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赵以

20、20

　　奶奶回来之后，拉着冯思云说话，一直不放她走。
　　“思云，看你瘦了。国外的饭吃不习惯吧。”
　　“一开始有点新鲜感，还可以，吃多了是挺腻，逼得我自己都学会做饭了。”
　　“听你爸说你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带回来？”
　　冯思云一听这问题就头疼，怕说实话老人家会继续发散思维，只好撒了个小谎：“他忙毕业的事，没时间。”

　　被冯谦撞见姜信是个意外。
　　那是冯思云在西班牙的第二年，某日早上，冯谦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突然造访，正遇上前一晚留宿在她家的姜信。
　　那次之后，冯思云此生经历的尴尬场景又添一笔。

　　余光瞥见严浩在玄关换鞋，是准备出门的架势，冯思云见缝插针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叫住他：“弟弟，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出去。”
　　严浩闻言怔了下，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哦。”
　　但是穿鞋的动作慢下来。

　　他直起身，抬头便见冯思云脚步轻快地朝自己走来。
　　奶奶此时煞风景地在冯思云身后喊了句：“你跟他一起出去干嘛！他是去约会的。”
　　严浩微微皱眉，张口想要解释，却见冯思云对他眨了眨眼。

　　冯思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约会，她只想找个机会溜走。

　　严浩已经换完鞋，站在门口等冯思云。
　　她今天穿的是高筒靴，严浩见她不方便，主动伸出自己的胳膊，并配合地蹲下。
　　冯思云从善如流地握住了：“谢谢弟弟。”
　　她如今叫他都带上了称谓，听起来好像比以前更亲近，严浩心里明白，其实是划清界限。

　　掌下的肌肤滚烫，冯思云趁机捏了下，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
　　果然没白练，全是肌肉。

　　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走。
　　冯思云一身打扮还在过冬，严浩短袖短裤已然跳到夏天。
　　她想起奶奶刚才的话，随口问：“你下来约会的？”
　　“不是，周霓叫我一起跑步。”
　　严浩按电梯的同时扫她一眼：“我们早就分手了，她现在有男朋友。”
　　“唔。”她正在低头回消息，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电梯到一楼，冯思云刚好回完消息，她向严浩道别：“我走咯。”
　　“去哪里？”他下意识追问。
　　冯思云笑笑，并不答。
　　她指向严浩身后：“周霓在等你。”

　　严浩犹豫了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周霓果然在，对上严浩的视线，还冲他挥了挥手。

　　等严浩再回头的时候，冯思云已经走远了。

　　周霓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思云姐吗？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直至最后一抹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严浩收回视线，扭头往前走。
　　周霓跟上他脚步：“她有急事吗，走这么快，我都没顾上跟她打招呼。”
　　“……嗯。”

　　-

　　尤静现在自己开工作室，最近她工作室新来一批实习的小鲜肉，一个比一个长得好。
　　今晚工作室聚餐，尤静被这堆小鲜肉环绕，自然乐不思蜀。
　　冯思云赶到时，他们已经转战KTV。
　　她一出场就美得醒目，即便在众多好看的人里面，也丝毫不逊色。
　　很快便有人上前搭讪，冯思云一概不理，直奔尤静。

　　尤静喝了不少酒，红白啤都有，这会儿正醉得厉害，连冯思云都认不清楚，只顾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多温柔的歌也被她嚎成重金属摇滚。
　　等她把自己折腾得没了力气，冯思云跟几个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准备带尤静离开。

　　她扶着尤静刚起身，旁边便有人迎上来。
　　冯思云以为又是来搭讪的，两道秀眉颦起，正欲拒绝。
　　灯光下却见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但是并不确定。

　　为烘托气氛，包厢里开的闪光灯，光束扫来扫去，还会变换颜色。
　　某一瞬扫到旁边这人脸上，是艳俗的桃红色光。
　　再好看的人也要被照得鬼一样。
　　声音倒是温温柔柔的，五官隐约看出还蛮秀气。
　　“我来帮你吧。”

　　“……”

　　大概察觉到冯思云的警惕与迟疑，这人主动介绍自己：“思云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谢星纬。”
　　巧得很，刚刚告别严浩，又遇见他高中同学。

　　冯思云一个人支撑尤静的重量是有些吃力，于是欣然接受了谢星纬的帮助。

　　出了包厢，灯光变得正常，灯光下的五官自然更加清晰。
　　冯思云对谢星纬的印象已经模糊，犹记得是个美少年。
　　今日一见，他比几年前更好看。
　　少年长成男人，添了几分硬朗。

　　在谢星纬的授意之下，冯思云将尤静扶到他背上。
　　他背着人一点儿不显吃力，还能空出手按电梯：“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我开了车来，你帮我把她背到车上就行。”

　　两人进了电梯，未免尴尬，谢星纬主动找话题：“思云姐，听严浩说你这两年都在国外？”

　　冯思云怔了一下。
　　严浩还会提起她？
　　她客气地扯出一抹笑，点头：“对。你呢？今年大三吧，在哪所大学？”

　　“嗯。在万宁大学。”

　　“学的什么？”

　　“美术。”

　　到了楼下，冯思云先去开车，然后两人合力将尤静塞进车后座。
　　搞定之后，冯思云直起身，长发不经意一甩：“谢谢你啊。”

　　“不……不客气。”发梢上的香气扑面，扫过谢星纬脸颊，他低下头，长睫微颤了几下，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

　　“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顺便送你回家？”冯思云根本没注意到少男芳心的萌动，她绕过车头，径直走向驾驶座。

　　等人走远，谢星纬才觉得呼吸畅通了些，他摇头：“不用了，我还得回包厢。”

　　“那我先走了。”冯思云坐进车里。

　　“那个……”他上前两步，又停住，似乎有几分踟蹰，欲言又止的模样。

　　冯思云察觉，降下车窗，霓虹暧昧的光影在两人间流离辗转。乌黑的长发飘荡在夜风中，隐隐带来香气。
　　“还有事吗？”

　　谢星纬定了定神，走过来。
　　他弯下腰，隔着半开的车窗，目光略微闪烁，好像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思云姐，我能不能留一下你的手机号？”

　　冯思云望着他，直到谢星纬被她看得害羞低下头，她才抿唇笑起来，眉眼生动艳丽：“你想泡我啊？”

　　谢星纬这下脸彻底爆红。

　　“跟你开玩笑的。”冯思云主动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手机给我。”

　　他乖乖递出手机，而后盯着冯思云在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指尖目不转睛。

　　“好了。”几下之后，冯思云将手机还给他：“下次见。”
　　说完，车影在夜色中流光般飞逝而去。

　　-

　　杨征的婚礼定在情人节这天举办。
　　他妻子是妇科医生，跟杨征是相亲认识的。
　　虽然相遇的方式比较老套，但两人感情意外地融洽，是很难得的，遇见了对的人。以至于杨征太黏自己老婆，冯思云回来这几天，好几次约他出来都没成。
　　尤静每次都开玩笑：“理解一下人家，毕竟铁树好不容易开次花。”

　　杨征太忙，没时间招呼她们。
　　婚宴还未完全结束，冯思云和尤静就默默退了场。

　　冬季天黑得早，两人出来时，酒店外已经亮起路灯。
　　尤静开车，冯思云坐副驾驶，她手肘抵着车窗，托腮看窗外，飞逝的街景在眼中交递，突如其来的感伤：“老朋友结婚，我应该为他高兴的，怎么感觉这么惆怅呢。”
　　尤静淡定地看她一眼，打方向盘：“等再过几年，你身边的朋友全都结婚生子，只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你就更惆怅了。”
　　“你咒我呢。”

　　冯思云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尤静，第一时间上前打开门。
　　“你怎么上来了，是不是钥……”
　　话没说完，哪想一抬眼，看到的是直挺挺站在门外的严浩。
　　他皱眉，一眼不眨望着冯思云：“你跟谁说话？”
　　尴尬与意外同时降临，冯思云愣了半秒，清嗓道：“……没谁。”

　　严浩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穿上了棉衣长裤，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就是他，黑色短袄配牛仔裤，人高腿长，多青葱的一棵小白杨。
　　只不过一开口就大煞风景，眉头紧锁打量冯思云：“你怎么穿成这样？不冷？”
　　可真够直男的。
　　冯思云淡淡解释：“去参加婚礼了。”

　　“谁结婚？”

　　“杨征。”

　　“哦。”

　　他反应如此平淡，倒令冯思云感到意外。
　　放在以前，严浩肯定要借机嘲讽冯思云，无外乎大龄剩女之类的话。

　　严浩举起手上的塑料袋，摇了摇：“今晚家里包了饺子，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奶奶让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婚礼上太吵了，没听见。”

　　门开着，冷风嗖嗖，冯思云只穿一条裙子确实不抗冻，招呼严浩：“进来吧。”

　　他一跨进来，玄关立刻显得狭窄了许多，连灯光都变暗。
　　冯思云偷偷踮脚，纳闷：“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严浩低眸觑她，嘴角弯出浅弧，一根手指就把冯思云按回原地。
　　“有没有拖鞋？”
　　“只有一次性的。”

　　一次性拖鞋被冯思云塞在鞋柜下格，她需要弯下身子拿，随着挺胸抬臀的动作，裙摆轻轻飘起，荡在严浩腿边。
　　他浑身一僵，暖光下，眼底的墨色加深。

　　“拿到啦。”
　　话音刚落，冯思云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严浩黑沉沉的眼睛。

　　他面无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
　　冯思云刚冒出头的微笑迅速收敛。
　　下一秒，面前的阴影朝自己压了过来。

　　冯思云始终没动，只是在严浩即将贴上来的时候，轻飘飘吐出一句：“你不要忘记，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虽然她跟姜信已经分手，但在奶奶面前撒了谎，她不信严浩没有听见。

　　果然，严浩停下了动作。
　　即便此时他们距离如此之近，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甚至，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唇几乎都要碰上。

　　严浩直起身，颓然地垂下脑袋，没敢看她，仿佛遭受到巨大的打击。
　　“对不起。”

　　冯思云退开半步，松了松肩膀，没说原不原谅：“饺子给我，你走吧。”

　　他没二话，转身往外走。

　　“欸。”

　　突然被叫住，严浩顿住脚，他犹豫地回过头，眼里有迟疑的闪烁的微光。

　　冯思云盯住他，目光冷静而嘲讽：“年轻人冲动很正常。有需求，就赶紧找个女朋友，憋太久容易憋坏。”

　　严浩脸一黑，眼里的微光彻底熄灭。

　　大门在身后毫不留情地阖上，“砰”的一声，严浩感觉那是自己的脸面被冯思云踩在脚下。
　　他应该感到愤怒，应该转身就走。
　　可是都没有。
　　直到感应灯寂灭，他整个人也静默地沉入黑暗中。
　　如同江流汇入大海，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