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棋手[综英美]》盐常年

15、喷嚏

　　“——阿嚏！”

　　林登猛地打了个喷嚏。

　　一个之后，又接着第二个。被他的喷嚏波及之处，时空泛出涟漪，物质相激相荡。盛装着水果的托盘无声化作瓷土，托盘之下的黑胡桃木桌面淌出未干的木蜡油。而在长桌的一角，正对着一台笔记本敲键盘的氪星人浑身一凛，蓝眼仍专心致志地锁着屏幕，微弓的脊背却悄然绷直。

　　林登站起身。

　　氪星人连人带电脑一阵平移。

　　林登往左追了一步。

　　氪星人顿时拐右。

　　林登干脆地一个跨步，踏上桌面，饶有兴致地俯视氪星人：

　　“你在躲我。”

　　避无可避。克拉克只得抬头，露出一个绝对礼貌的微笑：“先生，我想先写完我的文章？”

　　“林登。”

　　“……好的，林登，请允许我先完成我的文章。”

　　“你写你的。”

　　克拉克：“……”

　　克拉克重新将视线投向显示屏，没两秒，又忍气吞声地抬起头。

　　“先……林登，你能别盯着我看么？”

　　“我在看我的电脑。”

　　“是的，可我正在借用你的电脑写报道。”

　　“有趣，你希望你的文章发表在一个全球级知名媒体上，却不希望被我看到。”

　　“可能因为这是一份半成品。”克拉克长长地叹口气，“这样感觉很怪。”

　　“有昨晚你疑心我要对你做些你不希望我对你做的事的那种怪？”

　　克拉克：“……”

　　克拉克：“…………”

　　“你看吧。”克拉克叹出第二口气，深感自己的好脾气指数正在直线上涨，很快就会向上击穿一切金融市场，成为全球、也可能是全宇宙的最牛指数。“愿意的话，请帮我指出拼写和标点的错误。”

　　他继续敲键盘，而林登安静地俯视了他两秒。

　　也可能不到半秒。毕竟，无声无息地，这家伙又跳下桌，踏回地面：

　　“我看完了。你写的真慢。”

　　克拉克：“……”

　　“半小时还不到18厘米。我的都比你长。”

　　克拉克：“……”

　　克拉克：……？？？

　　什么长。你说的是什么的长。

　　克拉克目瞪口呆，媒体实习生的职业冲动同时腾起，催促着他回呛一句，只是，和林登相处了十几个小时也是他。两相纠结，克拉克默默把冲动吞回，嚼碎，咽进胃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反正，林登愿意借给他电脑，同意——至少没表现出反对——他继续以世俗身份写世俗社会的新闻稿本身，这事就挺意外的。克拉克决定先把注意力收拢回在撰写的新闻本身：火车脱轨，货物倾覆。

　　让叙事符合新闻五要素的要求非常简单，重点在那些着火的货物是些危险的化学品，当火灾被扑灭，铁道重新畅通，它们仍将对当地的土壤和水源造成持续污染。他需要通俗且简练地向读者解释接踵而至的危害……

　　“卡尔·艾尔，理论上你可以几十秒完成一篇报道，半小时内完成一本书，甚至不止于此。”他对座的林登百无聊赖地捏起一撮瓷土。“是什么在阻止你这样做？是你的电量告急，是你不愿做施法者于是故意拖延，还是你对于伪装成人类的精益求精？”

　　克拉克终于忍无可忍。

　　“抱歉，林登，即使对我——即使对晒够太阳的我，写作依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我需要斟酌词汇，提炼思想，这需要时间和耐心，我无法加速。而且，我是以记者克拉克·肯特的身份进行写作，请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他瞪着林登，而林登只抬了下眉，似乎是要说话，实际却一言未发。克拉克心头警钟骤响。这不对劲。哪怕打交道的时间不久，他也知道林登不是那种能容忍什么的类——

　　“——阿嚏！”

　　林登打出第三个喷嚏，直接把他们身前的漂亮长桌整个打回刚砍伐下的原木。失去支撑的木料在空中一顿，克拉克眼疾手快地一抓，林登的手也刚好一探——

　　砰嚓！

　　他的指节陷入木料之中，林登则平稳地托住了另一头。他们隔木对视，背后是透过落地窗的光线，身边是恒温恒湿甚至无菌无尘的空气。正常的社交距离，正常的现场气氛，只是不知为何，当与那双银眼相对，克拉克仍觉出一股难言的寒意，它自脊椎爬上颈椎、将涌上脑髓，林登则鼻子一皱——

　　“——咳。”

　　林登强行闭嘴，把这个尚未出口的喷嚏压缩成一声闷咳，顺带着收敛了不自觉间逸散的力量。

　　而他对面的氪星人跟头被探照灯照到的鹿似的，在迷惘地猛眨几下眼之后，刷新出某种审慎却又不失好奇的情绪，堪称灼灼地盯着他。

　　这有什么好看的。林登莫名其妙。世俗世界从不缺感冒的倒霉鬼。这氪星人过去可一直在外面晃荡。

　　何况他也不是感冒。

　　林登用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将多出的原木还原成长桌，示意氪星人：“一起放下？”

　　“……噢，好的。”氪星人依言执行，接着轻柔地放下护在臂弯间的笔记本，犹豫地打量起他：“你还好么？”

　　“挺好？”林登不解地回，继而恍然大悟：“正常反馈，我有些参数忘了屏蔽。”他随口解释，随意一挥，让遭池鱼之殃的物质恢复原样——

　　“简而言之，我更强了才会触发。”

　　还穿着他复制出的衣物的克拉克又在原地眨了眨眼。

　　“好的，你确实更强了。”氪星人用一种相对更和缓？和善？的语气复述了一句。“你要不要弄点热的喝？”

　　“我没感冒。”林登说。

　　“我知道。”氪星人说，“你想喝什么口味的热饮？”

　　林登：？

　　怎么回事？当这氪星人误以为他处在某种被削弱的状态，反倒会来主动提升他的待遇？

　　……对，待遇。假如克拉克仍在做猫，先前给他的是哈气飞机耳连抓带咬一条龙套餐，此刻则升格到了，呃，大概是友善地嗅嗅、亲切地跟他贴两下之类的。

　　但是，比起猫，他更喜欢狗。狗服从性更高，社会性更强，只要展现足够力量，便会愿意臣服；只要力量存续，也不会思考背叛。

　　林登再度伸手，空间在他面前自然分开。眨眼不到，他闪现至氪星人面前，一把握住氪星人的上臂：

　　“我有个地方。”

　　他抓着氪星人，将要启动传送，氪星人反握住他的手，却不是配合的动作——

　　“好的，我愿意跟你去。”这家伙嘴里在说，脚下没动：“不过……你想不想加件衣服？”

　　林登：？？？

　　林登猜疑地审视氪星人，而氪星人纹丝不动地握着他，自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比人类平均体温略高，背后是……善意。新鲜出炉。货真价实。这家伙戒备他，不信任他，在心里说他坏话，但这不妨碍这氪星人同时真诚地关心他是否真的感冒了。

　　就同当年一样，明明是被不存在的罪关在地下基地遭受折磨，却从未滋生出任何报复心。

　　林登微微皱眉。突如其来地，对自己教克拉克魔法这一决定产生了些许动摇。

　　如果套入角色扮演游戏的设定，将道德与对社会的倾向设立阵营，克拉克毫无疑问属于守序善良。这家伙会坚定地相信正义，严格地遵守道德，不遗余力地维护和促进普世价值、与邪恶作斗争……

　　而到他，无论按喜好，还是论行为，都是混乱中立。

　　他能教克拉克么？那是肯定的。可是，在那些最基础的常识和原理之外，他能教一个守序善良阵营的什么？而且，最重要的，就算他教了，甚至克拉克也背了——以氪星人的记忆力，完全用不着多少工夫——

　　——可，这家伙会用么？

　　“这样。”林登突然道，“我们各退一步，你至少……及个格，我去找些能提名的备选人员。如果备选能用，你获得自由。”

　　克拉克：“……？”

　　话题转得毫无征兆，饶是他也愣了半秒，而林登这终于涉及到他人身自由甚至归属的提议，让他几乎本能地警觉起来。

　　林登拿来过太阳。

　　实实在在的金色太阳，亦或某种不亚于太阳本身的高端法术。毕竟，被照到的顷刻，他便感觉自己像见底的空瓶被填入水。而在太阳之前，有元素周期表，有不讲道理的凭空造物和传送；之后，林登猛然之间拽过一架战斗机，仿佛人们在野外信手摘下花朵。

　　克拉克不习惯也不会去用短暂的相处判定一个人的本质，但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先强行扣住他，非要教他魔法，又遽然放弃，声称要放他自由，他很难相信背后没有其他盘算。

　　他自己值得林登盘算的东西应该不多，甚至能说，唯一将他和林登联系起来、林登这些行为背后的目的，似乎只有“先知”。

　　“‘先知’先生会同意吗？”克拉克谨慎地问。

　　“到时候再说。”林登随口道。“你想喝什么？”

　　克拉克一愣，光芒却已然大作。

　　空间崩解破碎、能量消泯重聚的轨迹打入视网膜，宛如投来无数泡沫聚合的幻彩漩涡。几小时里的再一次，所处的地点直接切换。更糟糕的，不像被变成猫时的漫不经心，这次直面传送，让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滋生出些许羡慕，这项技能好像比他飞行的动静更小，可以更快地赶到现场，如果要学的话——

　　——红光自头顶倾泻。继而闪烁了一下，只有一下。因为林登放开他，抬起手。

　　警报停止。这金属房间里的工作人员神色如常地坐回原位，他先前见过的、那位穿着类高叉泳装制服的绿色飞行员——当然，现在这位好好地套着夹克衫，戒指也隐藏着——满脸见鬼似地蹦起来，差点带翻桌子。

　　“……你？！”

　　“乔丹先生？”工作人员微笑着仰头。

　　“一切正常。”林登说，声音里奇异地多了些混响效果。而那工作人员果真重新低头，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用作记录的平板。

　　克拉克眼睁睁地看着他敲下：正常。

　　“你来做什么！？”哈尔压低声音喊，“这算非法入侵——”

　　“你确定要对着我说套话？”林登饶有兴致地打断他。“我的朋友，你想出去么？”

　　半秒前还辞严义正的青年当场犹豫起来。

　　克拉克猛地皱眉。

　　在当年，在大都会地下的1.5英里、“超人计划”的实验室，一个类似的略带混响的声音，在他脑海中问出了同样的句式——

　　——我的朋友，你想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