孔急剧放大、收缩。
      近在咫尺的一刻,整个世界崩塌得安静。
      他反过身挡在了她前面。
      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笑了,对着她莞尔。鹤引垂眸看了眼身上镶了金边的匕首,那里晕开了一片殷红,可他却始终弯着唇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事不过三。颜儿”
      “现在,你整个人都赔给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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