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处》王敏德

3、一生湖

　　到了放榜的那一日，父亲母亲都很紧张，张姨娘叽叽歪歪，父亲烦闷让她滚回了后院。
　　“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少爷中了！”看榜的小厮一路跑了回来，气喘嘘嘘。
　　听见中了，父亲母亲都很高兴，母亲不住的拍着自己胸口，父亲镇定的多，问道“中了第几？”
　　小厮气还没有出喘匀，道“第，第，第七名。”
　　“中了，中了”父亲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晚上家里好好的摆了一顿晚宴，几个姨娘都在，还有哥哥妹妹们，我是大姐，自然坐在父母亲下面的位置，看着这一家子人，我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一般。
　　大家都在恭贺哥哥，姨娘们都不是真心的，她们说的话不过是为了恭维父亲，她们暗自较着劲儿，我能想到那几个庶出的弟弟们回去后会被怎样的教导了，哈哈，我的心里笑出了声儿。
　　“我听闻今年的状元是个从茺州来的小子，父亲就只是个衙门里面的文书，舅舅是京都度支使的一个小官。”
　　本来热闹的宴席因为父亲的话突然安静了下来。
　　“啧啧啧，今年才二十一，殿试的时候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皇上连连称赞，听说嫌他名字不好听，皇上还给他亲赐了名字，叫什么刘辅臣。”
　　父亲只是个挂名的国公，多年不问政事，但是他仍然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小子的未来，绝对是一片光明的。
　　不过我却不这样认为，这么多年，中了状元又如何，真正位极人臣，流芳百世的就没有一个状元。
　　我看见哥哥面露失落，本想安慰他，但是碍于这样的场面，只好作罢。

　　哥哥被选入进奏院，做些清望的文书工作，每天两点一线。
　　母亲开始每天给哥哥物色嫂子，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我在一旁傻笑，母亲无奈的说道：“做母亲的就是这样，你以后做了母亲，也是这般。”
　　我做母亲？想到以后我身边也会有好多小孩子环绕，软软的叫我“娘亲”，我心中泛起一汪春水，做母亲一定会很幸福，我想。

　　很平常的秋日午后，我与一些所谓姐妹们一起泛湖游秋，有个画画很厉害的小姐正在画着秋日山景图。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起来他们的名字，说我薄凉也好，无情也罢，不过都是些逢场做戏，费那些心神干嘛。
　　我还是很骄纵，在一片秋色当中，身着大红高腰襦裙，坦领大袖，肩披云雾烟罗披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像骄傲的天鹅。
　　一片秋日烟黄中，只有我是这鲜艳的红。
　　旁边有一艘船缓缓驶进，我正躺在床弦上闭眼享受秋日的桂花香。

　　“啊！有刺客。”
　　那艘船上蹭蹭站满了几个从水里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蒙面人话少手快，咻咻几剑，船夫还有几个歌姬就像破布一样被丢了出来。
　　我们这艘船受到牵连，几个小姑娘吓得哇哇直哭，我也很想哭。
　　我胆子小又怕血，见状呆呆的瘫坐在船弦上，有几个黑衣人轻松的飞到我们这艘船上，刀光一闪，血色翻出，一片混乱。
　　有一个黑衣人发现了我，朝船弦处跑来，我两腿打颤，根本没法动，在这危急时刻，船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脚，我大叫着被这只手拖入了水中，黑衣人也跳水追来。
　　突然，我被一个人紧紧的抱在怀中，他奋力的游着，我攀附在他的肩上，紧紧的憋着气。这个人水性太好，感觉跟不需要呼吸一般，直直的往前游去，后面的黑衣人渐渐没法支撑，黑影越来越远。
　　窒息感渐渐袭来，惊吓以及长久的憋气让我精疲力竭，我吐出大口气，却吸入了大量的水，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迷迷瞪瞪之际，我看到一双焦急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热，好热，我是被活生生热醒的。
　　我躺在一个破庙里，旁边柴火烧的热烈，自己身上还盖着几件衣物，看式样，像是男子的长衫。
　　脑子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本在船上赏景，结果被隔壁船牵连，差点被杀。好像有个人一直抱着我游啊游，抱着我逃离了那个修罗场。
　　不远处有黑乎乎的影子，“是你救我的吗？”我问道，因为吸进大量湖水，喉咙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不过并不影响说话。
　　黑影子转过身来，他脚步有些急促，我心中有些惧怕，但是当我又一次看到那样一张熟悉的脸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又是你，我们见面三次了，每次都让你撞见我这么尴尬的时候，真是缘分啊！”不是之前的呆头鹅又会是谁？
　　呆头鹅还是呆呆的：“你，你，你醒了？”
　　我笑道：“你这是说废话吗？”
　　呆头鹅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我，我，我在，在弄吃的，等下，等下，等下，就有，就有吃的了。”说罢，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锃亮的虎牙。
　　“你弄得什么啊？”呆头鹅还是一如既往的结巴，我起身往他刚刚呆的地方走去，一只毛被扒了一半的野鸟正凄惨的躺在那里。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你，你过，过去，坐，坐好，我，我马上，上弄好”
　　我看他满脸局促，不知何意，但是还是乖乖的坐回我刚刚躺的草堆那里。
　　“啊切！”我这时才看见呆头鹅只穿着中衣，因为是从水里游过来的缘故，两人身上都还有些湿润。
　　“穿上，我有火很暖和，你到火堆前来给鸟拔毛吧，别感冒了。”我把之前盖在我身上的长衫披到他身上，站着对他道。
　　他依旧蹲在那里，满手都是鸟毛，结结巴巴道：“不，不碍事，事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叽叽歪歪，让你过去就过去，让你披上就披上，哪有那么多废话。”我叉腰而立，这个呆头鹅真是让人不爽。
　　站着的角度，能看到少年漆黑的眸子闪着暖黄色的光，我知道那是火堆的缘故，但是，这个
　　他眼睛真的很好看，像黑曜石一般。
　　少年被我一吼，楞了一下，随即笑出声，听话地穿上长衫，提起死鸟坐到火堆旁。
　　“恩，你是不是在那艘船上？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人？”我试探的问道。
　　他正将鸟穿在木棍上，小心的摆弄着火堆，他听到我的问话后，抬起头看向我，道：“你，你，不用，用，知，知道。”
　　少年说完，旋即埋下头，任我怎么缠磨就是不说话，专心致志地烤鸟。
　　“你，你，你......”我很生气，但是又拿他没有办法，他就是一个闷葫芦，呆头鹅，臭结巴，最可恨的是现在居然还把结巴传染给了我。
　　除了吃肉的时候，我都没有理他。
　　“你，你坐在，在这里，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可能他也受不了这个尴尬诡异的氛围，准备找个理由甩掉我吧，我恶狠狠的看着他，心中如是想到。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是这个表情，尴尬的笑了笑，转身出了破庙。
　　呆头鹅走后，环顾四周，全是残破的塑像，虽然眼前有一团燃烧极旺的火堆，我还是觉得凉意阵阵。
　　这时候，之前看的灵异话本全部映进脑海中，漆黑的夜晚，阴风阵阵，我不自觉哭了出来。
　　哭了很久，我都快没力气了。
　　“你别，别哭，别哭”，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呆头鹅，嗝，嗝，你别走了好不好，我害怕。”
　　我真的怕的不行，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抽噎着。
　　“我不，不，走，你，你别，别怕。”
　　我从来没有觉得呆头鹅结巴声音这么好听过，止住哭泣，“你做到我旁边来。”
　　呆头鹅在我泪眼婆娑中慢慢坐在一旁，还是跟之前一样局促。
　　我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这样的安心居然来自不过几面的呆子。

　　一夜好梦，四周寂静，只有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