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文鉴》柯林弗迪

1、第 1 章

　　夕阳像一支抽到末尾的烟头，把自己掐灭在又一个黄昏。一些漏网之鱼的烟雾，突兀的飘进李镜廷的鼻子里，呛得她想咳嗽。喉咙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准备好了咳这一下，也根本没做咳不出来的准备。一系列的身体信息反馈到李镜廷的脑袋里，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感让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跟随那颗烟头一起被掐灭了。

　　凳子腿摩擦地面刺耳的声音，略带慌张的脚步声，“醒了？醒了醒了！镜廷你等我叫医生啊”…门开门关的声音，和一大串脚步声…

　　听觉像是被无限放大，李镜廷在剧烈的头痛中用仅存的理智分析自己：我是不是瞎了，听得这么清楚…不对，我眼睛闭着呢。我不是喘不上来气儿吗，可我怎么还能呼吸？

　　直到医生把她喉咙里那根让她咳不出来的“罪魁祸首”弄出来，李镜廷终于觉得，作为一个人的所有生理反应都回到了她身体里。

　　剧烈的咳嗽、干呕、眩晕导致她含着满眼的泪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带着口罩的大脸。口罩下面传来声音：“能说话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侧了侧头又是一阵眩晕，但是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邱达”，她说。
　　邱达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要哭了，“嗯，你可终于醒了”，然后看向李镜廷对着的那张大脸，“张医生，她认识我，是不是说明没失忆？”

　　「失忆？」

　　“再多说几句，比如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大脸说着抬起身子离她远了点，脸看着也没那么大了。旁白还站着一个做记录的护士。
　　“我…头痛，”李镜廷听话的回答问题，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想猛地坐起来，动作到一半又被肩膀和肋间撕裂般的疼和脑袋一阵阵的恶心扯着躺了回去，李镜廷喘着粗气忍着没喊出来，等了好一会儿，“我出车祸了，对吧。”

　　那只横穿马路的狗，巨大的刹车声，漫天的纸…和…和一个向她跑过来的人…李镜廷一点点回忆着。

　　“你尽量不要做幅度大的动作，”医生检查了一下她输液的针头，“你撞到了头，脑震荡，头上缝了十三针，肋骨断了两根，左臂骨折，右肩也有肌肉拉伤，但是你能记得你出车祸是好事，你试试还能回忆起什么，你叫什么，年龄，工作等等。”说着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根笔点了点李镜廷的脚趾，“有感觉吗？”

　　“有”，李镜廷转了转眼睛，这貌似是她唯一能动的地方了，用余光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也…太恐怖了吧…但还是先回答了医生最后一个问题，“我叫李镜廷，32岁，我在影视公司…”剩下的话已经在脑袋里组织好了可她实在懒得说，“…我毁容了吗？”

　　口罩上面那双眼睛眯了眯，笑了笑说：“很幸运，没有。伤在头顶，只给你剃了这么一块儿头发。”她用手比划着，好嘛，半个巴掌能用“只”这种量词吗？李静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里：“谢谢你啊。”

　　“客气了，我是医生，这是我的工作，我叫张奥，是你的主治医师。短期内头晕、恶心和耳鸣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失忆情况我们再观察一下。”张奥转头示意邱达，“那有问题再找我。”

　　“好的张医生。”张医生出门，邱达转头冲着李镜廷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坐下，眼眶又红了，“你可把我吓坏了你知道吗。”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你再睡下去我都怕你醒不过来了。 ”邱达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然后起身去给她倒水。
　　“我…其他人呢？我的司机，还有撞过来的那个司机，还有…”还有那个救她的人。
　　“两个车的司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跟你差不多吧…好在救治及时，都没有生命危险。”
　　李镜廷喝着邱达喂她的水，这才发现远处角落里的沙发还睡着一个人，罗非。邱达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把你小助理累坏了，守了你两天。”

　　李镜廷想起了点什么，“谁救的我？”
　　“救你？前天咱们散了场我喝的有点晕，你让罗非送我，你司机送你，你记得吧？”
　　李静廷眨眨眼，代替点头。
　　“她送我送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应该是警察打得，然后就赶紧往回开，我迷迷糊糊的下了车就看见…我靠虽然醍醐灌顶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但是当时我觉得我头也不晕了，大冬天的我晚礼服都没换光着俩腿也不冷了…撞你们那车是拉文具的，感觉半条街满地都是A4纸，有的还沾着血，然后就是警察救护车抢救室……”

　　俩人聊着，护士推门进来了，“李小姐，给您拔下尿管。”

　　“…….”
　　听完那个名词，李镜廷眨眨眼，她感觉自己肉眼可见的脸红了。刚刚苏醒又有这么大的信息量，把这事儿给忘了。
　　邱达“噗“的笑了，“护士姐姐你来，你轻点儿哈。”
　　护士倒是轻车熟路，什么没见过，面无表情就要伸手进她被子。
　　“等等，”李镜廷叹了口气，抬了抬自己输液的那只手，还好穿衣服了。
　　邱达看穿她：“该看的都看过啦。”
　　李镜廷一口气憋得又想咳嗽，“你…把罗非喊起来你们先出去，然后给我买点吃的吧。 ”

　　邱达吐吐舌头，不逗她了。转身去叫罗非。看来是累极了，刚才一连串的动静也没把人吵醒。被邱达“暴力唤醒“服务过后，罗非反应了几秒，马上从沙发弹起来站定看向病床，“李总，您醒了。”
　　“嗯，辛苦了，先跟邱达出去吧。”
　　“…是，邱总监请。”

　　邱达在门口冲她昂昂头，房门应声关上，护士一副 “你们不都是女的吗有什么不能看的”莫名其妙的表情继续她的工作。
　　李镜廷撇撇嘴，好想帮护士数一下刚才这间屋子里的拉拉、拉拉、拉，数到罗非，只能算一半吧，她不确定，只好说了一句“麻烦了”。但哪怕是护士，此时此刻被陌生人的手探进被子往里伸，还是搞得她浑身僵硬，肌肉一紧绷，就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这就是车祸啊，李镜廷心想。

　　邱达和罗非回来的时候，罗非还拎了一个保温桶。
　　“李总，喝点鸡汤吧。”
　　罗非把床摇起来坐在她床边打算喂她。李镜廷顿了顿，没拒绝，她左胳膊断了，右手还输着液。
　　“谢谢。”
　　邱达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也不至于跟病号抢吃的，就说自己去阳台抽根烟。李镜廷咽下一口鸡汤，问她：“我醒过来之前是你在抽烟吗？”

　　“我没有啊，我一来你就要醒了，表情特痛苦，插着管但感觉喘不上气，罗非睡死过去了，我就赶紧去喊医生了。”邱达说着闻了闻自己，“我身上烟味这么大吗…”

　　「苏醒时间对上了，可不是邱达，那呛到她醒过来的那股烟味是什么？一醒过来就要思考这么多问题…她不是脑震荡了吗，脑震荡不能休息一下吗？」想是这么想，可她现在最想闹明白的，还是那个救她的人。
　　“罗非，我车祸的时候，谁给你打的电话？”
　　“是一个女人，用您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她报了您事发的具体位置，但我和邱总监赶到的时候，只见到您和两位司机，没有见到她。报警和叫救护车应该也都是这个人，一开始我以为她是警察，可我们到的时候警方和救护人员已经在了，警察一直在问是谁报的案，他们也没见到这个人。”

　　那个在漫天的白纸里向她跑过来的人，她满眼是血没来得及看清就昏了过去。那个身影是她最后的记忆。

　　“真的假的啊，”邱达拿着烟站在阳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现世雷锋啊，sorry，我当时喝多了…什么忙也帮上，确认你脱离危险后累的我睡了一整天，都是罗非在忙活哈哈哈…”
　　李镜廷白了她一眼，心大，唉。

　　罗非低头搅了搅鸡汤，回想了一下那个给她打电话的女人，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疑：“李总，给我打电话的人，好像认识您。”

　　李镜廷看向她，表情好像她们两个疑问的是一件事，示意罗非继续说。

　　“因为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李镜廷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