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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阪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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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微凉。
朝袹伤重,眉头紧皱,昏睡呢喃着。
“你……你滚!”
沈二爷的手停在了半空,半晌没动。原来平日里的温顺守礼,竟都是装的么?
重新给人掖掖被角后,沈沐风出了房门。
天色已晚,该休息了。
只是这被子才刚被捂热,离焰这没眼力见儿的就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窗。
“主子,陛下已于太白寺驾崩。”
“什么?”
“现如今晋王已杀到东宫门前,太子……恐有性命之忧。”
沈二爷静默,过了许久,忽然起身,穿上了夜行衣。要出门时,却忽然被离焰拉住了手腕。
“主子,咱们以后,便是背离晋王,投靠太子了么?”
“不是。”沈沐风挣脱,只道:“救太子。”
众人都知,沈二爷的手下有一个特殊的名字——“无影”。
沈沐风到的时候,太子正在书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毒酒,正欲饮下时,酒杯却无端破碎。
“沈二爷好本事,这是要抓活的,好到你主子那儿领赏么?”他眼神发狠,往一柱子看去——
“可我偏不如你的意!”
太子没死,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
他在沈二爷府上的柴房里呆了整整一宿,翌日有人打开门来,竟然也仅仅只是送了点儿吃的。
“这小子在打什么鬼算盘?”太子就着腌菜,吃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窝头。吃完了,就被继续捆着,着实凄惨。
皇帝驾崩,东宫太子离奇失踪,国不可一日无君——晋王登基了。大小姐墨金兰,也一跃变成了公主。
沈沐风给朝袹送去吃食,喂了药,才想起他的柴房里还藏着一大人物,匆匆为朝袹收拾一番后,打开了柴房的门。
“放本宫出去,那皇位原是本宫的!”太子吃了点东西,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些。
沈沐风挑眉:“我知道。”
太子眼神不善:“我知你是晋王一派,现我已是颓势,你也无需装模作样,想要什么,就直说。”
“昨夜若非是我救你,今日你早就走在黄泉路上了。”
“本宫的死活,与你何干?”
“自然是有用咯。”
柴房的门,又关上了。
皇宫里,新旧人交替。
该为帝王陪葬的,该入尼姑庵的,纷纷扰扰,被推着向前走。这是上位者为她们早已写就的命。
新人喜气洋洋,断然不会去想,终有一日,自己也将会是这样的命运。
“沈二爷,您可总算是来了,陛下已等候多时。”殿前,大内总管的样貌也变了。
什么都在变,就是沈二爷玩世不恭的模样——没变。
“微臣参见陛下。”
沈二爷向来不跪。一来,是因他身手了得,想要取近身之人性命,实在是太过容易,皇帝忌惮之心时有,却无杀他之法。二来,皇帝很少会召他入宫。
于沈沐风而言,晋王变成了陛下,并没有什么变化之处。
“先生随朕下一盘棋可好?”
晋王已过不惑之年,却保养得当,往棋盘旁一坐,倒还有这么几分帝王之风。
沈二爷抬步,拂袖,坐到了对面,手执白子,与他的白衣相得益彰。晋王墨承亦此时请他来下棋,大概只为了试探。
“昨夜宫变,朕想起先生应早已歇息,便未曾前去打扰。”墨承亦落下黑字,微微一笑。
“陛下文韬武略,昨日大捷,也在世人意料之中。”
“大哥失踪,先生大才,能否猜到他此时藏身何处?”墨承亦到底是放不下心,才落七子,便问了出来。
“陛下手握罗网,想来太子即便是藏匿起来,也动弹不得。”
“先生说的极是,倒是朕多虑了。”
沈沐风虽表面上温润如玉,手下却无半分相让,皇帝惨败。
棋盘收,墨承亦满脸隐忍,一腔怒火,却发作不得。转眼间,又收了脸色,一脸关切:“先生及冠已有一年,如今可有看上的姑娘?”
“沐风已有阪依佛门之念。”沈二爷笑得清风和朗,天地失色。躲在屏风后的墨金兰一脸娇羞与不忿。
墨承亦大笑:“既如此,朕本来想好的亲事就不与你说道了。”
沈二爷作揖:“多谢陛下成全,微臣告辞。”
沈二爷远远离去的背影,墨金兰都看不够。
“父王,你怎能这样?那女儿和他的婚事该怎么办?”墨金兰扯着墨承亦的黄袍龙袖,作撒娇状。
“此贼心机不纯,你万万不可嫁与他。”墨承亦一瞪眼,便拂袖而去。
墨金兰用手指搅着发尾,嘀咕道:“女儿只在乎好不好看,这世道要人心机纯正,是还要人活么?”
墨承亦并未走远,一听,又转过来,末了,骂了句:“蠢货。”
墨金兰气鼓鼓,等到墨承亦走远了,才回骂:“你才是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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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半月,皇帝的丧事已办理妥当,朝中当归顺的党羽,也都各自归顺。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朝中之人,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气节在这种时候,当不了饭吃,只会成为上位者的踏脚石。
朝袹的伤也快好了,近日已能自己下地走动,闲下来,便会做些女红打发时间。只是时长发呆,总把手刺伤。
至于发呆的缘由——
这人情,她不知当怎么还。
离焰敲响了房门:“朝袹姑娘,主子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她起身披好袍子,道了声:“进来吧。”
“主子今日亲自去早市买的脊肉和排骨,说是这样姑娘的伤好得快。”离焰把菜摆好,又乘了饭,取了筷子,递到朝袹手里。
“多谢。”
朝袹道完谢,便见离焰要出去,连忙问道:“那个,你可知你家主子有何爱而不得之物?”
离焰被问得一惊,老实回答:“不知。”
“那平日里可有何喜好?”
“买菜、抄佛经,之所以没有阪依佛门,只因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没有肉吃。”
一时之间,朝袹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姑娘快吃吧,待会儿菜凉了,可就没了味道。”离焰说罢,便一溜烟儿跑了。
主子就在门外,他要是再多言,大概狗命不保。
朝袹近日胃口好,虽一人吃饭难免显得孤寂,不过丝毫不影响食欲,吃到最后,排骨汤都喝完了。
朝袹时长会很纳闷,比如现在——
离焰像是长了只眼睛在这屋子里一般,她刚吃完,就来收桌了,速度快得她都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离焰才是纳了闷,主子竟然就站在门外闻了这么久肉香,简直是见鬼。
早上才和墨承亦说要阪依佛门的沈二爷,此时在想的却是:她伤好了,我竟已没有理由进去看上一眼。
虽然沈二爷做什么,向来不需要同谁解释,也无须编个什么理由。
可,“理直气壮”这四个字咋写来着?
朝袹起身,缓步走到门前,往外一看——
空无一人。
这么清静的生活,是朝袹从未料想过的,她把门一关,准备回到褥子里,再做个春秋大梦。至于人情,以后总会还上的。
那算命先生不都常说“一命二运三读书。”谁都会有个落魄时,有时间操心这个,倒不如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柴房里的太子,已吃了半月窝头,盖了半月干草,吹了半月冷风。颇为落魄,只是不见瘦,反倒胖了些。
当皇帝好啊,吃香的喝辣的,都怪自己没出息,太子墨承谷瞪着眼,眼看柴房门口的锁耸动,准备一鼓作气,再怎么地也要和这鬼里鬼气的沈二爷谈个交易。
只见沈二爷板着张木头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你还活着。”
墨承谷瞪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地像个娘们儿样。”
刀锋在墨承谷脖颈前一厘处停下。
“爷!爷爷!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可好?”太子的这个孙儿模样倒是颇为像样。
沈二爷收了刀,长话短说:“我可祝你登基,但有条件。”
墨承谷搂着脖子:“什么条件?”
“你要保我在刑部大权,随时接受律法修改,且王孙贵族官员犯法,与庶民同罪。”
墨承谷呆滞了。
“我数三声,你若不应,我便将你就地斩杀。三——二——”
“等等!”
沈二爷看了眼墨承谷:“说。”
“你保我荣华富贵?”
“保。”
“成交。”墨承谷笑得和气,“那现在?”
“离焰,把窝头腌菜端来。”
墨承谷哭丧着脸:“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还可抵赖?”
沈二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方才说的,是事成之后。”
“沈沐风,你个杀千刀的,也忒不道义了你!”
离焰是个见不得旁人骂主子的人,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别忘了,不道义的人还救了你,没让你下去陪你那苦命爹。”离焰放好腌菜,又继续道:“你的那些党羽,可是早就归顺了晋王殿下。”
从太子落到阶下囚这般的境地,这落差可不是一般大,得让墨承谷多适应几天,免得不好控制,落得麻烦。
墨承谷饿疯了,啃着窝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只道:“给我倒碗水来。”
离焰则是思忖着,没用“杯”这个量词,看来有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