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歌吟》楼昔月

72、试探

　　向长吟感到近日来他与孟子歌之间的关系略有缓和，因此脸上时常挂有一种莫名的微笑，望着某处，心神驰荡。叶黎见状，八卦地凑到他身边，一面玩弄着手中的小卡片，一面神秘兮兮地问，“向老师，什么事这么高兴？”

　　向长吟偏了下肩膀，叶黎身侧一空，险些站立不稳。“喂喂喂，不回答就不回答，你不要害我的命，我才十七岁呢......”说罢她沉吟半晌，忽然道，“向长吟，你这周末过生日哎。”

　　向长吟点点头，笑意更深。

　　“那你办生日会吗？”叶黎在他对面坐下，眼睛里闪动着熠熠光芒。

　　“我从来不办生日会。”

　　听到这话，叶黎蹙起眉，用那卡片在他额头狠狠地敲了一下，“你办生日会多好啊，去年没办，十八岁也不办吗？最主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你可以请孟子歌啊。”

　　向长吟瞬间被点醒，思索了一会儿，又为难道，“我若说了，她只怕不肯来。”唯恐操之过急以至于适得其反。

　　“没事啊，我替你去说。”叶黎眨了眨眼，“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我才帮你问。”说着，她把手里的那张卡片展示给他看，“你猜这个里面的人是谁？”

　　她纤长的指尖点在照片左侧的一只大熊猫玩偶上，大熊猫的身边依偎着一个短发女生，极不情愿地笑着，正是叶黎。

　　向长吟看了看照片，又抬首，捕捉到叶黎眼中流溢着的幸福而温柔的目光，于是胡乱猜测道，“这个是......何老师？”

　　“你真是个小天才！”叶黎欣喜地跳起来，就差给向长吟一个相见恨晚的拥抱。“我去年，在江滩边被人拉着拍照，谁能想到这里面的人就是何世煜啊，而且他还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呢，被我不小心发现了。”

　　“所以何老师实习期结束以后，你就只能看着这张照片？”真是个痴人。

　　叶黎没理他，站起身来朝孟子歌的方向走去，两人趴在桌面上不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叶黎喜孜孜地走过来，得意道，“搞定啦！”

　　向长吟急切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要开生日会，我要让她和我一起去。”

　　向长吟愈发急切，“那她怎么说？”

　　“她说，看情况。”

　　向长吟顿时泄了气，叶黎见状连忙解释，“笨蛋，孟子歌的‘看情况’就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去，她得矜持一下。她要是说‘不去’那才是真的没希望呢。”

　　向长吟下意识地朝孟子歌看过去，却见对方的眼风瞬间一收，仿佛方才也在看他。

　　“好。”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向长吟早已决定好，除了父母晚上会同他一起庆祝外，如果十八岁真的有生日会，或许只有他与孟子歌两人。

　　周三晚自习前的大课间，同学们打听好班主任已经离校。于是纷纷拿出平时不敢拿出来的违禁用品贪婪享用。孟子歌与同桌则凑在课桌底下看最新的一期绘本杂志，窃窃讨论着剧情的发展。这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三声轻响，二人登时冷汗涔涔，孟子歌鼓足勇气抬头一看，来者不是老师，却是方沅。“有空吗，找你有事。”她微笑着，手指轻啄桌面。

　　“没有。”孟子歌甚至没抬眼看她，兀自抽出一本作业，做出不愿被打扰的姿态。

　　方沅的笑容冷却了些许，眸光一转，“那放学总有吧，我在教室门口等你哦。”语气温软且不容抗拒，孟子歌还未来得及回答，她就大步走了出去。

　　她果然在教室门口等她，妙目高挑，微微仰视着教室里的孟子歌。孟子歌自然不愿逃避，她甚至比平时更快一些地收好了书包，踏出教室，向长吟则拎着包跟紧她的脚步。

　　还未等方沅开口，孟子歌就先与向长吟微笑告别，“放学了，再见，向长吟。”

　　向长吟不理，直视着方沅的双眼，“你找她做什么？”

　　这一次又是孟子歌先开了口，“当然是两个人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向长吟的目光最终落回孟子歌身上，经过她身边时，他低语着，“那好，我等你。”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边，孟子歌浑身轻微一颤。

　　方沅引她来到教学楼的天台。

　　霓虹流光的海洋自脚下铺开，缓缓蔓延至天际。远处的轻云漾成丝丝缕缕的微澜，那是风的柔波。

　　城市喧腾，孟子歌俯听万物，仿佛身处于尘嚣之外。

　　这样的风景理应陶醉，孟子歌想，可惜是她在身边。

　　方沅开门见山，“我找你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问一个问题。”

　　孟子歌睁开眼，侧首凝望她，“什么问题？”唇角微翘，衔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你好像总对我怀有敌意。”方沅似乎很乐于看到她眼中的那一丝厌恶——再灿烂的微笑都无法伪装的厌恶。孟子歌好像从来都是处变不惊，这微小的失控令方沅感到得胜般的喜悦。

　　孟子歌不理。

　　方沅身体倚在围栏上，松弛下来，“向长吟不是马上要过生日吗，我想问问你他都喜欢什么东西。”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她早就料到这句话，耸了耸肩，继续道，“还是问你吧，你俩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想给他办生日会，所以......”她转身回视孟子歌，“你如果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了。”

　　若方沅在此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孟子歌方才平静如秋池的眼神在这瞬间仿佛骤然冰封了一般，幸而夜色足够昏暗遮蔽她一切情绪上的波动，她不动声色地问，“向长吟的生日会......是你来办？”

　　“对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比完赛之后去给他过生日，正好庆功。怎么啦？”

　　“那，”孟子歌咧开嘴，露出两排贝壳般玉洁的白牙，“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迎着夜风，飞度的流年悄然回首，时间追溯到初遇那年，往昔若不提起，竟不知如此美丽，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特别热爱的东西，即便有，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太过炽烈的热爱。他喜欢旅行，从小就去过很多地方，也拍了许多照片，因此高一就加入了摄影社，其他的东西，比如篮球，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儿，也能做得很出色。喜欢吃的东西......”孟子歌努力地回忆她与向长吟在学校以外为数不多的吃饭经历，“家常的食物，他都喜欢，最喜欢一道芝士玉米，”孟子歌笑起来，向长吟去她家那日，外婆还坚持留他吃芝士玉米，“他不能吃海鲜和芒果，因为过敏。热爱矿泉水胜过饮料。他平时看书，也是摄影方面的书籍读得多，也听歌，小学时说最喜欢的歌是《风继续吹》，后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好像也打游戏，不过这方面我不太懂。”

　　孟子歌默了半晌，继续说道，“如果你要为他办生日会，不要请太多人。”

　　“你知道得真多。”方沅轻轻叹息。

　　孟子歌仰首，让清风拂开眼帘前的发丝，

　　“时间久了，想忘都忘不掉了。”

　　下楼的时候，孟子歌走在前方，方沅则拖着郁郁的步子跟在她身后。站在楼梯拐角，孟子歌看见路灯下有个男孩子单肩背着书包，时不时抬头向上张望着，又掏出手机，随后孟子歌的手机也在口袋里轻震起来，她却迅速将其关掉了。“学姐，”她笑着回首，“我才想起来我有作业落在教室没有拿，你先从这边下去吧。”

　　方沅仍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中，愣愣地应了声好，末了又对着她的背影嘱咐道，“你回家小心。”

　　她的身影静默，消失在走廊尽头。

　　“向长吟！”

　　向长吟正疑惑着孟子歌为何不接电话，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待他欣喜回头，却见来者不是孟子歌，而是方沅。

　　他还是迎了上去，“学姐，孟子歌......回去了吗？”

　　“回去啦，”方沅一面应着，一面搭住向长吟的肩，“一起回家吧。”

　　孟子歌向教室的方向走去，站在门口，听见教室里微弱的钟声，秒针一刀一刀无情地切割着黑夜，等待于她而言仿佛是一种凌迟。

　　如果有方沅在，他的生日会，其实并不需要她来见证。

　　三分钟过去了。

　　走廊深处蓦地传来一声足音，在寂静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满室的黑暗随之骤然碎裂，声控灯一齐亮起。孟子歌下意识地闭眼避开这强光，等到适应过来，却发现叶黎站在自己面前。

　　“吓你一跳吧！”叶黎十分得意。

　　孟子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骑车载我回家啊。”她绝口不提刚刚方沅把孟子歌叫走的事情。

　　“好。”

　　她们相视而笑。

　　向长吟一路将方沅送到车站，折身就要往回走，方沅在身后唤住他，“这就走啦？陪我等等车呗。”她指指自己身旁的空座位，一双眼澄澈又无辜。向长吟推辞不得，勉强同她坐下。“过来点儿，给我挡风。”方沅愈发娇嗔，而向长吟只当没有听见一般，兀自戴上耳机，将自己与她隔开。

　　耳机里没有音乐，他能听见夜风婉转迁延。

　　见他这样冷淡，方沅收起了笑容，凝望马路上断断续续流淌的车河，她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孟子歌和我说了些什么？”

　　向长吟抿着唇，并不回答。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才悠悠道，“她说，你是个特别好的男孩子，要我好好把握，”她眨了眨眼，“你要不要给我把握一下？”

　　向长吟这才意识到，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去，而方沅故意拖延时间，迟迟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他站起身，“学姐不如打车回家，我先走了。”说罢替方沅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递上一张钞票，而后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沅气极，对他大喊，“那周六比赛之后的庆功宴，你要参加的啊！”

　　长风奔向黑夜尽头，车轮碾过街道，灯光与树影明暗交错，愈行愈远。

　　他没有回答。