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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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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柳低头看见雪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完。
端午节,划龙舟,一众师兄弟宠她,从来都让着她。今年划龙舟也不例外,所有小船都在她身后。荆平雪山的冰湖一望无际,只有冲在最前头的她能看见——
那是巨大无比的一只妖兽,也只有冰湖这样广阔才能藏得下它。
啁——啾——
青鸟鸣叫着自天际展翅滑过,从空中俯瞰而下,可以清楚的见到潜伏在湖水下如山一般的巨大阴影。而江晓柳划动的小船,正在那片阴影的头部。有更多的小船正无知无觉的冲着阴影处前进。
咔——
江晓柳拾起船桨,试图改变船行进的方向,未料船桨一下水就打在雪妖的头上。
她僵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干脆弃船跳湖,就听得“咚”的一声响,湖面涌起千层巨浪。江晓柳的小船腾空而起,被雪妖顶在头上,瞬间脱离湖面十丈!
“啊!啊!啊!”
少女惊叫的声音伴随涛涛浪潮砸在湖面上,再迅速扑向岸边。站在岸上擂鼓的雪山弟子已经看傻眼,呆呆站着,任冰冷的湖水打湿他的脸。
“出事了?”有人一把拽住浑身湿漉漉的弟子,发出疑问。
小弟子艰难的转动脖子,看向身后的人。
那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有一层裹药的纱布缚住他的双眼。是以,如山一般矗立在冰湖中央的雪妖,他是看不见的。
“小,小师妹!要,要掉,掉……”那弟子到底年幼,惊骇之下连话也说不完整。
锵——
前一刻还是气质谦和的公子,陡然变脸,袖中刀一出,眨眼间就架上那弟子的脖颈。
“她怎么了?”
随着他的问话发出,刀刃已入肉三分,有鲜血顺着刃峰滴落下来。
“凤霖!”匆匆赶来的颐莲大声呼喝,“放开他!让他去找师父报信!”
那小弟子吓得哭都不敢哭,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凤霖,被他满身肃杀之气压得快要窒息!
“她怎么了?”他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澈的声线十分好听。
“小,小师妹,她,她的船,在雪妖,雪妖……”小弟子抖得筛糠一样,不知是急还是怕,始终无法完整的说完一句话。
凤霖听见“妖”这个字时,背后一凉,随即脑子嗡地一声响,似是理智线的断裂声。
他猛地推开发抖的小弟子,拎刀快步向前。一股野蛮的情绪疯狂游走在他全身,犹如孤身面对千军万马的战场,热血沸腾之下,他有毁天灭地的欲/望。
“凤霖!”
察觉他要往湖里冲,颐莲赶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拼命拖住他。
“晓柳不会有事!你什么也看不见,不要去!”
凤霖顿住脚,抬手一把扯开缚在眼上的药纱。肿胀的双眼堪堪睁开一条缝,无数银色的光照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液混着伤口的血落下,如玉面孔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颐莲在他背后,见他手中抓着带血的药纱,猛地揪起一颗心,几乎是崩溃的大叫:“不要!”
这是个天之骄子,江晓柳曾形容他是一柄惊世的宝刀。未出鞘时,不过是清隽贵气的公子哥。出鞘后,却是一身金戈铁马的肃然之气,如黎明前划破黑暗的第一道光,锐不可当。
颐莲不敢想,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要是瞎掉一双眼睛,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凤霖掰开颐莲的手,快步往前。颐莲生怕他一个纵跃跳入冰湖,忙不迭地追上去拼尽全力拖住他。
“她不会死的!”婀娜身姿的女子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不顾一切地大吼:“你信我!晓柳与这妖缠斗过多次,她懂得如何自保!”
凤霖挪不动身体。纵使他此刻心中有奔腾的杀气,但他始终是个病人,羸弱的身体连女人的力气都无法抗衡。
“江晓柳——”
男子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呼唤,随风飘远,到得雪妖耳边只余些许回音。
娇俏的少女正咬牙趴在雪妖脖子上。船早就摔下去了,这妖兽浑身皮毛浸润冰水,她身上衣衫已染湿大半,抱着它如同抱着冰柱子,着实给她冻得够呛!
嗷——
雪妖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江晓柳把牙快要咬出血来。疼,太疼了,耳朵乃至脑仁都被震得生疼,像有箭扎进来一样。
冰湖上四散着被巨浪掀翻的小船,十来个雪山弟子脚踏凌波半悬于水面之上。所有人都在冷静观望,等待江晓柳下一步动作。
继承人的试炼又开始了。
没有人会蠢得赔上性命去帮她。
泼呲——
是雪妖钻入水底,湖面再次激起层层巨浪,一波波荡漾直朝凤霖站着的方向而去!
颐莲在凤霖背后看不清水纹来的方向,她生怕凤霖随时冲上去送死,一个劲的搂紧他。
只有一条缝隙的视野里,波光鳞峋,凤霖微微昂起下巴,将刀横在身前。他摆的是军人惯常备战的姿势,整个人劲瘦挺拔如一把雪亮幽冷的战刀。
哗——哗——
游水声不紧不慢地靠近,颐莲疑惑的探头看向湖面,忽见一巨大头颅从水面下冒出!
嗷!
巨大的嘴冲着岸边的他们张开,雪妖的嚎叫声带着一股腥气的风直扑而来。如锥刺耳,颐莲忍不住痛,立刻伸手去捂耳朵。
就是现在!
凤霖在心底对自己咆哮,一个纵身跳上雪妖舌尖,手中的刀势如破竹,狠狠刺穿妖的舌根。
吃痛的雪妖哀嚎着合上嘴,一个翻身又沉入水底。
“凤霖!”颐莲发疯般的吼叫,趴在湖边,肝胆俱裂。
湖水沉寂,一个个静立湖面之上的雪山弟子们相互遥望,似乎都在迟疑,该不该施予援手。
医圣江白佐便是在这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快步踱来的。
“师父!凤霖被雪妖含在嘴里!救救他!你快救救他啊!”颐莲跪着爬到他脚边,声声泣血。
江白佐皱一下眉头,他面容尚年轻,只是满头银白发丝很是惹眼。
“晓柳也在水里?”他问。
“是。”颐莲一愣,似乎才想起小师妹的安危,期期艾艾地问,“师父,对付雪妖,没有旁的法子吗?”
江白佐负手而立,望着渐渐漾出水波纹的湖面,轻笑一声:“法子倒是有一些,只是晓柳还需历练,暂且留这妖多活几日。”
咕咚,咕咚。
平静许久的湖面逐渐泛上水泡,有蓝莹莹的光从水下冒出来。
雪山弟子们在看见那一抹光后,都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咕咚,咕咚——
一点星火跳出水面,紧接着燃烧一片水域,蓝紫火焰在湖面上摇曳,越来越旺盛的火光几乎映照半边雪山的天空!
江晓柳便是踏在这一片火焰之上,拖着凤霖走上岸来的。
“爹。”娇俏的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泛着氤氲水汽的双眼,无辜又纯真,仿佛迷途的幼鹿。
“不错!”江白佐似是很满意的模样,走上前摸摸她潮湿的发,“今日算你过关,那雪妖,暂且封印起来吧。”
“不。”江晓柳摇头,“往后都无需封印。”
颐莲一惊,看向昏迷的凤霖,抖着唇问:“是他把雪妖杀了?”
江晓柳不回答,只晃晃略有些昏沉的头,拽住江白佐一只衣袖,“爹,医好他,送他走。”
江白佐看一眼女儿背后满身是血的男子,心中大略猜到雪妖死的过程是如何惊心动魄,他垂头叹口气:“也罢,人情债,以命偿。你欠下的,自当我这个做爹的还他。”
荆平雪山这片地界,要论荣华富贵是没有,但要论起救死扶伤来,那是可以去阎王殿抢人的。是以,这一门虽建立在雪山深谷,却因为屡屡治愈奇症而闻名天下。
凤霖是皇族。
凤氏皇族权力更迭,天下却没有出大乱子,多半是因为有他和他哥凤霆帝坐镇。毕竟,他们兄弟一个在朝中为帝,掌控朝政,震慑天下,一个在战场,领军杀伐,固守疆土。
百姓深深爱戴着他们的明君和神将,举国上下对凤氏皇族都有着狂热的崇拜。
只有荆平雪山是例外。
江白佐想一想这些年,凤霖每回进山求医,他都敷衍至极。此次眼疾也是如此,正因为他的怠慢,凤霖才留至今日。雪妖之灾,江白佐有一半的责任。
所以,医圣也不推脱,尽心尽力把人医好后,还将身边得意弟子颐莲分派给凤霖做医侍。
最后凤霖痊愈要走的时候,荆平雪山满门还夹道欢送,摆出声势浩大的排场。
大半个月过去,京中暑热迫人,夜晚已无凉意。
一抹幽蓝鬼火穿过将军府重重守卫,跳入寝居内院。正站在院中焚香的婀娜女子,不是颐莲又能是谁!
“师姐。”幽蓝火焰跃到院中,很快幻化出人形。
“晓柳!”颐莲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丝毫没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
“你用樱魂香唤我来,是要我做什么?”江晓柳轻轻喘息着,似乎没有站立的气力,很快便瘫坐下来。
“是凤霖!他突然病重,我用尽办法,始终不能将他医好。你帮我去探一探他的三魂,看看可有缺损。”
“师姐,你明知我身有封印,魂魄离体,必受锥心之痛……”
“你不愿救他?”
“不是,师姐,你不要生气。我……”
“凤霖喜欢的人,是你。”
“师姐……”
“我想尽办法让他忘掉你。可是,他每到病重只能靠你医治,这一天天的,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属于我!”
“师姐,在他身边的人,是你啊!”
“有时想想也会很不服气,明明最先遇到他的人是我,为什么他偏偏选的是你!晓柳,当初,若不是师父罚我禁闭,你怎么可能与他朝夕为伴?他又怎么可能喜欢你?难道不是你从我身边把他偷走的吗?”
“师姐,我……”
“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他痊愈,此生没病没灾,不用再见你,你懂吗?”
“好!我为他医治。”
“晓柳,谢谢。”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在寂静而幽暗的院落响起,很快,昏暗的主院点起数十盏宫灯。一排带刀侍卫自打开的院门鱼贯而入。
一身红衣的管事大丫鬟站在廊檐下,冷眼看着院中的颐莲,“好一个妖女!说什么王爷重病无药可医,明明就是你在作祟!”
颐莲没有回头,只紧紧盯着裹在幽蓝光华中的少女,压低声音说:“你快走,这些人没有阴阳眼,他们不会看见你。”
江晓柳仰头看她,眼中泛出泪光:“师姐!”
颐莲咬牙,脸上带有一抹倔强,“你走!若是你还顾念我这些年照顾你的情谊,亲自下山来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